酒鬼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约纳斯也是后来才知道。
没活过的人,不配说人生的意义。
约纳斯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或者说他曾经知道,现在又不知道了,她是一个布莱顿女人,长得很干净,就像是浆洗过,晾在槐树下,和着阳光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母亲就是母亲,约纳斯与她轻轻抱了一下,彼此的身躯都绷得很紧,像两块石头,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除了一点点惶恐,一大堆的茫然,就是尴尬。
约纳斯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他如一个把战马备好,骑枪擦亮,正打算奔赴前线的旧时代骑士,马背插着王国的旗帜,代表历史、血统、神的纹章随着旗面的飞舞而若隐若现,在夕阳透过暮云后的微薄光芒里,他也在发光。
但母亲就是母亲,她代表人性柔软的一面,约纳斯其实大略猜到,自己与眼前这个妇女分隔多年是为何。她本应该是帮骑士系上白色衬衣翻领上那枚扣子的人,但她缺席很久,久到让约纳斯从没有想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世界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妈妈。”
女人没说话,只是不断流泪,待她平静后,又一遍遍说“对不起”。
约纳斯的嘴角溢出笑容,他欢快地仿佛一只蜜罐里的小耗子,只是还不太确定眼前的幸福是否真实。
这下不能死啊,不然就见不到母亲了。
约纳斯在冬堡休息了三天,与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聚,但他实在是不能再停留,使命在催促他出发,但他没有了卷轴,只好先去找米拉克。
迪洛为他准备了船只,钢铁汽船,从冬堡出发,清晨六点出发的,晚上八点就到了索瑟海姆。
远远望去,索瑟海姆一片尘嚣又压抑的土地,站在甲板上能看到东南方海平面上连绵陆地中那喷发的红山,夜晚无星无月,云烟深厚,那种黑暗压得低低的,就像是在人头顶,抬手摸一摸就能碰到,如囚牢的天花板,能把人的头磕得生疼一样。
汽船在鸦石镇的港口停靠,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临战城市,成立于第三纪元427年,依附着储量丰富的黑檀矿而繁荣发展。
这里的矿坑是很有历史的,一方面滋养了经济,一方面滋生了罪恶,一方面剥夺人的血汗,另一方面,也在索瑟海姆的危机中救下镇子的大部分人。4E5年,红山突然爆发,大量的烈焰越过亡灵之海直接冲击索瑟海姆,而大多数人于事发当时正在地底工作,因此完全没有受到火山爆发影响。
负责守卫鸦石镇的霜蛾堡垒被灰烬掩埋吞噬,此后,为了让人们安心在矿坑作业,一道名为布瓦克堡垒的防御工事在镇子东缘升起,卓有成效。
4E16年,索瑟海姆由丹莫人占领和管理,虽说名义上是帝国租借给晨风,其实就相当于丹莫的殖民地。东帝国贸易公司也被迫将鸦石镇的控制权转交给雷杜兰家族。
到了第四纪元181年,黑檀岩矿脉完全枯竭,镇子陡然衰落下来。而今转变为渔猎为生的普通聚落。
一座镇子,见证两百年的历史兴衰,不容易了。
约纳斯上岸,船长说会在这里一直等他,叫他放心去闯。
约纳斯还来不及说什么,天边飞来一天霜龙,二者当即爆发大战,将鸦石镇从睡梦中唤醒,大量瑞多然护卫纷纷参与屠龙。
过程很顺利,但龙魂却没能被约纳斯吸收,相反的,飞向了岛屿中心,约纳斯紧随其后。
他在空中看见龙魂飞入岛中心一座神殿似的建筑内,随即他就失去了对龙魂的感应,他可以肯定问题出在这里。
当他来到地面,身处其间,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地下建筑,而地表有近百人在勤恳工作,雕石砌墙,他们衣着不同,种族不同,但都说着相同的话,古诺德语,“我们在此辛劳。”“他即将归来。”云云。
在诺德式的朴素里,神殿的入口却是充满格格不入的繁复气质,高大的镂空墙,就像是浓密的树冠,露出青黑的破碎天穹,如花苞一样围拢住螺旋向下的走道,而这样一个大殿里中心竖着一根尖长而原始的石柱,表面蒙着一层苔藓般的绿色浊光。
约纳斯隐约听到石柱中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于是他便触手轻轻抚摸了那一层厚重油腻的光芒。
下一刻,他失去了知觉。
……
——当世界听到的时候
——世界将终止
古怪深沉的话语在耳边回荡,男人说着话,每一句都有亵渎的弦外之音。
——你已经忘了
——你将在此受教化
——现在,你透过我的眼,看见
破碎的时空又一次在约纳斯眼前展露。
都说世界是一个轮盘,时空是轮子的表面。然而具体究竟是如何形状的,无人能真正看清,只是高层在低层的一个投影,正像是一颗球和一根圆柱的垂直影子都是圆形,凡俗看到的,也就是自己所能接受的一些信息,还得谨慎小心才能不被真理杀死。
约纳斯透过米拉克的眼睛,看到却是腐烂的蠕虫,浑浑噩噩的暗紫色软体之长物,无头无尾,在虚空暗海的混洞间行动,露出十六节躯体,体表覆盖鞭毛无数,郁郁葱葱,影影幢幢,恍惚有八颗异眼闪烁。
时空蠕虫,永恒运动代表时间,无有头尾代表空间,十六节躯体外露代表魔神之境,鼎定天维地纪,确定时空框架,八颗异眼则为量世之珠,体裁现世梦达斯之区位,不增不减。
此时,愚虫已死,只是运动仍未稍加止息,体表遍布糜烂疮疤,无边细虫滋生。
约纳斯只看一眼就有神智溃散之感触,但他又无法合眼,只能朝蠕虫所在混沌暗海的中央位望去,那里有一团诡谲的囊泡,无数探索者捧着古朽的经卷喃喃诵吟,尽是说些旧日已死,新王且归的亵渎之语。
那一团囊泡有无尽的吸引力,约纳斯感到肺脏里有细细的蜻蜓的足肢长出,挠着气泡,又痛又痒,还满是窒息的恐惧,但他就是无法避免地去望向那团囊泡。
深深的深处,暗暗的暗室,在没有光芒可谓的状态里,那王座上的神,将自己全部的美、行迹都展露出来,这些线条和色彩是本身就在散播出去的,而不是光线的可怜反射。
约纳斯知道,那个人。
他,米拉克。
祂,赫迈尤斯?莫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