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谈判,每当争执不休,或者一方陷入深思进行不下去之时,突然冒出一个嘴贱之人,插科打诨一下,往往就能化解尴尬,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
或者让已经很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尴尬!
比如说谈判的双方在争执品牌代理权值多少钱,其中一方的某小弟突然来一句:我家母猫昨天下了十个崽,它明明是狸花猫怎么就生了一窝大橘呢?
这就会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高伯逸的那句话,显然也是后面这种效果。
宇文邕就不说了,此刻已经傻掉。就说平日里八面玲珑喜欢出主意的韦孝宽,此时也是像吃了一碗绿头苍蝇一般恶心得不行。
还不好发作!
毕竟,高伯逸只是“简单”的在询问长安京兆府的牢房怎么样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至少他话语里没说。
不过暗示的事情就太多了,比如说,牢房条件不错,我们被俘以后住进去应该还蛮好玩,之类的。
就单单这一句话,把独孤信的心思彻底掐灭!
韦孝宽的尴尬写在脸上,后面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毕竟,本身就是虚与委蛇,又何谈什么真心实意?
“独孤信,南阳,是朕的南阳,而不是你独孤信的南阳,更不是你高伯逸的南阳。
朕把家眷还给你,然后你带着他们去齐国也好,去荆襄也好,我都不管,君无戏言,如何?
李弼的子嗣和侯莫陈崇一党都伏法了,朕不对付你,放你们离去,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若是不然,朕定然悉发周国之兵,与你玉石俱焚!”
宇文邕心直口快,懒得跟独孤信墨迹了。
“那好啊,正好我觉得宇文宪挺不错的。等你和我们斗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悄悄放宇文宪回去登基即位,宣布你已经战死沙场。
你这个皇帝也不必当下去了,怎么样?”
高伯逸再次打断宇文邕,偏偏他又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宇文邕在关中地区灭佛,大刀阔斧的革除宇文泰留下的弊政,虽然极大的增强了周国的国力。
但是这些国力都还是“潜力”,需要时间来转化为实力。而宇文邕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高伯逸,你放肆!”
宇文邕气得面色通红,但是现在是在浮桥上,可不是做危险动作的时候,一不小心大家都要落水里喂鱼。
看到宇文邕太嫩,完全被高伯逸的无赖招数牵着鼻子走,韦孝宽轻叹一声,有橘麻麦皮不知当桨不当桨!
“高伯逸,不需要在这里耍套路了,直接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韦孝宽沉声说道。
“交还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我们把宇文宪一行人还给你们,顺便也把愿意回归的府兵还给你们。
你们带着人退出南阳,我们名义上承认是周国的藩镇,为你们镇守边疆,不纳税也不接受官员指派。”
瞧这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但实际意思只有一个,那便是:我们造反了!
其他的东西都是假的,唯独造反是真的。
这些事情都在宇文邕的意料之中,一点也不稀奇。韦孝宽沉声说道:“事关重大,容我们考虑一天,再做答复如何?”
今天本来宇文邕想跟独孤信打一打感情牌,争取一下更好的条件,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
一个叛臣居然敢跟自己叫板,不就是看到现在周国内忧外患,不方便动刀兵么?
人有时候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甚至对远远比自己弱小的人物低头。
比如说当年韩信的胯下之辱!
宇文邕深吸一口气道:“独孤信,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深深的看了此时吊儿郎当的高伯逸一眼,恨恨转身离去,离得老远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深深的怨愤与不甘。
等宇文邕走远了,独孤信走到昆河南岸,疑惑不解的问道:“贤婿,刚才为何那般孟浪?
我与宇文邕各为其主,谈不上私仇,犯不着出言讥讽。”
独孤信与宇文邕的矛盾就在于,两人一起吃的饼,差不多就那么大了,除非能从高洋手里抢新的饼子,不然他们之间就是你多一口我就少一口的关系。
当初宇文泰是大股东,六大柱国是小股东。现在周国变成了宇文家的私人企业,柱国变成打工仔,人家不满要反抗是正常的。
而宇文家集中资源办大事,也是正常的。
这些矛盾都是不可调和的,哪怕没有宇文护,六柱国和他们的后人,跟宇文家闹掰也是迟早的事情。历史上杨坚代周建隋,李家代隋建唐,都是一个模式。
关陇集团正在形成当中,柱国势力和他们的附庸,正在加速本地化,跟本地汉人豪强合流。
今日独孤信与宇文邕的对峙,不过是未来关中势力内斗的一个缩影罢了。
谈不上什么私人恩怨。
“岳父大人,小婿看宇文邕他们其实已经妥协,只不过想再多占点小便宜罢了。我故意激怒宇文邕,就是想打消他这种念头。
放心,若是以后,甚至半年以后,说不定周国都会出兵南阳。但是现在嘛,听说长安灭佛如火如荼的,宇文邕断然不会把手里的王牌,折在南阳。
明日小婿摆一个箱车大阵,两边隔着浮桥,准备交换俘虏吧。相信晚上宇文邕就会派人送信过来的。”
高伯逸言之凿凿的说道。
独孤信将信将疑,又觉得高伯逸说得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宇文邕现在需要忍,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做,而且小不忍则乱大谋!
果不其然,还没入夜,宇文邕就从昆阳旧城派出阴寿,到叶县给独孤信送信,说明日正午,依照约定交换俘虏,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这再次让独孤信对高伯逸高看了几分,说到运筹帷幄,利用大势,借力打力,这位齐国的高都督,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让人无法小觑。
……
深夜,昆阳旧城(此时已经废弃)里安营扎寨的宇文邕,想起白天跟独孤信见面的情景,越想越气,似乎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而自己这边处处被掣肘!
他悄悄起身,并没有去找韦孝宽,而是如同鬼魅一般,潜入另外一个军帐。
“陛下?您怎么深夜来此?”
说话这人视力极好,没点火把,借着月光就认出了宇文邕的身形。
“明日换俘,你就这样办……”
宇文邕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对方拱手道:“交给末将便是,定然不辱使命!”
声音不但不沉稳,反而有几分兴奋与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