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城头,韩擒虎手里的锤子已经换成了棒子,最后棒子也举不动了,变成了轻便的横刀。南北朝时期,横刀被大量装备,成为自下级军官以上的贴身装备。
如果打仗的时候连横刀都出鞘了,那么意味着战斗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退无可退了。
从昨天开始,周军就像是发狂了一样攻城,丝毫不顾忌伤亡,这应该是最后的总攻了。
正在韩擒虎快要支持不住,城墙上的周军越来越多的时候,从自己这边的城墙楼梯上,涌上来一队又一队的弩手!
他们装备着制式连弩,这种装备只有北齐禁军才有装备,其他州郡的郡兵,几乎都没见过。该连弩射程非常短,但是射速很快,一次性可以装填十支箭。
这些弩兵冲上城楼以后,见到穿着黑色军服的周军就射。一队人在前面射击,另外一队人射击完以后,正紧锣密鼓的装填,两队人交替掩护,战术十分娴熟。
韩擒虎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弓弩手他见过不少,但是很少见这种配合极为默契,而且战术特别有针对性的队伍。
“韩将军,请退下,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弩兵中间走出来一位中年将领,对着韩擒虎拱手行了一礼。
“你是……”
韩擒虎一时间还有点懵逼,不过此时周军已经被击退,猝不及防之下,被射死不少人,其他的见势不妙赶紧跑掉了。
“王峻将军所部伤亡甚大,回荥阳修整去了,换我部前来支援独孤将军。在下神策军周敷,这是我本部人马。”
神策军!
终于来了!
韩擒虎一听这三个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还以为高伯逸是要把他跟独孤信玩死呢。
“韩将军还有事?”
周敷疑惑的问道。
他对韩擒虎还是很佩服的,没有此人,虎牢关只怕早就失陷了。
“高都督……他不亲临虎牢关么?”
韩擒虎问了一个憋着心中很久的问题。
连宇文邕都亲自督战,来到虎牢关跟前,凭什么高伯逸不来啊?难道他真就不担心?心也太大了吧?
韩擒虎很难想象,他这样有退路的人,都很害怕此战失败后万劫不复。高伯逸没理由不怕啊。
“高都督运筹帷幄,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的。”
周敷好像有点生气,说话的态度冷淡了许多。韩擒虎瞬间明白了,这是犯了忌讳了。他连忙拱手告罪道:“末将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韩擒虎以前是很狂的,只是现在,他狂不起来的,毕竟是寄人篱下。无论高伯逸从前如何,他现在是北齐的实质性一把手!这个人是不能得罪的。
周敷很大度的摆摆手道:“高都督用兵如神,我军上下都十分信服,韩将军可能是不太了解。
虎牢关这里,已经不需要韩将军了,请随独孤将军一起去荥阳修整吧。战役还未结束,追击周军的时候,可得指望韩将军出力呢。”
周敷这话绵里藏针,又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傲,这让韩擒虎暗暗吃惊。
看来,高伯逸能在齐国立足,掌控朝政,靠的就是神策军上下铁板一块,齐心协力。这不是靠个人威信就能实现的。
宇文邕在周国也很有威信,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反对他呢?
韩擒虎知道,这里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关节。他满心疑惑下了城楼,回到城内的石屋,就看到同住一个院子的独孤信,已经让亲兵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了。
看到韩擒虎来了,独孤信这才如释重负道:“我们的事情做完了,现在去荥阳吧,接下来,看高都督破敌。”
独孤信一脸轻松的样子,让韩擒虎更疑惑了。
“将军,我们不是一直在被动挨打么?何来破敌?”
有的人脸被打肿了,非要说自己是胖子,韩擒虎并不赞同这种人生态度。
“现在说什么估计你都不会信的,等这一战结束后,我再与你细细说道。什么都别啰嗦,收拾东西,赶紧走。”
韩擒虎木然点头,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要触及到真相了,却总是还差那么一点点,沉浸在迷雾之中,看不清状况。
……
“王琳送来消息,随时可以出击,就等都督号令。”
郑敏敏念着王琳送来的战报,她已经麻木了。这几天全都是各种军令,进进出出特别繁忙。她有种预感,高伯逸正在做一件大事!
甚至是决定天下走向的大事。
“告诉王琳,不要登陆黄河南岸,只需要将水军组织起来,在黄河孟津渡周边四处游弋,驱赶黄河上的各种船只,就行了。
当然,若是抓到了周军奸细,打一顿放他们回去。你将这些写下来告诉王琳,词句自己斟酌,你现在应该很熟练了吧。”
高伯逸似笑非笑的看着郑敏敏说道。这位漂亮妹子立刻红透了脸,低下头来写军令,随即送给门口的传令兵传递出去。
“看来,快要尘埃落定了。”
高伯逸坐在胡凳上伸了个懒腰说道。
“大局已定?”
郑敏敏好奇的问道。别人不都说大将都是拿着刀砍人的么,怎么高伯逸像个文弱书生一般,就在书房里下令,甚至有自己的帮忙,连文书都不写了,怎么就大局已定了呢?
“添油战术,兵家大忌,确实如此。
只不过,同样的套路,我们可以反过来用,有奇效。”
高伯逸耐心的跟郑敏敏解释道。
“都督在说什么?”
接触了几天军令了,郑敏敏仍然不明白高伯逸说得高深莫测,到底是什么意思。
“猎物进陷阱了,你是猎人,发现了以后,会怎么做?”
高伯逸目光灼灼问道,那双眼睛,让郑敏敏心中颤抖,具有难以抗拒的侵略性,让人无力抵抗。
“妾身一介女流,哪里知道这么多。”
郑敏敏开始耍无赖起来。
“做了我的秘书,那就不是一介女流这么简单了。”
高伯逸哈哈笑着说道:“一般人,都会急不可耐的下去抓猎物。可是猎物气力尚在,困兽犹斗之下,猎人也可能会受伤,这个道理你懂么?”
这个道理郑敏敏还是明白的,被受伤猎物抓伤的猎人,那可不是一个两个,那是一堆一堆,时常都能听说。
“所以呢?”
“所以我就不断的给虎牢关换防啊,让新的生力军上去,换下旧军队,却不增加总兵力。这样就会让周军觉得,还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攻克虎牢关了。”
“实际上,他们却永远也攻不破这座关卡,对么?”
郑敏敏感觉自己又听懂了。
高伯逸微微点头道:“不止于此。周军在攻城当中,先不提死不死人,起码他们是在消耗气力,靠着的是一股信念支撑着。
然而,当他们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攻破虎牢关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信念崩溃?”
郑敏敏好奇问道。
“没错,全军为之夺气。到了这一刻,我便带着神策军主力,从虎牢关直接杀出去,一直杀到潼关,像追赶羊群一样的追捕周军士卒!
到时候,不要说是贺若弼,就是宇文邕,也跑不掉。到时候再顺便把洛阳的高演收拾了。
这天下,就要定下来了。”
此时此刻,高伯逸身上露出难以言喻的霸气,他哪怕是坐着,哪怕是手里没有一件兵器,也会让人觉得无人可以匹敌。
“都督真是厉害。”
郑敏敏言不由衷的说道,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高伯逸的言外之意,她其实听懂了,只是不能说,说了就是忌讳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现在大概都看得明白了。
高伯逸伸手将郑敏敏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咬着她的耳朵说道:“此战若胜,你便来侍寝。我一番血战,总要有点彩头对吧。”
郑敏敏被他轻薄得全身瘫软,喃喃自语道:“万一都督输了,妾身就一直等下去么?”
她有点撒娇的意思,其实内心早已不像之前那么抗拒了。
“万一输了,我回邺城第一件事,就是杀你表侄高润,高氏一族,除了高湜是我的人以外,其余的男丁,我一个不放过,会找各种借口宰了,以绝后患。”
高伯逸冷冰冰的说道。
这话让郑敏敏如坠冰窟!
她刚刚还幻想着在这个男人身下温存,没想到很快就听到了截然相反的话。
“为……为何会如此行事?妾身不觉得都督是滥杀之人啊。”
确实,她到高伯逸身边,还没见过这家伙下令杀任何一个人。
甚至还阻止了鱼赞去杀高润。
“只有强者,才能对弱者怜悯。而弱者,却要想尽办法的好好活下去。
此战我若是败了,齐国则有倾覆的危险。到时候高氏一族若是跟宇文邕高演他们里应外合,我和我的家人,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为了我不被杀,我只能先杀他们。
但是此战若是我胜利了,将来灭周已经要提上日程。那些骑墙的,拿不定主意的,都会立刻站在我这边,我的力量,我能调动的资源,也会变得空前强大。
在这种情况下,我有余力去原谅那些失败者,给他们一条生路,来告诉其他人,我高伯逸并非滥杀之人,只有肯低头,我就会给他们活路。这样愿意继续一路走到黑来跟我对抗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听到这话,郑敏敏心中好受了一点。如果高伯逸是一个动不动就需要杀人来活着的人,会让她觉得不能适应。
高伯逸的话语里,带着深刻的人生智慧,强弱转换导致处事方式的迥异,威慑与怀柔之间,有着微妙的平衡,用得好,不亚于手里多出十万兵马,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郑敏敏忽然觉得,成为这个男人的玩物,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甚至还非常荣耀!这是一个百战成王之辈,比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谓云泥之别。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的吻了高伯逸一下,很快两人便天雷勾地火一样抱在一起亲吻,像是要把对方吃下去。
正当高伯逸已经完全按捺不住,打算在这里就占有郑敏敏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还有剧烈的咳嗽声。
两人整理好衣服,郑敏敏小心的将高伯逸脸上的唇印擦掉,然后做贼心虚的坐到离他很远的地方,低着头装模作样的写着什么。
“主公,独孤信将军和韩擒虎将军已经到了荥阳城内,想见主公一面。卑职已经将他们安排在府衙了,就在院子外面。”
门外传来杨素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这就去见他们。”
……
虎牢关城下的周军营帐内,贺若弼和贺若敦二人,面色凝重的看着宇文邕送来的战报,还有催促的圣旨,想上吊自尽的心思都有。
战报是南城的梁士彦送来的宇文邕那里的,说是周军打算搭建中央沙洲到南城的浮桥,试图封锁黄河河道。然后,他们就被一群凶悍的水军袭击了。
对方战船操练极为娴熟,水战很有一套。而周军多半都是旱鸭子,船也是在黄河岸边征调的,一时间被打得溃不成军,刚刚建起来的浮桥,被对方一把火烧了,憋屈得不行!
梁士彦向宇文邕示警,齐军已经完全控制了黄河河道,并且有一支来历不明的水军,不排除在黄河南岸登陆的可能性,哪怕是南城,也未必绝对安全。
这让宇文邕感受到了后路被断掉的危机!
本来他答应给贺若弼贺若敦父子三天时间的,现在看来,可能三天他都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齐军在弘农城以东的地方登陆,建立营寨,将周军归国的路堵死!
军心浮动之下,宇文邕感觉自己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今夜,把剩下的军粮,全部都用掉。为父带着兵马,全力攻城!若是……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你赶紧的跑。”
贺若敦一脸镇定的说道,好像不是在说跑路,而是在说吃饭。
“父亲……”
“你还看不出来么,齐军的反击要来了,今日那支神秘的军队,你不是缴获了一支连弩么,上面有神策军的记号,高伯逸已经来了,这是先头部队。”
贺若敦拍拍贺若弼的肩膀说道:“你不要攻城,在城下好好看着。齐军的反击,定然异常凶猛。为父会为你顶住,你赶紧的回去救驾,然后带着残余的人马,去南城找梁士彦。
只有这样,才能让齐军的注意力吸引到洛阳,让高演帮我们挡一刀。”
听完贺若敦的话,贺若弼的心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