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沈阳,大衙门。
建州女真人虽然已经建国,定都沈阳,国号大金,不过却并没有大规模兴建宫殿,眼前这座“大衙门”便是他们最大的宫殿了,大衙门有八角,大致呈圆形,虽是中式的建筑,不过远远看去却像一座大的帐篷。
大衙门的左右,便是十王庭,包括左翼王亭、镶黄旗亭、正白旗亭、镶白旗亭、正蓝旗亭和右翼王亭、正黄旗亭、正红旗亭、镶红旗亭、镶蓝旗亭。
十王亭乃是努尔哈赤修建,翼王亭就不说了,从来就没有人得到过这个封号。
八旗王亭,原本是努尔哈赤以亲疏以及自己宠溺来定排序的,左右两边的第一层次是自己亲统的镶黄和正黄,如今自然由皇太极亲领。
两边的第二层次是正白和正红,正白原本是皇太极的,如今却是多尔衮所有,正红旗是代善的,这是努尔哈赤嘱咐持国的次子。
再看第三层次,是多铎的镶白旗和代善长子岳讬的镶红旗。
第四层次的则是努尔哈赤最不喜欢的五子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和被他宰掉的兄弟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的镶蓝旗。
十王亭由北向南,亭子的规模是越来越小的,由此可见一斑,努尔哈赤定十王亭尊卑时,确是以自己亲疏喜好排列建造的。
皇太极酷肖乃父,在原本的历史上,就在这一两年他就要对莽古尔泰和阿敏动手了。
大衙门,是大汗或皇帝办公之处,十王亭,却是各旗旗主处理各自旗务之处。
皇太极就任大汗后,却没有其父努尔哈赤那样的威望,如今的形势是:
政局全面实行努尔哈赤晚年设计的“八王共治”,一切大政均需众贝勒共议,四大贝勒轮流值月主政,皇太极并无绝对权威。
听政时四大贝勒并坐,代善与皇太极居中,而私见时皇太极尚须对三大贝勒行兄长礼。
以皇太极的抱负和才具,自不甘心受此虚汗之名。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汗,必须削弱三大贝勒的地位,尽管皇太极手段高明,并有诸小贝勒支持,但亦需要时间和机会。
原本想通过南下大明一战来巩固自己的威势,又让阿敏留守永平,莽古尔泰断后来削弱二者的权柄,没想到突如其来的青山老河之战将这一切击得粉碎。
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只损失了几百骑,顺利地从南边回到辽东,镇守永平的阿敏也相差无几,在周围十几万大军的包围下,也只损失了几百骑,还将永平的女人、财货一个不拉地运回了辽东。
这让皇太极情何以堪?
他自己直属的两黄旗本来人数就不多,经此一战后更是雪上加霜,原本还想通过削弱莽古尔泰、阿敏的牛录来加强两黄旗,如今却……
不过如今的皇太极还不足四十岁,依旧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能坐上新一代女真人的大汗,自有其过人之处。
皇太极等人是在一个夜晚偷偷进到沈阳城的。
青山老河之战后,两黄旗、两白旗、两红旗都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其中尤以两黄旗为甚。
回到沈阳后,皇太极立即同代善等人进行了密谋,几日后,便以“狂悖不尊”的名义剥夺了阿敏的四十个牛录,皇太极的两黄旗独揽二十个,剩余地分给了两红旗、两白旗。
等阿敏兴高采烈地回到沈阳后已经木已成舟了,自己麾下只剩了十五个牛录。
阿敏很快便从莽古尔泰那里得知了青城老河一战的结果,若是一个醒目的人,阿敏此时应该三缄其口,保持沉默为上,没想到这厮却好像找到了把柄,在沈阳、辽阳、抚顺等地暗中宣扬。
大意是“此次南侵,除二贝勒、三贝勒外,余者都损失惨重,老汗将汗位传给老八似乎看走了眼”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依照常人的思维,除了一个大汗的称号以外,皇太极此时的实力已经虚弱到了最低的时候,应该韬光养晦,保持低调,暗暗积蓄实力才是。
他偏不。
回到辽东之后他根本就没有北上再击尼堪的心思,内部已经乱成一团,若是再有些差池,这大金国的皇帝是不是由他来做还是两说,遑论其它?
于是,从三月份一直到眼下,他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继续对自己的兄长代善毕恭毕敬,对代善几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也继续示好,对于自己监管的两白旗也一改以往严厉的作风,转而处处笼络、关爱(两白旗的旗主多尔衮、多铎如今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暂时由皇太极监管)。
同时密令自己的长子豪格带着侥幸从霍林河逃回来的鳌拜(此人跌落马下还能不死也算是一个奇迹)带着一千骑出兵海东,强迫、半强迫地将海东的一些个“水鞑鞑”以及尚没有投入尼堪怀抱的三姓部落全部迁到辽东来。
又将完全依附于自己的汉人、蒙古人编成新的八旗,这可比历史上大大提前了,两旗都直接听命于自己这个大汗。
于是,在冬季以前,皇太极的实力已经有所恢复了。
秋季,一般来说,是有野心的游牧或渔猎部落商谈大事的日子。
建州女真人也不例外。
这日,许久没有公开露面的皇太极突然要在大衙门议事。
大衙门的正位,原本是皇太极与代善并坐,莽古尔泰、阿敏两人进来时却发现代善做到了正位下方的左侧。
阿敏笑道:“老二,你这是何故?”
代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的莽古尔泰,再看看皇太极,眼神颇为复杂,不过他最终还是保持了冷静。
“大胆,你二人进来时为何不先向大汗行大礼?如此猖狂,成何体统?”
“大礼?”,阿敏看了皇太极一眼,“如今在座的只有我四个,按说应该是私下会面,本贝勒年纪比老八大,依照老汗的规矩,应该是老八向我行礼才是”
“是吗?”
只见皇太极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他走到阿敏面前。
只见皇太极双手拢在袖子里,俯身向阿敏施了一礼。
阿敏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在府上皇太极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不过这可是大衙门啊,难道青城老河的惨败让他彻底地转了性子?
说时迟那时快,阿敏突然感到自己腹部一阵剧痛,低下头看时,只见上面插了一把小刀。
“呀!”,阿敏出声大叫,皇太极却狞笑着将小刀在他的肚子里搅了搅。
“本汗忍你很久了!”
当阿敏惨叫着倒下时,皇太极掏出一块白色的丝绸手帕擦拭着那柄短刀,恶狠狠地说道。
一旁的莽古尔泰见状大惊,看向代善时却见他闭上了眼睛。
再看看大厅的后面,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
“罢了”
莽古尔泰长叹一声,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皇太极面前。
没有几日,沈阳城便传开了“二贝勒携带利刃欲图谋不轨,被大汗当场击杀,三贝勒涉及此事被关进大狱”的“流言”。
一个月后,阿敏的镶蓝旗旗主之位被黜,改由其弟济尔哈朗担任,莽古尔泰在狱中“病逝”,其正蓝旗旗主一职改由豪格担任。
在冬日的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皇太极重新在大衙门召开了大会。
此时的大会与往日完全不同,皇太极一人高高坐在主位,各旗旗主左右分列,计有:
正红旗旗主代善;
镶红旗旗主岳讬;
正白旗旗主多尔衮;
镶白旗旗主多铎;
正蓝旗旗主豪格;
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
“今日,我等要议的是北边索伦人的事”
皇太极开口了,声音还是惯常的冷峻、平稳,丝毫没有受到最近一个月几乎没停歇的腥风血雨的影响。
若是说别的事,众人还有所顾忌,不过一说到索伦人的事,众人都是群情激愤,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多半是“尽起大军,雷霆扫穴,歼灭丑类”之类。
皇太极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在座的人里,他最想听到的是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三人的意见,济尔哈朗倒是说话了,不过是“一切以大汗之命是从”之类的陈词滥调。
舒尔哈齐、阿敏两代人死于非命,济尔哈朗有些胆寒了,他知晓自己能坐上镶蓝旗旗主之位,除了自己曾在朝鲜力劝自己的兄长阿敏不要以为朝鲜地大人多,可以“以此”为根基“雄起”,与皇太极分庭抗礼之事,最重要的是他在舒尔哈齐家族一直以“懂得分寸”着称。
“老十四”,皇太极突然哼了一声。
多尔衮只得站了起来,“大汗,以愚弟之意,兴兵不如用计”
“哦?”
这话倒是说到了皇太极的心坎上,那些索伦蛮子火器如此凶猛,就算自己尽起大军前去讨伐能获得胜利,恐怕战后大金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汗,愚弟已经细细打探过,有几事可以利用”
“其一,尼堪此人是乌扎部阿吉的养子,本是汉儿,乌扎部本来的继承人应是另一人岳讬”
说着他朝岳讬看了一眼,笑道:“此岳讬非彼岳讬”
“其二,尼堪前不久将额尔古纳河流域的乌赫恩都里两千余户纳入麾下,并没有得到博穆博果尔的准许”
“其三,嫩江流域、西拉木伦河流域的蒙古诸部与我等一样,都吃了尼堪贼子的大亏”
“你的意思?”
“是的,大汗,不过此事尚需大汗出面,愚弟陋见,新一轮青牛白马会盟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