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城的状况让留里克颇为失望,此地不像是城,而是一座被低矮石墙包裹着的大农村。
只有少数贵族的居所有着木地板,其余民居都是各种草棚子。
尤其在这阴雨淅淅沥沥中,整个城市泥泞不堪,战士的身上不禁是水渍,靴子上还满是黑泥。
唯一让留里克高兴的是城里的粮仓,想来本地人还不会蠢到让麦子受潮。
可当他亲自检查粮仓,尤其是伸手去拿捏最下层的麻袋,剑戳了进去,他伸出手大吃一惊。
“这是麦子?已经受潮了!这里的粮官是个蠢材。”
留里克气得跺脚,阿里克则不以为意。
“弟弟,你来不列颠真就是单纯掠夺麦子?为何不像是巴尔默克人去寻找金银?”
留里克依旧趔趄着嘴巴,抬头道:“这地方糟糕透了,找不到什么宝贝。至少还有一部分麦子可以吃,可是这该死的天气……”
“接下来,我们还是要进攻他们的王城。”
“对!塔姆沃思,我们马上行动。”
留里克真的不想在林赛城里逗留,且这阴雨天气让生火变得困难,掠夺的燕麦也无法实用。
万幸的是本地的居民还有一些面包,它分明是小麦制作的粗麦面包,固然是塞牙至少是充饥了。
根本没有得到满足的大军对着被俘的女人就是发泄,亦或是殴打其他俘虏。
至少留里克约束了自己部下,他任由巴尔默克盟友胡作非为,本来他也管不住。
到最后唯有那个老牧师和五个被抓到的年轻教士得以被庇护。
惨剧让他们愤慨,不过真的殉道者是极为罕见的,他们不可能自尽也没有激怒留里克求得一个被杀。
留里克待在相对干燥的修道院里继续审讯失魂落魄的老牧师。
“很快,我们将离开。我要进攻塔姆沃思,去捞取财宝。现在告诉我,为何城里几乎没有男人。你们愚蠢的领主觉得一群女人可以守卫城市里?”
老牧师无奈解释:“因为伯爵带着男人们去攻击北方,城里的铁匠都被带走了。这里的女人,都是那些男人的妻子。”
“哦?是这样吗?我可以告诉你,那些男人都被我们杀死,可能连你们都领主也被砍了脑袋。”
“啊!”老牧师真真切切听得此少年的拉丁语的解释,其言语透露的消息实在惊人。
老牧师战战兢兢问:“难道,我们的王真的战败了?”
“是的,甚至被杀。你知道维京人?我们就是维京,现在这里就是维京的土地。你们本地人想要活命,必须接受我们的统治。”
“……”
“怎么?Patra,你沉默了。仇恨吗?”
“……”老牧师把脑袋扭到一边不置可否。
“无妨,我们即将进攻塔姆沃思,我们已经与诺森布里亚结盟。联军将毁灭麦西亚,我们明日就会离开。”
老牧师脑子一转,即刻问,“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也想知道,你为何懂得神圣语言。”
“拉丁语吗?你无需知道。现在,我命令你为我带路。”
留里克本也是不奢望此人立刻合作,便又说:“这是一场亡国只见的战争,根本不是强盗劫掠、诺森布里亚去年就与我们结盟,麦西亚攻击诺森布里亚,就是对我们开战。这些事恐怕你从不关心,不过诺森布里亚的主教已经死了,埃恩雷德那个人很着急。你觉得自己如何?去做诺森布里亚主教,你有这个资格。”
本是犹豫惶恐的老牧师,态度奇迹般变了。
“我愿意,只要你们不毁灭神圣的信仰。”
“这就愿意合作了?很好。”
留里克相信此人的合作态度,被饶命的教士被裹挟在大军中。
他们不过是教士僧侣,日常的日子近似苦行僧,且事实证明林赛修道院里的确没什么金银宝贝。
林赛伯爵与麦西亚王室、其他伯爵的关系,教士们不关心,他们只在乎驻扎各地修道院的教士们布道如何,又拯救了多少羔羊。
这老牧师只有一个请求,便是维京、诺森布里亚的联军攻打塔姆沃思或是别的地方,一定不能肆意杀戮。
这卑微的请求,留里克仅仅口头许诺。
巴尔默克人就算要统治林赛地区,也不是现在就赖着不走。马格努特甚至不打算滞留一兵一卒,对抓获俘虏也没有兴趣。
破城之后大军休息了一日,次日便开始新的征程。
那些战死的敌人尸体简单的扔到城外,被控制的妇孺全部释放,甚至于林赛城直接被放弃。
留里克从这里带走一批麦子,巴尔默克人拿走一点细软,那些被释放的人眼睁睁看着可怕的军队拆毁唯一的木桥,坐着他们船只继续逆流而上,待其走远就四散奔逃。
整个林赛伯爵领的人口本就不多,不过是三万人,他们分散居住在面积超过七千平方公里的伯爵领内二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村庄,看似人多,人口实在被严重稀释,其战争潜力也变得很弱。
整个麦西亚的人口就比诺森布里亚多了三倍,这看似很多,实在也不过是四五十万人的规模。人口分布在各个领主的辖区,为国王直接统治的“中麦西亚”地区人口自然最多,却根本达不到压倒性优势。几十年的混乱,各地领主心怀鬼胎,威格拉夫复辟后又是权势不稳,偌大的麦西亚根本不是铁板一块,领主们会基于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追随合适的王。
留里克仅从林赛地区民众的态度就觉查到这一点,俘虏们对于维京大军攻击他们的国都根本是无感的,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小命,无所谓国都安危。
想想看着倒是可以理解,塔姆沃思情况如何,和林赛的农夫有何关系。倘若没有战争,这群农夫能在目力所及的一亩三分地过上一辈子!哪怕林赛到塔姆沃思,逆水行舟也不过是一天的航程。他们最关心的是粮食收成与今年当给伯爵大人缴纳多少税赋。
阴雨持续,让留里克庆幸的是自己人和友军的身体素质都不错,军中没有瘟疫的征兆。
难道这场夏末初秋的雨还能持续半个月?
降雨给大军带来麻烦,辩证地看它也严重限制了麦西亚人的军事实力。
约莫是傍晚时分,维京大军已经冲到塔姆沃思。
“那就是你们的国都?”留里克揪着老牧师质问。
坐上野蛮人的大船是何等体验,他想到了诺亚的方舟。老牧师拎着蒙蒙细雨说:“那的确是塔姆沃思。是麦西亚最大的城。”
“的确是一个大城。”留里克眯着眼,细雨中他看不出城市细节,仅就轮廓而言的确有约克般的规模,甚至更大。
他看到了这座傍水而建的城市有着一圈石头围墙,其中还有更高大的石头堡垒,那应该就是国王的内城。
老牧师透露了更多信息,便是国王的堡垒在城里的土丘上,修道院也建在那里。
“城堡里有金银财宝吗?”留里克明知故问。
“是的,财宝。你们拿了金银后就不要伤害民众。”
“我会尽量约束部下,不过我需要麦子,只要得到足够麦子我自会满足。”
留里克无意再与此人废话,即刻指挥自己的罗斯军队开始下船。
他们在雨中登岸,一支队伍又扛着斧头去破坏用过特仑特河的确全部木桥。
立刻开始进攻?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马格努特和比勇尼迫不及待,两人见得那大城就想立即发动劫掠,留里克大吃一惊他们如此急躁,立即表示拒绝带着自己的兵配合行动,此举也逼着两人暂停攻势。
罗斯人忙着卸下船载扭力弹弓和投石机,忙于将之安装在手推车上成为机动武器。
他们卸下大量箭矢,检查攻城用的长梯,乃至卸下捆在船舷的用于撞门的原木攻城锤。
留里克甚至在搭建帐篷,如此按部就班马格努特直呼此举浪费了机会,心中亦是憋了一团气,糟糕的阴雨天气让这股气愤更严重一些。
帐篷还是搭建起来,大军在河畔的小树林建设营地。
一支庞大的武装者突然出现,住在塔姆沃思附近的村民发现了这一情况。
村民逃入城里,本是被阴雨折腾得很难受的王城居民获悉这一消息,他们先是跑到城头一探究竟,接着被吓得不知所措,本能地紧闭城门。
他们是谁?这是王城最想知道的。
是韦塞克斯军队吗?恐怕这是最大的可能。
王国才脱离韦塞克斯统治三年,当年那个爱泡澡的男人带兵抵达塔姆沃思迫使当时的国王臣服。
如今的国王可是强硬者,偏偏大王威格拉夫带着精兵去北方了,难不成韦塞克斯王觉得机会又来了?倘若韦塞克斯进攻了,为何南方的领主、伯爵没有向国都报信?
第一王位继承人的博特伍尔夫王子本就被其父王认命代理国政,如今年轻的王子遭遇到这辈子最大的考验。
国都内部立即陷入混乱,一时间谣言四起,附近的民众都在涌入城市,进一步加剧混乱!
“侍卫长!带兵抓捕散布谣言者,押解到城市广场!”
“粮官,开放粮仓分发一部分粮食!”
“城门卫士,立刻关闭全部四门,所有人不准出不准进。”
“百夫长们,召集你们的士兵,人数不够就从民众里面抓。传我命令,年龄在十五岁的男人,必须拿起武器,你们管着他们。”
“主教大人,带着圣器巡游,安抚民众,告慰他们塔姆沃思是安全的。”
不得不说,仅就发布政令而言,“监国太子”博特伍尔夫做出了聪明正确的抉择。
不过落实这些政令需要时间,但最关键的还是要稳定人心,尤其一点必须要做——杀死散布失败言论者。
很快便有一批散布不利言论的“叛徒”被抓获,就算有人喊冤,他们的解决仍是明日在城市广场公开绞刑。
紧张的气氛之下博特伍尔夫根本睡不着,当士兵汇报抓到了一批散布留言者,且城中没有混乱持续发酵,他紧张的心才稍稍缓解。
他默默祈祷突然降临的武装人群和那诡异的大船不要突然袭击,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就能武装城里的民众组建出一支守城军队。
突然,耳畔传来钟声。
“愚蠢的教士,你带着民众祈祷只能安定民心,能祈求上帝去消灭敌人。居然夜间做弥撒!”
博特伍尔夫比他父亲务实,本就反对其父威格拉夫去边境找邻国挑衅,就算树立王室权威也不该这样做。不过他倒是不否定,一支奇怪的军队兵临城下,倘若自己带着城市守军守住了城市,自己必然威望大增,王室的权威自然被拔高。
危机和机会总是伴随的,博特伍尔夫错愕中无意睡觉。他换上锁子甲,亲自带着侍从去督办征召士兵的事宜。
这一夜,雨终于停了!
世界依旧湿漉漉,罗斯、巴尔默克军急忙袭击附近一个人去楼空的村庄,把干燥的木块点燃,这才让湿漉的大家终于有机会烤干衣服。
联军忙于煮麦子,战士们互相探讨着大人物们接下来的计划。另一方面,破坏了两座桥梁的战士们也回来了。
留里克的大帐篷了,马格努特仍很抱怨,言语难免带着一丝怒气。
“我的儿,你打算明天发起进攻吗?”
“不!”
“嗯?我是不是听错了?”马格努特又吃了一惊。
“我们现在立足未稳,看看周遭的世界仍是泥泞,这样的环境不适合战斗,我担心一些事,我不打算冒险。”
“有何可怕的?难道因为降雨或是下雪就宣布不战?真的勇士可不会这么做。你说我们刚刚抵达立足不稳,突然发动袭击不合适,我倒是理解。难道我们休息一夜后再发动袭击还是不行?”比勇尼一副磨刀霍霍之状,“我带着兄弟扛着梯子攻击,很快就赢了。”
“如果快速胜利最好。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强行攻城我们会有危险。”
“没什么可畏惧的。”现在连阿里克也这么说。
留里克摇摇头看看左右,似乎这帐篷里清一色是急躁的速战派,他拍着胸膛拔高声量:“我是统帅,都听我的!我破坏桥梁,就是断了敌人可能的支援。若是贸然攻城,一旦敌人有防备,我们可能死数百人!我感觉情况不对劲,麦西亚的都城必有防备。”
留里克突然变得谨慎,大家都很疑惑,当他说到可能的伤亡,众人也不得不考虑一点。他谨慎有着原因,因为那老牧师声称王城因为要防备韦塞克斯的讨伐,一直有着城防措施。之前攻击林赛之顺,实为那座城市几乎不存在城防。而今面对一直存在防备的塔姆沃思,以骄兵强袭并非聪明。
“我们还是要等!等候诺森布里亚军队抵达后,我们合力攻城。”
“这有必要吗?那群懦夫!如果他们有实力,很久之前就发动进攻了。”阿里克继续不屑道。
“很有必要,一旦强攻就让他们主攻,我们后方援助即可。让诺森布里亚人和麦西亚人拼得鱼死网破,最大的利益为我们所有。”
留里克觉得自己的安排是最好的,不料在场的人们仍是求战心切。甚至有人觉得把死战之机会让渡给诺森布里亚的蠢材,这是让真正的奥丁的勇士蒙羞。
阿里克嚷嚷道:“我亲爱的弟弟,请你认清现实吧。不只是巴尔默克朋友们,我们自己人也急于出战。大家在林赛城捞到什么油水了?大家要吃肉!要吃麦子!还要金银财宝。大家追随你是因为你能带来胜利和胜利后的财富,我们现在兵力雄厚,犯得着去等那些家伙?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依我看,我还是带着第一旗队攻击一下,塔姆沃思的木门我一只脚即可踹开。”
堂兄的话真是让人头疼,等于说自己的决意自家兄弟也是爽快地表示反对。
强攻?敌情不明的当下,极大概率是找死。
再瞧瞧现在的局势,显然不发动一场进攻,有的人必是要擅自行动了。譬如说巴尔默克军队,他们一大群人只听从马格努特的命令,只要这位老家伙愿意,他们就会强攻。
按兵不动并摆开军阵,以庞大行伍吓唬麦西亚人的同时,己方大军进行攻城战前的必要准备,此战才会顺利。
此如意算盘看来是要调整了,因为马格努特这个老家伙发话了,其人甚至摆出了“约克王国国王”的架子来,代表全部的巴尔默克友军发话。
“留里克!我的孩子,你的谨慎是多余的。我已经决定了,明日我带着军队攻城。如何攻击城市我已经有了充足经验。你们罗斯人最好支援我们,如若不支援也无所谓。”
“可是父亲……我是统帅,你们应该继续听从我的决意。”
听得,马格努特直接笑出声,亮出他那残缺的牙齿,笑得非常奔放。
“有什么可谨慎的,如果一个战士战死,那是他的命运。留里克,我是国王,不是么?讨伐诺森布里亚,兄弟们支持你做统帅。我们现在是讨伐麦西亚,我以约克王国的身份去讨伐他们,你其实应该听从我的指挥。也许你的决意是正确,大家的态度都很笃定。你还是好好用今晚准备一下,我们巴尔默克人明日行动,你的箭矢可一定要做好支援。”
留里克呲着牙,这些年他总是担任军事统帅偏偏这一次他头一次有了被孤立的感觉。
一个刚愎自用的白胡子老者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此人是自己的岳父。
留里克暴怒,气得直跺脚。
一个男人一旦掌握了权势并取得了成功,是否必然因为自傲而忘乎所以呢?如今的马格努特分明就是这样的人。
留里克倒是颇为谨慎,不过他也不希望受制于人。
“父亲。”他义正词严,“我敢说,你们明日若行动必然遭遇挫折。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的城防状况究竟如何,为何不施行试探性进攻?你想强攻,你输得起吗?”
马格努特亦是来了脾气,还是头一次对自己的女婿发脾气:“你?你在诅咒我失败吗?我们是联盟,你就不怕盼我的好?”
“正因为是联盟,你们就该想过去的日子那样听从我的指挥。父亲,您扪心自问,巴尔默克人在不列颠取得的胜利哪一次不是我指挥获得的?”
事实的确如此,马格努特也不能否认。
看似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争吵,实则两人也算是同龄人了。
很多时候留里克都会忽略到自己这年幼躯壳里的“老迈”灵魂,他现在是看透了世态炎凉,做事谨慎且有条理是自然的,偏偏欠缺了暴怒后的冲动。
留里克根本无力说服马格努特,这位求财富和权势心切的老家伙有着自己的苦衷,因为,他把征服麦西亚都城塔姆沃思看做自己人生最后阶段的最伟大的成就,为此付出很多族人生命的代价来成全自己有何不妥?再说,登陆不列颠的巴尔默克勇士,都指着洗劫塔姆沃思发大财的。
马格努特索性嚷嚷:“明日,我会带着军队取得一场纯粹的巴尔默克的胜利。留里克,你的谨慎太多余了。你可以不带兵助战,不过那样做了,按照咱们的传统,你们也无权进城掠夺。”
说服一个老顽固也许太勉强了,留里克考虑到双方的盟约至少在未来十年都是非常必要,这番还是必须迫于形势低头。
傍晚抵达塔姆沃思城下,次日上午就发动强攻。
那就打吧!马格努特为了光荣宁可多死一些人,就让他去做。真是求仁得仁,留里克只想在后方施行远程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