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雨中庞大军队兵临拉策堡湖,在灰蒙蒙又湿漉的天气下,当地人看到了军队挂起来、敞开的十字旗,任何的恐惧感都消失了。
关于伯爵大人起兵南下一事,拉策堡城的居民们也才刚刚知晓。
贵族们的战争与平凡农夫、渔民没有关系,尤其是这地区主教坐堂所在的拉策堡。
有所准备的卫兵急匆匆抛入男爵的木堡中。
“报!是伯爵大人。来自吕贝克的伯爵,他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此刻,拉策堡伯爵保拉·海茵里克维奇已经站在木窗边,靠着自己的眼睛都能看到不远处的大军,以及军中奇妙的一抹蓝色。
男爵的名字已经基督化,却又带着一定的斯拉夫特色,这也仿佛印证了拉策堡很拧巴的格局。
“嘁。这是你想要的战争,我不想参加。可是……我也必须参加。”绷着嘴摇摇头,男爵保拉换上一身衣服,迅速走出木堡。
男爵召集自己的扈从亲兵,十余骑迅速离开城镇,马蹄踏过无数黑泥向着吕贝克军快速奔来。
这一过程中他也注意到那特殊的情况:“奇怪,难道米斯图伊那个家伙训练了新部队?他的骑兵有这么多吗?那是怎么回事?圣安德烈十字?拉策堡教会的主张可不是这个。”
人到中年的保拉认得米斯图伊的脸,因为拉策堡与吕贝克距离较近,更有水路直达,双方平日里的交流也密切了些。
他策马走近伯爵,意外的发现伯爵身旁又有极为尊贵的骑马贵族。
“也许更北方的封臣也来了?看来这家伙如缩头乌龟般憋了两年,都是为了今天的奋力一搏?终究还是扛不住权力、财富、土地的诱惑。”男爵将不敬的话埋在心里,暂且也无意和那些不认识的贵族聊聊。
“尊贵的伯爵、吕贝克的大统治者。”他点头示意,以斯拉夫语说道:“您信使所说的一切我都知晓了,虽然您给我的时间有限,我仍竭尽所能纠集我的战士。”
“有多少人?”
“有……”男爵犹豫了一下:“有二百骑。至多……二百骑。”
“才这么点?”米斯图伊面露不悦。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男爵据理力争:“您也知道,拉策堡是主教坐堂所在。我治下的领民不喜争斗,连说话都是客客气气,最忌讳粗鄙之语。人们将大量的精力用在敬神,不愿意背井离乡参战。再说那是他们法兰克人的战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你竟是这么想的?!”
“就这么想的。”男爵已经横下一条心。
值此时刻留里克一直待在一旁,他听得懂这男人的话心中萌生一些鄙夷感。他吭吭两声:“伯爵大人,看你有些生气,切莫苛责你的手下。”
“好吧!好吧……”米斯图伊的眼角瞥一眼留里克,再看着男爵的脸:“看在罗斯大王的面子上,我宽恕你的怯懦。但是保拉你记得,战争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倘若这场战争路德维希输了,所有支持他的人都将被清算。倘若没有我们的加入,说不定路德维希就会战败。届时……我们会因为没有站队,一样会被胜利者清算。说不定……你的爵位也会被抹除,拉策堡会被真正的法兰克贵族接管,这是你希望的吗?”
男爵听不太懂,似乎自己的大人有充足的理由。
既然自己家族的地位遭到了某种威胁,男爵保拉依旧强调:“我已经皈依天主,我的人崇敬主,法兰克贵族不能迫害我。”
“那可说不定。”米斯图伊歪头一笑:“到时候罚你剃光头顶的头发,令你全家去修道院苦行,这不就更满足了你家族敬神的需求。哦对了,既然选择敬神,你的儿子、女儿都不可以婚姻,很快你整个家族就会绝嗣,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啊?”男爵保拉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所以我们必须支持路德维希,我已经赌上了一切。何况……这一次还有北方海洋的征服者、伟大的罗斯王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可以取得胜利,而带着你的人出征,必然带着财富满载而归。到时候你以黄金、白银妆点主教坐堂的圣器,也能满足你的需求。”
因为男爵保拉已经确定一定会出兵,他心里只是一直有抵触情绪。米斯图伊的一番解释令其精神动摇,感觉此次出兵已经是命运使然。
“好吧。”男爵看一眼天:“就是这糟糕的天气,对我们的远征可不吉利。我想,我该去教堂祈祷,找到主教先向他忏悔。”
“不必了,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忏悔。如果你乐意你可以面对亚当天天忏悔。”
“何意?”
“因为,我这就把亚当带出来。那个家伙必须跟着我远征。”
“啊?!”此事在虔诚的男爵保拉看来惊世骇俗,此前来的信使也没有提及此事。
米斯图伊带着全家族皈依天主,本质上是对强大法兰克势力的妥协,他的先祖将皈依视作一种政治工具,继而就能以上帝之名,再在法兰克人的默许下向着那些不臣服吕贝克权势的斯拉夫小部落“武装传播福音”。
“现在主教亚当何在?”米斯图伊问。
“就在岛上。”男爵大手一指,“大人,知道您会粗暴得冲过去。我还是建议您能……”
“算了吧。”米斯图伊打断话语,再令:“还是快点准备好你的军队,抓紧时间和你的家人告别。我不想在拉策堡逗留,今日就当离开。”
“啊?如此着急?”
“就是如此。”米斯图伊强调道:“无论如何,主教大人今日必须暂停工作失误,骑上马跟我们走。我也知道那个家伙懂得骑马。我想好了,他若顺从再好不过,若是不满,我就以强硬手段带他走。”
在留里克看来米斯图伊确有成为王者之姿,可惜他的长子被称作“比较软弱”。
米斯图伊果然说到做到,他的骑兵堂而皇之冲入拉策堡城区,在曲折的巷道中马蹄飞溅黑泥,弄得战马腹部满是泥浆。
他顾不得肮脏,骑兵赫然通过土堤进入湖心岛,将小小的拉策堡主教坐堂这一座本地区最大木质建筑团团围住。
对于大主教亚当而言,他对自己的工作一直不满意。
针对整个奥博特利特传播福音的工作看来不可能在自己任上完成,哪怕是生命终结也无法完成了。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就是成功保证了以拉策堡为中心、一小片区域内所有村庄皈依天主,本地区的男爵更是虔诚信徒。
如何评判那些村庄是真心皈依呢?
正是纳税!
真正皈依之村一定要向拉策堡方面缴纳十一税,这一方面满足了教会是正常运作,也令他们稳定积攒着财富。皈依天主对于男爵保拉而言,不仅来自于他出生起就由父母带去湖心岛的教堂接受洗礼、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认为信仰天主理所当然。就现实而言这里还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
拉策堡教会可以从真正皈依之村收到十一税,它还分大十一税与小十一税,大的归为教会,小的就纳入男爵家族口袋,事实上民众五分之一的财富都纳税了,这是过去本地斯拉夫统治者拉策家族不好做到的,而这一代男爵保拉享受了福利。
男爵以军队保护教会的安全,教会则去打理本地区的民生、财政等诸多问题。
双方有着充分的合作态度,也是如此小小的拉策堡男爵养得起二百骑兵。
男爵实则可以召集更多骑兵,但根据信仰,这里的教会非常排斥血光甚至是商业,于是拉策堡之所在明明是古老贸易线路重要的一环,现在它就只是一个商贾过路的市镇了。他们排斥军事,男爵本可有更大的建树,现在纠集二百骑已有些勉强。
阴冷雨天下教士们的心情都有些莫名的低落,随着骑兵将湖心岛团团围住,神圣之地挤满着武装者,就算再讲究遇事冷静的大主教亚当,他带着众教士一身黑袍得走出修道院,也免不得面露凶光斥责突如其来的伯爵大人对神不敬。
对于亚当,米斯图伊还有一丝尊敬。
他下了马手握剑柄而来,先是想主教点头示意,不劳对方开口,自己先说明了事情原委。
“什么?!你有何权力命令我离开教堂?为了你的战争野心,我竟然要带着一批教士与你随行?我不去!我没有理由遵从你,只有兰斯大主教才能命令我。”
亚当是一百个不乐意,他的解释也确实正确。
历代兰斯大主教兼顾着对北方地区传播福音的任务,一支又一支的苦行僧跋山涉水,乃至坐船漂到遥远的瑞典梅拉伦湖传播信仰,他们吃着最劣等的黑面包,喝着未经烧开的溪水、湖水,靠着信念远足,确实拿出了很多成绩。
这一代的兰斯大主教辛克马尔更是重量级,遂在名义上与法理上,连遥远的罗斯王国也被标注为“罗斯教区”。那是一个很模糊的存在,被任命的大主教不是别人,依旧是丹麦人约翰·英瓦尔。
只不过这位英瓦尔始终臣服于罗斯王,近十年以来他管辖下的罗斯教区趋近于一个空格。留里克完全将历次战争中俘虏的信仰天主之人安排到小小的修道院里便于管理,以至于罗斯境内的天主信徒始终处于圈地自萌的状态。
但兰斯大主教信心勃勃得认为:罗斯王为神圣信仰留了传播的口子,未来就有了着落。
见亚当态度坚决,米斯图伊摇摇头,非常粗鲁得一把拉过他的胳膊。
“吕贝克!吕贝克的米斯图伊,你不可亵渎!这是亵渎!”
任凭大主教如何挣扎,他终究不是这么一个粗鲁武夫的对手,挣扎毫无意义,亚当被拉入军中,连带着这个修道院的小教士都被军队“护送”出了湖心岛的教堂。
米斯图伊毫不犹豫威胁:“你既然不答应,我就把你捆起来,将你安置在马上带你走。我军将先去汉堡一趟,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你的朋友埃斯基尔。有什么抱怨你就和他说吧!”
“你!你会遭遇绝罚!”
“这可不好说。”米斯图伊不以为意:“papa,我会日后悔过的。这是一场战争,我们从838年就已经身居世外,现在战争已经蔓延到我们这里,你总不能始终待在湖心岛里不问世事。”
“那是你们贵族战争,与我们苦修者无关。”
“不!很有关系。我将帮助路德维希打赢战争,帮助他成为东方之王。到时候他会授权我更大的权力!你啊,你既然要传播福音就当离开拉策堡多出来走走,既然不愿意这么做,我会以剑与战马讨伐那些东部部落,自会帮你武力传播福音。”
“这……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亚当对米斯图伊的描述无法苟同,深知已经躲不开这糟糕的境遇,整个人变得碎碎念起来,倒是整个人变得屈从、变得随波逐流了。
留里克作为一位旁观者,他对米斯图伊对主教的胁迫有着深深的既视感。
曾经那个埃斯基尔被自己扣留软禁的半年,之后也有不少交情。
自己事实上的长子、合法麦西亚王位继承者雷格拉夫,他的教父就是埃斯基尔。掳来的麦西亚公主所生的儿子皈依天主,此事在罗斯民间固然有一定的非议,但不多。那是雷格拉夫的命运,小子已经在法理上永远离开了罗斯,唯有血脉与罗斯王相连。
抛开的信仰问题,利益才是永恒的基调。
大巴伐利亚公爵、内战中帝国东方力量的最高统帅路德维希,这个务实的家伙就是与教士们所称的异端高强度合作,于是罗斯军出兵干涉的理由十分充分。
事发突然,主教亚当只好花些时间安排了一批小教士作为事务代理,他带上五位信得过的年轻人,执意带上用黄金装裱过的黑色大十字架与大军同行。
亚当心里有苦,不过看到一支纯粹由拉策堡居民构成的骑兵队整个人心软了。二百名骑兵搭配三百匹马,所有骑兵都是皈依者,哪怕为了他们亚当也要抽出一点时间,就在这糟糕的阴雨天气下施行涂油礼。
银壶勾兑着有玫瑰精油与水的混合搅拌液,圣油依旧是兰斯大主教提供的配方,亚当亲自以柏树枝蘸着圣油给予战士们礼仪。
至于吕贝克来的那些重骑兵,以及一群像是悬挂着生安德烈十字旗帜的罗斯军,这群家伙就算了吧!在亚当看来他们都是一群迷途羔羊且冥顽不化,更是对于利益有着过分的欲望。
亚当完全不愿苟同,同样他也不认同势必造成生灵涂炭的法兰克内战。
小小的拉策堡教堂无法左右时局,就这样结束了简单礼仪后,带着关键的几样圣器,亚当一身黑袍得骑上马加入拉策堡男爵的队伍。
联军的下一个目标——莫恩molln男爵领,另一位臣服于吕贝克的奥伯特利迪特贵族。
所以相比于过于虔诚的拉策堡男爵,莫恩男爵的道德底线更加灵活,在信仰问题上的态度与吕贝克相似。莫恩男爵领就出在自古以来直通易北河的贸易线路上,所谓“盐之路”,但这个时代吕内堡的大盐矿尚未发现,“盐之路”还是沿用着更古老的斯拉夫名字“列赫之路”。
所谓列赫之路,也是本地斯拉夫人对于祖先离开维斯瓦河源头西进的记忆,而记忆已经变成了传说,但三百年来靠着旅人的一双脚,一条从易北河畔的萨克森人的埃森男爵领直达吕贝克的道路已经非常畅通。
这正是米斯图伊首先的进军路线,罗斯-吕贝克联军断不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