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泽尔河上,五十艘长船在岸边排成严密阵列,船上战士蓄势待发。
每一名战士穿着厚实皮衣,各个头戴绒帽。
他们将头盔、板甲衣放在穿上,绝大部分武器也如此堆放在自己唾手可得处,唯有圆盾基于传统依旧搭在船舷。每一面盾涂装完全一样,盾面涂一层松胶再撒上白垩泥粉,最后以菘蓝汁水涂抹成蓝色十字。
他们的罩衣上一样有着类似图案,这一切与十字架毫无关系,倒是为了现实考量,留里克愿意称呼罗斯的旗帜为“圣安德烈十字”,以便在法兰克世界继续诓骗敌人,也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沿着摩泽尔进军,大军高举旗帜绝对不可能再唬住当地人。那些家伙再是愚蠢,被前后劫掠过两次,还会傻傻待在特里尔一无所动么?
留里克并不在乎当地人的死活,正因为从未计划征服并长期管理特里尔以及周边地区,仅将其作为战役期间关键驻军地,那里就算成了焦土、所有村庄焚毁、未来土地抛荒,这对罗斯也毫无损失。
他的坐骑鬃毛长得厉害,骑兵们的战马也多此次,马匹的鬃毛耷拉下来在北风中飘荡,骑兵们插在帽子上的羽毛更是剧烈摇晃。
“大王,看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现在风向也利于我们。走不走?”菲斯克就待在留里克身边,他探起那特有的大光头问道。
“你这家伙。”留里克戏谑得白他一眼:“真不觉得冷啊?快把帽子戴上。”
“不了。我的光头最显眼,这样后面的战士就能看清我的存在,骑兵队绝不会出乱子。”
“算了吧。”留里克摇摇头:“理论上进军之路我们不会有危险。但若遇到敌袭,你的大脑袋就是完美箭靶。掩藏的敌人射手会一箭要了你的命!我提醒你了。”菲斯克心头一惊,大王所言很不吉利。倘若是自己的部下这么说,自己就抄起马鞭打过去了,但是大王的说法……
菲斯克麻利得把帽子戴好。
“好吧。”留里克满意得看一眼,“时机成熟,该我们走了。你吩咐号角手,行动!”
“好嘞。”
号角响彻河面,迎在罗斯军面前的是通向山区的河道与河畔通路,蓄势待发的战士们得到命令,水陆待命的大军终于开始征途。
各船喊着号子将收拢的风帆拉起来,他们再以桨叶将船推到河道中,继而排成两列纵队,边借风势边划桨,以约莫六节的高速前进。
在河的右岸,罗斯军骑兵在此排成狭长纵队一样在快速先进。船只的六节航速接近于陆路行动每小时十公里速度,对人而言此乃小步慢跑,对战马而言就算快步走而已。
无论是船队还是马队,他们可以利用整个白天来行军,整体犹豫法兰克军队的耐力使得罗斯军在这方面本就占便宜,加之风向有利、枯水期河流流速极度舒缓、突厥马耐力惊人,这些情况令罗斯军更具进攻优势。
罗斯骑兵队依旧做不到如蒙古帝国军队般日军跋涉八十公里的水平,一日行动五十公里则为正常值。
罗斯军面临一个特殊的麻烦,秋分已过,每天白昼时间都在剧烈缩短,直到萎缩之冬至日的区区九个小时。
特里尔与科布伦茨的直线距离有着九十公里,碍于摩泽尔河在无数山丘中穿行,不得不依托山的走势形成河道,再因为地转偏向力的干扰,使得河道进入平坦地带后,又如蛇一般剧烈扭动身体,如此一来河道硬生生被拉长到二百公里,迫使罗斯军必须兜圈子。
惯于在内河航行的人们早就适应这一点,负责指挥船队的蓝狐对此第三次行动已经轻车熟路,周围的景色也不会令他精神紧张。因为肉眼可见的村子都被劫掠过,当地人除非是大傻瓜才会继续赖在废墟化的村子继续生活。村民定然都逃了个干净,罗斯军继续光顾,只能看到被抛荒了一整年如今野草丛生的麦田,只有耐心去寻找才能发现一些夹在杂草中的麦苗。
骑兵则可利用河道的蜿蜒找寻捷径,船队必须老老实实通过U型的河湾结构,骑兵队直接抄近道跨越之。
无论如何,根据计划全军在途中不遇到任何的麻烦,最快也是出发后第四天的傍晚看到特里尔本城,保险起见抵达目标的日子最好定在第五天,如此可以确保大军以充足战斗力针对当地可能的敌人。
留里克本意也不想再在特里尔浪费体力。
当地人最好早就逃之夭夭而留下一座十足的空城,倘若他们又回到了城市,如果看到夜里那烧红的天空会作何感想?聪明人要做的一定是逃跑吧。
于是,在第一个夜留里克照常下令岸边休息的人们多布置一些篝火,争取将营地正上方的云朵照得红通通。
命令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已知晓,多布置篝火无非受累,但附近区域还有未逃亡的当地人么?摆出的迷魂阵给谁看呢?
至少广布篝火后整个营地非常温暖,战士们图方便大部分不搭建帐篷,他们就围着篝火,在吃过饭后以毯子裹身呼呼大睡了。
出发第二天的中午,全军通过了“黎明山谷”。
骑兵队屹立在悬崖上,下方就是从容通过曲折河道的船队,不远处就是完全废墟化的村镇。
那里已经杂草丛生,肉眼可见的是房倒屋塌破败感十足,能引起留里克注意的是此地平坦结构。“曲折水道围起来一个平坦河湾,后背是山区,正面是一处大悬崖,这地方环境相对闭塞安静对外又能进行低成本水路交通,其实是个很好的定居点。可惜,早就被我的人毁了,杂草这么多看来一直没有回来。”
留里克自言自语,目睹的破败感令他联想到了特里尔。
他注意到菲斯克还在扭头观看,便不耐烦得催促:“一个废墟罢了,只是我军造成的千万废墟中的一个。”
“看来蓝狐他们声称的所作所为都是真的。我……有一点担忧。”
“担忧什么?”留里克问。
“担心特里尔也如此破败,到处是房倒屋塌的惨状,我们如何在当地驻扎呢?不住在城里,我们就只能在城外扎营了。”
“情况不会这么糟。”留里克摇摇头:“那可是一座石头城,烈火还不至于把石头烧化。”
菲斯克不懂大王那里来的自信,既然大王如此笃定,自己也就不废话了。
只有蓝狐、黑狐以及悬崖下忙着划桨的拿骚军知道当地实情,现在因水道的变化风向加之山峦阻挠,风向不再利于罗斯,各长船恢复枯燥乏味的划桨。
越向南漂行山区越琐碎,摩泽尔河两畔的草甸也越宽阔。
此地的山区与留里克曾设想的有巨大出入,就仿佛低矮的脊状土丘被认为安置在平原上,它们都不够高,其上杉树、松树疯长,于是河畔区域有着无以计数的平坦地带非常立于开垦,可惜此地并未得到开发,疯长的枯草倒是给了马对取之不尽的粮草。
第四天,入夜。
“我们在此休整!你们每小队制造三堆火。”留里克的命令很简约,部下完全明白其意毫无怨言就去干。
罢了,他们陆续回到篝火边各自整顿自己的板甲衣,打磨武器、整理箭矢、检查单体弓反曲弓与宝贵的弓弦。
因为人人都知道明日全军即会突入特里尔城,城市主体就在河右岸,虽然至今为止一路上还没遇到一个村民,事情虽非常蹊跷,也不能确定特里尔城里就空无一人了。
说不定这还是一个圈套呢!
留里克首先将各旗队长招来,继而的负责水路前进的贵族们,他们围着篝火再谈最后一个小会。
他盘腿而坐身子板正,见大王如此认真众将也就照做,就仿佛明日有一场决战。
“明日我军将突入特里尔,骑兵先率先展开行动。我担心当地还有敌人驻军把守,一场战斗恐怕不可避免。你们回去后抓紧时间整顿武器,明日清晨吃一顿好的,再给战马饲喂麦子,我将带领你们冲锋。”
大王决定一马当先,各旗队长听得精神抖擞,脸上已经过早得洋溢起胜利喜悦。
蓝狐一样在哈哈大笑:“大王还看得起那些家伙了,我敢说他们一定留了一座空城。”
“这样最好。”留里克耸耸肩,“最好他们看到烧红的天空撒腿就跑,也省得我费力气杀死他们。不过,他们要是真有驻军意欲与我们打一场,到了那种情况,我军将完成此次远征对法兰克军的首胜,这对我们很重要。”
骑兵被命令检查武器,船队一样得此命令,双方的任务有所不同,所谓骑兵队以最快速度突如目标城下击溃可能之敌,接着是后续抵达的船队登陆完成收尾。
毋庸置疑的是骑兵队将首先进城。
新的一天,露水沾湿衣物,山谷中弥漫着淡淡薄雾。
奉命早起的战士们忙着啃食干粮,又特意饲喂给马匹两磅燕麦。
在留里克授意下号角声响起,穿上甲衣的战士们只要蹦跳一番就是叮当作响,他们戴上铁皮盔,套上罩袍,考虑到御寒很虽然还戴上围巾、面罩。
弓已上弦挂在马鞍的弓兜里,各骑装备两袋弓六十支箭。
包括仆从的克雷廷加的骑奴、格但斯克当地贵族骑马者都加入战斗,虽然对这些人而言在感官上事情非常离奇,他们已经进入法兰克世界并将向法兰克的城市开战!不同于罗斯骑兵的亢奋,这些家伙们多有紧张。
卡西米日使劲拍打自己的脸,以故乡的语言告诫自己:“勇敢起来,击败法兰克,活着回家继承爵位。”
对于格丁尼亚的三兄弟而言,老大索克斯瓦夫的恐惧感已为劫掠欲逐渐颠覆,他告诉自己的两个兄弟:“罗斯人会杀敌无数,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不要冒险杀敌,最后取胜了我们去找寻战利品。”
那些仆从人员有何想法留里克并不在乎,他需要的是这些家伙的态度。只要战斗之际他们在场,未放一矢也算立功。
感觉时机成熟,东方朝阳正快速驱散晨雾,潮湿衣物也迅速干燥中。
留里克横剑立马,镀着金纹的头盔上插着最鲜艳的羽毛,身边的掌旗官也高举着罗斯王旗。
骑兵队出动了。
一群猛兽突然从山谷中杀出,因有着充足的自信他们甚至不派遣斥候,一千五百骑鱼贯而出冲击特里尔城所在的开阔地。
目标极为明确,一座石城屹立于河畔。
“那里就是特里尔!全军跟着我的剑,继续冲!”
留里克的大声呐喊淹没在马蹄轰鸣中,不过当属他的王旗最为显眼,全军就跟在他的身后如箭矢一般“飞行中”。
它再明显不过,那里有着明显的断壁残垣,很多地方像是经历了火烧而变得黑黢黢的。
尤其是一座像是城门的结构,就属它最黑。
留里克毫不犹豫将之作为目标,由于庞大开阔地就是一个活动的人影都没见到,想着当地人还没有聪明到会摆出空城计,特里尔似乎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城市废墟而内无任何伏兵。
他横下一条心,向着那黑黢黢的城门快马疾驰,在其身后一千余名骑兵正在快速通过最后的两公里。
此乃烈火熏黑的尼古拉斯门,特里尔的北大门。早在哥特人入侵的时期此门就已被熏黑,当四百年后蓝狐带着罗斯-拿骚联军发动袭击,特里尔被报复性焚城,尼古拉斯门又被烧了一遍。
此门有着两个石头门洞,旁边皆是敦厚石墙。墙壁基座都是一些靠着重力堆砌的大石头,两座拱门显示此乃纯正罗马建筑,而城墙上奇迹般得加盖了两层房屋,有着大量的石窗结构,倘若在其中布置弓手、成门洞再被杂物堵上,骑兵可是要在城下吃亏了。
但冲个不停的留里克几乎一马当先得闯入城内。
起初他还有些担心,然过了城门见到的分明是更大规模的断壁残垣也就舒心了。他冲了一番突然勒马,就在原地不断徘徊,看着后续骑兵从黑色城门蜂拥而入再冲向各个曲折街巷。
如果这里有敌人且巧妙得想与罗斯军打一场巷战,那么他们现在就该动手了。
骑兵在石头街巷上狂飙突进,一双双眼睛扫视周围,他们左手握紧缰绳的同时也握住弓柄,右手大拇指戴好了扳指,箭矢尾槽部分就攥在手心,训练有素但他们可以见到异常立刻射击。
各旗队长在城内乱窜,他们兜了个大圈子什么都没看到。
马蹄冲入皇家浴场、进入皇家行宫,本该是装修华丽之地因两年前就遭遇毁灭性洗劫,到处是碎石屑和灰烬,现在城里能烧的东西早已烧尽,战士们渴望的金银绸缎什么都没有。
特里尔大教堂的木横梁全部烧坏,因无法支撑上面的建筑引起大规模垮塌,唯有坚固石墙屹立不倒。故此城里有着难以计数的建筑材料,自罗马时代就凿得横平竖直的坚硬石砖和大石块,运到其他地方就能迅速堆砌起高楼。
留里克徘徊了一阵子,对石头废墟失望不已,明明不远处有着大规模建筑的遗迹,或是大教堂或是行宫,蓝狐曾对这里的一些情况做过汇报,显然废墟依旧是废墟。
他下马待在路边休息,贴身侍卫们依旧警惕得观察周围。
不久菲斯克率部疾驰而来再迅速下马汇报。
“大王,原来你一直待在城门附近。这个门……难道很中意?”
留里克突然想到一些事:“我想起来了。蓝狐曾在这里抓到过地牢里的囚犯,犯人声称这个门叫什么尼古拉斯门来着。无所谓。你……发现敌情了吗?”
“并没有。”菲斯克一脸遗憾懊恼,“还想和伏兵打一仗,我看到的全都是石头,真是遗憾。”
又过了一阵子,另一位旗队长小将布罗迪匆匆赶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陶瓮面色很着急。
“你……”
留里克刚想发问,这小子急忙下马后就将陶瓮献上。“大王,此城有敌人。至少……曾经有敌人。”
霎时间,精神舒缓的人们又紧张起来。
“敌人?这个瓮是证据?”留里克探着头定睛一看,正好看到一些煮麦子的残留,就麦仁而言应该是黑麦。
昨晚罗斯军都在啃食以面饼、面包块为主的干粮,正因为今日要开战大家懒得再埋灶煮麦子吃,再说就算烹煮也是煮口感舒服的小麦和燕麦,烹煮酸味十足的黑麦,其优先级还要放在大麦之后。
逻辑推论一番即可断定此陶瓮不属于罗斯,那么就属于本地人。
“你在哪里发现的?”留里克问。
“在河畔的码头区域。”
“除此外还发现什么?”
“有生火痕迹,残渣虽然凉了,渣滓整体形状不变可见熄灭时间不久,当地人定然在昨日还生火了。”布罗迪继而又指出了一些证据。
事不宜迟,留里克勃然而起后遂带着部下前去探查一番,果不其然发现了明显的宿营痕迹,只可惜基于营地规模判断,曾在这里逗留的人连五十名都不到,与庞大的石头城成鲜明反比。
他们人呢?
留里克不禁看向河对岸,那里竟突兀得摆放着搁浅的小舟,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他们逃了。
同时也透露出更多的问题。
望着河对岸的那一堵如墙一般的低矮土丘,留里克想到一些事,紧绷的脸逐渐露出笑意。
“恐怕是附近村民来特里尔废墟一探究竟,我敢说山后面有一些村庄。愚蠢的村民提前暴露了自己,下一步……该是我们拿走他们所有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