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为茂密的森林覆盖山峦,林木中似乎无路可走,卢森堡要塞恰恰就处于这样的山坡之上。
两座大山夹着一片宽阔平坦的走廊,在两山之南又横亘着一片低矮丘陵,南部一样被森林覆盖,到处是松树、枫树、山毛榉等等。
在群山中出现一片大空地,被称之为阿尔泽特山谷区域,它的存在好似地区的丁字路口,战略位置重要因而法兰克军队才在这里长久驻扎。
卢森堡要塞和周围区域从来是国王直辖领地,它未被封给任何一位贵族。
在山坡上有着一座石堡,常年驻扎着二百至五百名不等的法兰克士兵,在编制上虽是一个旗队,队伍总是人员严重缺编。他们是效忠国王本人的常备军战士,自从昆汀旗队奉命讨伐盘踞在科布伦茨的入侵者失败,从卢森堡要塞抽掉的战士再未回来。
随着有关拿骚伯国、罗斯人的奇奇怪怪消息开始扩散,有关昆汀旗队的最终结局的说法,似乎距离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他们全军覆没。
不久,关于重镇特里尔、梅茨被袭击的消息也传入这闭塞之地。
大山如屏障,住在阿尔泽特山谷区的村民们一如既往的过着传统农村生活,那些山外传来的消息太过于离奇,可从教士们表现出强烈的震惊与恐惧,令那些传说不太像是唬人的谎话。
因为,山下的修道院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上级。
特里尔大主教不知所踪,地方教会连带着特里尔本城名存实亡,教士们该如何向主教做工作总结,就只好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整个法兰克在燃烧,住在闭塞之地的教士们相信一切都是内战的一部分,那位帝国东方的最有权势者、大巴伐利亚公爵路德维希将为发生的一切负责。
那么攻击特里尔与梅茨的幕后策划者已经非常明显的——先帝的第三子在战争中已经撕下一切伪善,所作所为如同撒旦。
但对于教士们与村民们的生活有多大关系?起伏的山峦像是无形的结节,习惯于定居的民众几乎不会离开家园,就算是猎户也不敢过于深入森林,山峦遮蔽人眼,他们完全不知道山外的世界已经乱得像是煮烂的麦粥。
他们原则上是支持皇帝洛泰尔的,这并非所有村民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仅仅因为自己的村子恰好在皇帝的直属领地范围里,如此生活状态怎可能反对皇帝?
他们不想参与战争,那些有关战斗、劫掠的事在被教士警告后普通村民也不愿再妄言,就仿佛战争并不存在。
教士们以不变应万变,整个阿尔泽特河谷内的村庄享受着一如既往的田园牧歌生活,他们的生活很平静,似乎亘古如此。
但在843年秋季,一支庞大军队由西北方向而来,他们通过森林道路强势进入河谷区域,一如当年昆汀旗队浩浩荡荡而来。
昆汀旗队才有战兵六百,押运物资的民夫两百,再吸收一部分卢森堡驻军后才膨胀为接近一千人的队伍。
哪怕只是八百名披甲战兵已经是强有力的存在,即便当时旗队里的骑兵很少。
作为皇帝直辖领地,卢森堡当地村民有义务皇帝的军队提供一切物资,倘若照顾不周,军队还可用强制手段得到自己所需。
被八百名外来者搜刮一些粮食,当地村民还能应付。
但是这一次,同样打着为皇帝洛泰尔效力的军队足够六千人,几乎每三个卢森堡人要供应一名士兵的物资消耗。
拜山谷区水草丰美气候温润的环境,本地村民已经超过两万人,并仍在缓慢增长中。
此地人口算是稠密的,阿尔泽特河两畔为挖掘出大量极浅的灌溉渠以令河水充分浸润土壤,此地在千年前就已经有凯尔特人定居,那些人消失后,各路民族迁入后顺势拿走了无主农田,直至查理曼将敌人确定为“皇帝直辖领”。
就是听说了这里有着充足农田,在秋收后粮食定然堆得满坑满谷,完全可以满足一支庞大军团的军粮消耗。
也在于这地方是地区丁字路口,或是沿着南北走向的阿尔泽特河北上,顺着河道直抵特里尔,并继续向科布伦茨、美因茨、美茵河畔法兰克福前进。
亦或是直接南下前往梅茨。
列日大主教哈特加、拉蒙高伯爵吉尔伯特、于利希高伯爵艾伯哈特,他们的联军兵力六千,内有八百骑兵,如此存在已经是如落西山帝国内一支强有力的武装。
对于他们的存在,就连困守斯特拉斯堡的皇帝洛泰尔也不知晓,卢森堡的村民对这些人的突入就更没有准备了。
骑兵浩浩荡荡开路,在他们的身后是长矛如林浩浩荡荡的步兵,最后则是人力拖曳的手推车与辎重马车。
仅仅是从马斯河畔的列日出发一直徒步走到卢森堡,整体约莫二百公里的行军路已足矣折磨战士们精疲力尽。
很多人,近些日子所走的路仿佛有其前半生走过的路持平,不少人硬是磨破了鞋子,不得已只能用乱七八糟的皮革先把脚抱起来继续赶路,而一些人只能踩着磨烂的皮鞋,待到卢森堡后休整时处理脚上的伤口。
列日大主教与特里尔大主教的地位基本持平,哈特加的高贵身份使得他有权晋级去罗马教廷担任西方教宗,而其世俗的权势则为这一代皇帝洛泰尔的宫廷顾问。
基于这双重身份,哈特加来到卢森堡后摇身一变就成了在信仰、世俗上的双重统治者。
信仰同样约束着这位苦大仇深的老家伙,他宁可敢于清苦,也要把掌握的财力用于训练民兵以抵御来自海洋又凶猛深入内河劫掠的诺曼撒旦们。
他断不会骄奢淫逸,当发现两位伯爵的军队竟然手脚不干净得在村子里抢劫,便威胁开除教籍迫使那些犯事的士兵收手。
两位伯爵自诩正义的使者,既然列日大主教已经提出了抗议就说明自己治军有问题也是真,便在大军进驻后立刻开战整风,那些有明确证据偷鸡摸狗的战士都被抓获。
只是偷窃罪不至死,哪怕是死刑或许可以按照十一抽杀律来做。
吉尔伯特身份如何?想着自己可是皇帝的女婿,血气方刚的他很在意自己绑架公主、再令生米煮成熟饭要挟皇帝之事的负面影响,如今的他悔过了,就在维护皇帝颜面的各种事宜上表现得偏执。
艾伯哈特同样对未能保卫好亚琛而心有愧疚,再见到自己的兵稍不注意居然赶在皇帝直辖领地偷鸡摸狗,这与那些诺曼海盗行径何意?“我不允许我的战士做强盗。”
于是,有多达三十名窃贼被抓捕后判处死刑。
各村民众本恐惧与这支奇怪且庞大的法兰克军队的偷盗抢掠行为,生怕下一步会演化成杀人越货,使得发生于特里尔的惨剧在卢森堡发生。因为本地已经有少数来自特里尔的难民,他们被吸收到各个村子里充当新晋劳动力,顺手将自己的残酷遭遇告知了当地人。
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居然真的要上演吗?
各村民众闻讯赶往河畔的临时行刑现场,一双双眼睛注意到那些头戴粗布袋、脖子上挂着绳套、手脚都被捆着的人。在旁边还有一些被捆着的人,他们有的垂头丧气、有的一脸恐惧,他们的脸庞完全陌生,围观村民确定那不是自己人。
新来的法兰克军队居然在审判犯人?
只见一位披坚执锐的年轻人高举剑柄镶宝石的法兰克宽刃铁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女婿、拉蒙高伯爵吉尔伯特。
“村民们!看看这些人。他们都是效忠皇帝的战士,却愚蠢得抢掠了你们的粮食、羊羔子、皮鞋和衣服。你们也是效忠皇帝的农民,士兵抢掠你们就是在辱没我们的皇帝,这是绝不可容忍的!现在!他们被判处绞刑!”
吉尔伯特定了定神,突然下令:“执行!”
一时间围观现场爆发出低沉轰鸣,人们惊呼中看到那些犯人在绳套上做最后的死亡抽搐。
第一批的十名囚犯被处决,后面待命的囚犯被套上布袋,很快又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三十名有罪是士兵被处以极刑,村民们都知道这些人本来罪不至死,据说是新来的法兰克大贵族们执意这样判决,如此裁决在令村民们信服的同时,也不免得脊背发凉。
上次处决囚犯还是什么时候?在很多老人的印象里卢森堡地域一直安静祥和,连偷鸡摸狗之事都鲜有听说。如今他们见识到了现场处决,一些精神脆弱者直接吓晕了。
新来的法兰克贵族手握前所未有之重兵,他们可以处决不听话的士兵,如果村民们因合作不周,是否也会遭遇贵族的“正义审判”?
贵族们即由这次死刑表演,当着好不容易聚集的民众之面,郑重宣告起自己的主张。
“特里尔已经被破坏,属于皇帝的科布伦茨集体反叛!科布伦茨已经是诺曼海盗的窝点,当地人都成为诺曼人的帮凶,他们罪大恶极将遭遇惩罚!我们受皇帝命令进驻卢森堡要塞,我们将保卫梅茨,威胁科布伦茨。你们这些效忠皇帝的村民们,也要为了正义出一份力呀!”
吉尔伯特洋洋洒洒说了很多,不过村民们这辈子还没有遇到什么大贵族,大家光顾着看吉尔伯特手舞足蹈的表演,对其说描述的事情只能听明白少部分。
关键的问题还需列日大主教操办。
通过本地现成的教士们,以各个小修道院为锚点,大主教哈特加代行原特里尔大主教赫托的职务,相当于恢复了教廷对本地的控制。
那么赫托到底去了哪里?
哈特加并不知情,然而曾管理严密的特里尔教区顷刻间被攻破了主教坐堂,好似斧头砍掉了人的脑袋,特里尔教区的中枢崩溃了,固然一切就是来自于诺曼海盗的如今,作为大主教的赫托还是难辞其咎,如此罪责足矣被罢免了。
列日大主教哈特加立刻恢复了对村民的严密管理,他当然不会对村民的日常生活指指点点,但各村仓库中的粮食所有权,就不完全属于各村了。
原本的教会十一税已经收取完毕,各村供应给山坡堡垒驻军的粮食也已经运输完毕。
原则上村民已经缴纳了税赋,贵族意欲继续加派就不能再顾忌颜面。
哈特加是一位大主教,同样也是皇帝的顾问,老家伙站在更高的格局,斥责村民中有抵触情绪者的愚蠢,因为他开始加税了。
“你们提前预支未来一年的教会十一税,再把今年以及明年的领主十一税缴纳。我们将恢复查理曼的征兵制度,你们每个村子的每个家庭,必出一名男子自带武器参军,凡有不愿参军者将被没收全部的余粮。”
他毕竟是洛泰尔任命的顾问,也有着宫廷伯爵帕拉丁的身份,同时还是地方大主教。哈特加本不愿意动用自己在世俗上的权力,时局逼着他向一位军事大贵族转变。
村民在843年已经缴纳了10%的粮食收入为税赋,哈特加的新命令使得本地人必须再拿出30%的粮食纳税。除此外布匹、麻绳等也在十一税的范畴内。
那些不愿意配合者将被定义为“叛徒”,哈特加还没有疯狂到授意战士杀人,所谓“绝罚”本意也只是威胁,他的想法是针对不纳税者没收全部财物以充军资。村民们绝对不傻,直到如何两害取其轻。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疯狂的掠夺,且无人可说这种掠夺是错误的。
这里已经完全被军事管制,各村的教士直接传达哈特加的命令,源源不断得将财物交到山谷中的军队大营。
刚刚抵达卢森堡的法兰克军队开始搭建营房、修造粮仓马厩等等建筑,河畔出现一片营区,这支法兰克军队计划着就在山谷内完成过冬,待开春后主动进攻。
他们倒是有赶往阿尔萨斯支援被围困在斯特拉斯堡的皇帝,但时机已经不适合战争。
谁会设想在冬季去打一场决战呢?
迫切的过冬压力使得哈特加不得不预收税赋,名许诺“明年免税”以此达到某种平衡。
对于一户村民,20%的收成是留作明年春耕的种粮不可动,原本至多缴纳20%的综合十一税,最后落在自家粮仓的就是60%的麦子,若再算上自然损耗,收成的半数还落在自家手里。
因糟糕的生产力,他们空有庞大农田但产出依旧糟糕,因绝对收入不足,留在自家的粮食也有限。这一次,村民们面对高额赋税第一次产生对饥荒的恐惧。
村民并未遭遇过饥荒,但若粮食都被军队夺走,饥荒就必然发生。
被额外搜刮一番粮食,有的民众惊恐得发现自己可以耗到明年秋收的粮食仅仅剩下今秋收成的20%,靠着这么多粮食真能熬过去?
他们还要面对更严重的局面——当兵。
每家必出一名壮劳力,并计划着在明年春季主动参与进攻。比起打仗能捞到什么战利品,它完全没有老实种地来得稳妥,一个家庭失去一名壮劳力,最后就只能依靠女人和孩子们耕种,这是何其糟糕的事!
村民必须老老实实听从列日大主教与两位大贵族的命令,否则就是叛徒,首先遭遇绝罚再被没收财产,至于最终是否会被处以极刑……
人们都看到了处决囚犯的大场面,生怕绳套也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些战士不过是因为偷了些麦子就被处决,自己若是不纳粮、不当兵,后果都不敢想了。
于是,平静的卢森堡陷入深深压抑中,但在贵族们看来这里到处是忠臣,整个阿尔泽特河谷区一片欣欣向荣。
“papa,我真的佩服你。”吉尔伯特难以压制内心的敬意:“您顺利招募本地民兵,我们有可能再增添三千名矛兵。这样我们凑够一万人,明年春季我军直接荡平科布伦茨,歼灭当地的诺曼人,再审判处决那些可耻的叛徒,这样也是为梅茨、为特里尔以及被他们所杀的人们复仇……”
吉尔伯特的脸上满是对战争、对杀戮的热忱,虽然做了很多事哈特加觉得自己还是在行事“必要之恶”,老家伙本来就有着负罪感,每个夜晚都在修道院里面对祈祷忏悔,自然对吉尔伯特这小子的想法不敢苟同,也不反对。
“还是收起你的狂妄吧!凛冬将至,我们将在这里过冬。我军就能否在明年春天士气旺盛,还需要年轻的你好好治军,你的三千大军将在全新的战争中立下功勋。我的孩子,你只要在讨伐诺曼时立功,我定在皇帝面前为你美言。”
“感谢您。功劳必将属于我,我将为陛下夺回科布伦茨的所有权。”吉尔伯特意气风发,仿佛胜利已唾手可得。
殊不知,罗斯军已经兵临城下!
“秃头”菲斯克奉命西进的骑兵队,在离开林赛拉村后顺利找到了阿尔泽特河的下游,他们正沿着河道向上游前进,距离进入丰饶且人口稠密的河谷区仅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