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船陆续上岸,丹麦战士们扶着船舷陆续跳下。
一双脚深深踏在河畔冰冷的淤泥中,拉格纳不顾清理靴子上的泥巴,高高兴兴向城墙方向走去,因为,他见到了自己的留里克兄弟。
“欢迎你!看来诸神赐福,你这位丹麦王也适时地加入进来了。”
留里克张开双臂而来,他的话语在拉格纳听来有些奇妙。
“是我不请自来。兄弟,看来这座城被你轻松拿下。”拉格纳抬起头:“果然,听说过这座城被多次袭击,这次我亲自来了,看来所有财物都被你的人拿走。我……估计不能在特里尔城里捞到什么战利品。”
“你是渴望战争么?”
“明知故问。”拉格纳深吸一口气,直面留里克的脸:“我也不废话了。我带着大军而来不是来旅行的,我为了战斗而来、为了发财而来。在这地方看来没法和法兰克人战斗。说吧!我们的联军何时继续南下进攻梅茨?”
留里克完全没想到拉格纳如此求战心切,也许这个家伙因在不列颠取得了太多的劫掠大声,以为在陷入混乱的法兰克腹地还是可以浑水摸鱼。留里克窃喜,这种求战态度正好可以被自己利用呢。
“战斗?”他捏捏胡须:“当然要战斗,而且……”
留里克顺势指向摩泽尔河以西:“兄弟,很抱歉你来晚了一部,也许你再早来三四天,我们的联军即可和西北方向来的法兰克大军狠狠打一场。”
“啊?!你们……瞒着我已经打一场了?”
“很抱歉,战斗根本不在我的计划呢?它不请自来!”留里克撇起嘴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谁又能想到卢森堡山区里突然藏了数千法兰克军队呢?也许有五千战士,或者更多,据说每一个战士都想杀了我们。”
“这么多?”
“怎么?吓到你了?”
单就数字而言拉格纳的确很讶异,他以笑意掩盖又拍打胸膛道:“说不定是五千个武装农夫吧。那搂草的木耙也当做武器,和这种蠢人作战并不算光荣。就像我在不列颠的经历那般,把那些贵族的战士消灭后,贵族只敢待在城堡里做缩头乌龟,各个村庄可以被我自由自在得劫掠,敢于反抗的就是这些武装农夫了。”
“谁知道呢?”留里克耸耸肩:“我们刚和法兰克人的重骑兵血战一场,抓了一些俘虏缴获一批马匹,现在,我的战士们天天都吃吃烤马肉。实话实话,马肉远不及羊肉好吃,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当下,有鲜肉吃兄弟们也不抱怨什么。”
“又是重骑兵。看来,你们似乎没费多少功夫就消灭了他们。甚至没有人战死?”
“有。损失微乎其微。现在我是军队统帅,拿骚伯国的军队也听我指挥。为了这次远征我准备非常充分,如果对付那些重骑兵我要损失一百人为代价,对我个人而言有损荣誉。所以……”留里克不想再继续寒暄,他已经摸清楚拉格纳的态度,这家伙就是求战心切而不请自来。
擅自行动的丹麦军是一支非常不安定的力量,指望他们如罗斯正规军般听从凋零怕是非常困难的,如果一场战斗没有逾期的丰厚战利品,估计拉格纳也不会带着他的军队去干。
因为,丹麦军并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兄弟们跟着拉格纳一起干都是相信追随这位勇敢战士可以持续大发横财。
“你的一千大军都带过来了?”留里克再问。
“都在这里了。你既然提到了还有五千法兰克军队,他们在哪里驻扎,意欲何为?他们富有吗?依我看,我军可以主动出击。”
“关于此事,我们应该从长计议。”留里克已然摸清了丹麦军的底子与意图心中更为窃喜,他指向已经开始登陆的罗斯军援军:“等我的大军完成登陆,任何有关战争的事我们都该聊聊。”
“好吧。”拉格纳看看附近的环境,特别注意了一下罗斯军在河西的营地。不!那里似乎出现了一座木头堡垒。“有很多军队再西边扎营吗?也许,我的人可以先去河西。”
“无妨。你其实可以进城驻扎,特里尔城很大,到处都是可以改造成房舍的建筑废墟,只不过你需要亲自动手清理一些杂物。”留里克好心建议道。
“不必了。我的人就在河边扎营,便于我快点去打仗。”
在罗斯控制的特里尔城大营,只要留里克愿意,他可以快速在河面上铺设一座浮桥以便人员物资快速移动。枯水期的摩泽尔河水位还在下降,它在此处河段的宽度已经萎缩得不足百米。考虑到未来还有大规模航行作战的需要,浮桥计划让位于摆渡。
曾经特里尔城就拥有一座浮桥,奈何如今的桥梁就剩下两侧桥头的遗迹,所有的船型浮箱与木板几年前就彻底毁于战争。
人员物资往来完全依靠长船,不过一艘长船的平均长度都有折合三十米,多条长船侧身停靠,以大量缆绳互相捆绑船艏船尾,再以缆绳固定在岸上的坚固物上,五艘长船即可拼装出一座简易浮桥。
这正是留里克正在做的,也是援军抵达后的当天就拼装完毕。
静静流淌的摩泽尔河将简易浮桥冲成完美新月状,它使得两岸人员往来变得容易,但过桥者还是需要谨慎得在并不平坦的低矮船舱走动,意欲从这里运输战马要格外小心。
当晚,一意孤行的拉格纳就令自己的军队再特里尔城南的空地露天扎营,他们就地取材大量点燃篝火,丹麦人席地而坐,只有不一部分讲究人才有意搭建帐篷、木棚。一如他们在北方老家时航行靠岸过夜的模式,战士们守着半搁浅的船只露宿岸边,点燃篝火烹煮食物,罢了依靠篝火蜷缩着睡觉,又分出一小撮兄弟待在船上,迷信的说法是“人不离船,否则会遭遇霉运”。
罗斯军曾有过这些奇怪讲究,现在大军纷纷进入城内,进驻到战俘们已经清理过的石头屋里。
曾经的民居多是木质的,它们尽数在大火中毁灭。
城内重要建筑都为石制,利用断壁残垣迅速改建为临时居所的劳动成本很低,于是特里尔主教坐堂、皇家行宫、皇家浴场,到处住着罗斯战士。
他们以各自旗队为编制,在城市的不同区域驻扎。
至于谁住在曾经的皇家行宫,谁又住在曾经的大教堂里,没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属于罗马人、法兰克人的光荣已经结束了,再恢弘的建筑现在也不过是过火的废墟。几年来的雨雪冲刷掉了石墙上大部分附着的炭黑,而痕迹依旧大量保留。
罗斯军再一次在城里放火,不过全城大火已不可能,在庞大废墟内燃起篝火之密集犹如满天繁星,城市倒成了另一种意义的“一片火海”。
援军的四位旗队长都到了,留里克简单宴请了这四位由自己亲自提拔的年轻人,与之共进简单晚餐后,就令他们各自回到营区整理内务、各自旗队好好休息。
任何有关战争的探讨事宜都放在明日。
明日,军官们聚集在一起,基于现在掌握的各种军事情报召开一场会议大作讨论。对于广大战士们,留里克估计到敌人新败情绪低落,倘若敌人顺利收到了自己的战书而大举行动估计还需几天功夫,战士们没必要一直处于战斗警戒。
留里克也担心敌人不敢在深秋初冬之际冒险大举进攻,换言之如果自己是法兰克指挥官,在感觉到局面不利的情况下可不敢冒险。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敌人在未来三日不会陈兵特里尔的河西。
广大战士被许可放假一天,可以完全脱掉甲衣,一整天就做两件事,吃饭与睡觉!
夜深,尼古拉斯门上的罗斯行宫。
曾经双层的城门楼曾在大火后严重坍塌,现在它被清理又简单修善,改造为较为密闭的所在,虽然如此它依旧只算是一个可以凑合居住的石室。
留里克近些日子就与宠妾贝雅希尔睡在这里,因夜里不可避免的寒冷,两人也就始终裹着厚实皮革毯子,甚至戴着绒帽睡大觉。
也许在城里找一间更靠谱的石屋做居所更好。
他执意要始终站在高处来掌控全局,尼古拉斯门距离河道最近距离仅有五百米,河畔停泊着大量长船,又直接对其这不少物资,一批罗斯战士就在河畔扎营守护物资,同时河西的防御攻势里仍有驻军。
因获悉敌人肯定有至少五千战士,哪怕他们是一群武装农民,罗斯军现在于各方面都占据优势,想要快速消灭他们绝非易事。这就更迫使留里克伸出高处俯瞰全局了。
所有女祭司们安顿在城市的一座较大石室内,此屋充当宿舍,同时也作为临时神庙存在着。
维莉卡作为随军大祭司,在简单安顿好自己的姑娘们后,就奉命拉着乌鸫的手前往尼古拉斯门上的行宫。
而对于乌鸫,她对于特里尔这座城并不陌生。
因为,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小孩子时曾来过这里。
繁荣城市化作废墟,一切都是罗斯势力而为。她没有愤怒更没有悲伤,现在于罗斯王国里做祭司,也不会为罗斯的战争胜利而高兴。
乌鸫仍有非常强烈的表达欲,“维莉卡,你走得太快了。哎呦,手腕都被你拽得生疼。”
“我现在必须去见爸爸。唔,也是你的爸爸。我们快走。”
父亲……
乌鸫沉下脸来,一想到自己成了年轻罗斯王的养女就愈发觉得这事的荒诞。
她早就注意到着名的尼古拉斯门,这个大黑门自古以来都是黑黢黢的,想不到罗斯王还在城门楼上居住?明明有更好的皇家行宫在,罗斯王、自己名义上的养父何必选择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做行宫?
二女快步登上城墙,再巡逻卫兵火把的照明下走近留里克的行宫。
“爸爸!”维莉卡完全恢复她作为少女的天真浪漫,一个健步冲上去,狠狠窜入父亲的怀里。
“哦!维莉卡,你太活泼了。”
留里克轻抚女儿的后脑,在油灯照明下又见她笑嘻嘻的脸庞,她扭着身子分明在撒娇。
与之不同的是,养女乌鸫双手握紧非常拘谨得站在一边,眼神里像是有着强烈的羡慕感。
“你也到了,很好。乌鸫,如果你不来,我还要特别差人去召唤你呢。”
乌鸫拘谨依旧,她勾着头以诺斯语缓速回应;“尊敬的罗斯王,我作为大祭司的仆人,有义务形影不离。”
“你啊……”话从她嘴里说出生分感十足,留里克摇摇头:“事到如今还不愿主动承认是我的养女吗?至少,你也是哥德堡伯爵夫人,没必要表现得像是个奴仆。毕竟,你是公主呢!吉斯拉。”
“啊?”乌鸫猛地瞪大双眼:“大王,为什么……要提及我那个已经死了的身份?”
“死了?你想要和吉斯拉的身份做切割?有时候,你的旧身份非常关键。”说着,留里克轻轻拉开扭捏撒娇的大女儿,随手指着扑在地面的皮毯子:“坐吧。吉斯拉,现在情况特殊,我有必要以你的旧身份称呼你。”
“好吧。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了,我尽量去做。”
一瞬间,乌鸫仿佛成了客人。亦或者乌鸫特莱西娅,这个身份是罗斯王的养女。吉斯拉的身份是法兰克小公主,此乃罗斯王的客人。
留里克唤维莉卡过来就是单纯的家人团聚,继而令她就在自己身边打地铺,以此补偿自己大女儿家庭温暖。
对于乌鸫,她作为养女,只要她愿意也可在此行宫打地铺过夜。
留里克现在更欲发掘她的旧身份,并在这方面大做文章。
所在在乌鸫看来,罗斯王对自己的态度太客气了,这种客气或是尊重的表现,可自己反而感觉到某种毛骨悚然。
虽有火盆,实际处处漏风的城门楼依旧冷,油灯在轻轻晃动,整个房间颇为昏暗,如此环境下当乌鸫听到罗斯王说的消息,她赫然惊得浑身冒冷汗。
女孩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如此异常的表态让留里克完全相信,自己获悉的这些情报都是真的——吉尔伯特的确是拉蒙高伯爵。
“现在,卢森堡已经是巨大军营,你姐夫似乎还组织了两千到三千名民兵参与战争。他们的目标是参与这场法兰克内战,也有意在明年攻击科布伦茨和拿骚。不管怎么说,吉尔伯特战败被俘,看看你惊讶的表情,看来你非常清楚那个男人。”
留里克在暗示乌鸫就此事好好说说。
花了一些时间终于恢复情绪,乌鸫难得又着急一次。“我……十分想见见我姐夫。”
“见吉尔伯特?你会对他说些什么?”
“这……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他。大王!”乌鸫急切中又面带惶恐:“您告诉我这些,不会是打算……择一个好日子处决他吧。”
“处决?”留里克嘴角一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大王不表态,莫非就是默认了?
这可惊得乌鸫整个人双手撑着地,以跪趴的姿态卑微求情:“还请罗斯王开恩。不要……不要杀死他。我可怜的姐姐……我不希望她再蒙受新的痛苦。”
“你姐姐?你家族的情况我已经很了解了。这个吉尔伯特绑架你姐姐强行娶亲,洛泰尔是我的敌人,他至少也是法兰克的王!一个地方贵族连公主都敢霸占,这简直是谋反。洛泰尔居然事后承认此事合法,我个人无法高看洛泰尔这个家伙。当然,对你姐夫吉尔伯特也无法高看。”
“还请大王不要处决他。”乌鸫继续求情道。
“你这样样子,的确还是法兰克公主。吉斯拉,你坐直身子。”留里克吩咐道。
“是。”
“乌鸫。哦,吉斯拉。你的姐夫现在一切都好,我把他软禁在这特里尔城。那个家伙已经宣布反对洛泰尔,他被俘的部下表现得比他还要积极。我已经告诉他了!吉斯拉公主这些年一直在罗斯,还告诉他,你已经到了科布伦茨。
这个愚蠢的家伙,一定是从那些教士嘴里听到的谬论,侮辱我们罗斯人将你谋害了。你姐夫听信了这些谣言,当做理由与我们拼命。看来,你亲自站在他面前,他的心就软了。”
“那么,大王是希望我……作为说客去说服他。让他,臣服于您?”
“聪明的女孩。”留里克满意得一拍大腿:“让他臣服于我不切实际,我与他信仰不同也不需要他的臣服。吉尔伯特只愿反对洛泰尔,他不愿与我结盟。我已经告诉他与我结盟的诸多好处,可惜那个家伙态度顽固如一块铁,也许,你可以帮我说服他。”
“我?”乌鸫再看看自己双手的手背:“看看这些符文,我已经是罗斯的祭司,我已经背叛了天主,现在是侍奉奥丁与诸神的祭司!他看到我成了这个样子,也许……”
“不必有顾虑。你也不想你姐姐守寡吧?你也不想你外甥在拉蒙高的权势因其父亲的愚蠢而毁灭吧?”
“不想。我的姐姐……”
乌鸫或曰吉斯拉,她与三姐伊明加德年龄非常接近,她们是真的姐妹情深。姐姐被父王一度非常青睐的年轻贵族绑架又强行成婚,这种事对乌鸫的精神打击很大。人生里最好的伙伴突然被剥夺,即便她知道姐姐实际是离开亚琛王宫,去并不远的那慕尔城居住而已。
一些传言都在描述自己的姐夫吉尔伯特对姐姐很好。
也许这对于姐姐而言是好事,因为自己更年长的大姐与二姐,都去了远方的女子修道院做院长,必须以纯洁的姿态过完一生,如此一想姐姐现在的局面算是得到了一个女人的幸福。
当然,自己这个小公主几年后就将正式成为哥德堡伯爵夫人,比起大姐和二姐,经历奇幻却也得到了女人的幸福。
可是一旦吉尔伯特真的死了,三姐的结局怕是要作为伯爵遗孀,要被安置到某个女子修道院过完一生。
乌鸫咬着牙想了想:“我会说服他与您结盟。大王,我……真的不喜欢战争。”
“我也不喜欢战争。”留里克耸耸肩,就是这话在乌鸫听来很虚伪。“但战争总是不请自来,法兰克对北方超过一百年的攻略,各个势力都在夹缝中生存,现在,我带领北方人正在进行命运般的反攻。等我消灭了一些敌人,战争自然会结束,一切都是和平的。所以,你必须说服你姐夫,这样我可以宣布罗斯在未来不会袭击他的拉蒙高。我在斡旋一番,可以说服丹麦王在未来也不去攻击他的拉蒙高。”
“好的。我现在就可以去试试。”
“不必这么着急,明天你有充分的时间去做。”留里克最后吩咐道。
留里克就这样给乌鸫安排的特别的说客任务。
所谓要击垮敌人,依靠军事手段击败之不一定就是唯一方案。
现有情报指出盘踞在卢森堡的敌人兵力强大,之所以人数众多正是因为其来自三方,拉蒙高军是其中的重要部分。
拉蒙高军的贵族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军队以吉尔伯特自己的说法就是征召的武装农民,又因其中一些人对罗斯军有着血仇,这部分人怕是装备简陋而非常敢战,至于剩下的人是否敢拼命就不好说了。
拉格纳带兵而来算是意外之喜,加之如果可以成功的完全策反吉尔伯特,留里克估计到自己手里就多了两张好牌。
许诺“你可以拥有全部战利品”,撺掇拉格纳主动去进攻卢森堡试探敌情,这是一张好牌。
一旦大规模开战,令宣布与罗斯结盟的吉尔伯特在阵前命令自己的民兵停止战斗,这也是好牌。留里克不求拉蒙高军倒戈,只求其撤离战场,罗斯可基于同盟义务不对拉蒙高的武装民兵做任何迫害。
这样一来,一支兵力雄厚的法兰克军队,估计就因为内部分裂而作鸟兽散了。
接下来,便是罗斯-丹麦-拿骚联军趁势追杀带劲。至于大规模的两军列阵再堂堂正正的正面厮杀,这种本时代最经典的战役形式,说不定在自己的一通运作下不会发生,罗斯联军也就可能不会在这里蒙受非必要的兵力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