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一片狼藉,卢森堡的法兰克民兵蒙受不小损失,他们真正击败了一支诺曼军队,活下来的战士们脸上洋溢胜利的喜悦,至于战死的人们,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吧。
民兵在战场到处踢踏尸体,把还能哼哼叫的拖曳走。
因为信仰,这些民兵没有理由对己方的伤兵补刀以结束痛苦,但放任他们在战场弥留至死也不好。
不久,一些木板牛车赶来,民兵将伤者囫囵扔上去,最终全部运到了修道院门口。
教士们会为所有弥留者做最后的关怀,他们会在教士面前最最后的忏悔,然后灵魂去往天堂……
事发突然,大主教哈特加相信己方以绝对兵力、再在完全康复的于利希高伯爵带领下取得胜利,他在修道院里独自跪下十字架下默默祈祷,终于在傍晚时分迎来胜利喜讯。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昂首仰视十字架感慨得在胸口划起十字:“主啊,感谢您赐予我们的胜利。野蛮人终于被制裁了。”
大主教带着下级教士们很快迎来由牛车运回的伤兵,继而开始直面战死者的尸首。
虽然没有亲自抵达战场,哈特加可以联想到那里的作战何其野蛮。
他已经多次涉足尸横遍野战场,面对摆了一地的死者他在精神上有着强大抗性,然而这骇人的场面对诸多的卢森堡本地教士而言是人生中严峻的考验。
工作还是要做!也必须由他们这些人!
穿着黑袍的教士们陆续半跪下来,手握各自的纯银小十字架,嘴里咏念拉丁语悼词,最后将十字架贴到死者的唇部。
如果是轻伤,只要不罹患热病基本就自愈了,若是重伤教士们根本无能为力。
他们能做的就是给与弥留者死前安慰。
被运回的死者与弥留伤者多达五百之巨,另有一批伤者还能自由行动不在统计范围里,至于轻伤者未来是否伤口感染而死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因为伤兵也没有明确的卫生意识,至于谁死谁活,一切归结为神的旨意。
死了这么多人,胜利者们还是以各种手段拖曳回一百多具敌人尸体。
因为丹麦军的阵线最终被冲垮,面对滔滔不绝的洪流,拉格纳避免全军力竭而死只好选择撤退。
尚且完整的敌人尸体被胜利者泄愤式的公开吊起来,民兵高呼着“打死匪徒”之类的话语,继续以矛头去戳刺,以至于最后变成一坨又一坨难以明说的东西。
如此野蛮行为终于被大主教派人出面制止。
下级教士勒令泄愤中的民兵住手,威胁到:“你们是正义的战士,不可如魔鬼一般!”
最后祭出最严厉的话语:“当心污血溅在你们身上遭遇诅咒。”
将诺曼人谓之为魔鬼,这样可以激发民兵的斗志。
哈特加也知道所有的诺曼人从何而来,他的内心深处包保有着慈悲,也寄希望于和平的手段将诺曼人感化皈依。
夕阳下一支小型马队赶回卢森堡打赢。
带来胜利的指挥官艾伯哈特旋即得到军民的欢呼,他顾不得与战士们打招呼,在整齐堆满战死者的场地他找到了亲自做临终关怀的大主教。
他握着剑柄快速走去。
“papa,胜利属于我们。”
“我的孩子,你是英雄,主与你同在。”一番仪式性的客套话,哈特加非常在意战争的细节。
哈特加很快结束手头工作,邀请伯爵大人暂且回到修道院。
“你的身体如何?刚刚痊愈是否奋战自如?”他说着又端来一碗圣油。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康复,不再需要神圣加护。”
“还是喝下吧。你毕竟是与野蛮的罗斯人战斗,我生怕你再被他们的邪恶巫师下了诅咒。”
“也好。”
喝下滴了玫瑰精油的圣油,唇齿间还有淡淡花香,它到底有无医药效果不得而知,倒是遮掩了一番艾伯哈特的口臭。
艾伯哈特有要事说明,这就随便找一木椅坐下,不挑地点得就在这里向大主教汇报一个关键信息——敌人不是罗斯人。
“不是罗斯人?那是什么诺曼人?”
“是丹麦人。被俘的家伙桀骜不驯,在我处决他们之前已经套取消息。传说中在海盗无恶不作的丹麦王也来了,我们击溃的实际是丹麦军队。”
“丹麦人?他们居然也……”哈特加瞪大双眼,一脸得难以置信。
“正是如此。”艾伯哈特长叹一口气:“我击溃了丹麦国王。可我……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新的丹麦王的恶名已经在流传,你击败了一个大撒旦。”
“只是击溃了他而没有杀了他。我分明有着机会,可惜那个家伙逃跑之快如野兔。”艾伯哈特攥紧拳头,他对自己非常不甘心:“倘若我的贵族骑兵还在,整个进犯的丹麦军队将化作我铁蹄下的烂肉。丹麦王必死!可惜……”
哈特加安慰道:“下一次,你会有机会的。即便只是带领民兵,你还是取得了胜利。”
“为这场胜利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终究是一场胜利。战争仍要持续,我们必须收复被窃据的特里尔。”
大主教目光如炬,难道他没有注意到己方的伤亡情况么?艾伯哈特定定神:“如果您坚决要求战斗,那么即便取得了胜利,我们也将蒙受极为残酷的损失。仅仅是击溃一大群丹麦军队就有此损失,如果真的与罗斯人决战……再说,我觉得罗斯王的战书通篇是谎言。战书里从未说居然还有丹麦人加入。”
“也许这件事那些罗斯人也不知道。”哈特加遗憾地摇摇头:“以我所知,诺曼人的世界分成三个大派系。罗斯已经与瑞典合并,他们的实力已经取代了曾经最野蛮的丹麦。如果我不是得到了北方大主教的信,对这一切也都不了解。”
哈特加想到这里就愈发觉得事态的诡谲:“也许我们搞错了一些事。北方大主教埃斯基尔说罗斯人中已经存在着一些正道信徒,他们崇敬天主。罗斯王一反丹麦贵族的作为,并没有针对这些人野蛮迫害。说不定我们可以和罗斯贵族们好好聊聊。我不相信一个能以拉丁语写信的人善于扯谎、无礼且无法交流。”
“您……态度已经变了么?”艾伯哈特颇为讶异。
“可以适当得谈判,不过……谈判的基础是在战场上重创他们,为我们争取有利条件。”哈特加想到一点,他炯炯有神地看着艾伯哈特的脸:“我们有着充分的人力优势,只要继续招募民兵,依靠绝对的兵力即可压垮敌人。只要所有的诺曼人选择驻守一地,我们就没必要追着他们船只的尾巴疲于奔命。我们胜利的机会来了。”
法兰克步兵的水平一直非常糟糕,整个部落可以崛起为一个大帝国,几乎就样仗着骑兵。这场自838年就正式开始的内战,贵族纷争断断续续至今战斗无数,贵族们互相内耗着自己的实力,装备精良的重骑兵互相耗损后,新组建的骑兵就只是乌合之众了。
最后,贵族内战不绝,交战各方投入了太多,在如此巨大的沉没成本下谁都输不起了。
战争逼得彼此陷入穷困,步兵间的混战又成了常态。
法兰克人的战争艺术正向四百年前滑落。
如此局面下艾伯哈特就只能依靠海量的武装民兵继续战争。
不过在无奈之中卢森堡军队逢遇某种转机。
敌人逃之夭夭却留下了很多长船,狭窄的阿尔泽特河迫使船只无法快速撤离从而被完好缴获。
这是最令哈特加惊喜的。“诺曼人最引以为傲的长船,居然归入我们手里?!没了船只他们就只能固守一地。”
艾伯哈特想得更长远:“papa,既然敌人宣称驻守在特里尔。我现在缴获多达二十艘长船,依我看每一船都能运输五十人乃至更多。我军的进攻计划还要执行,有了这些船只的助力,我们的进攻或许能更为顺利一些。”
“此乃吉兆。现在船只何在?”
“还在北部的战场,都挤在河道内。”
哈特加闻之大喜:“快把战利品拉回来,让所有人看看我们的胜利。”
于是在第二天那些长船都被民兵以绳索牵拉的方式运抵卢森堡大营。
山谷中的营地依傍河流而建,现在二十艘空荡荡的长船停泊于此,哈特加第一次直接站上了如同梦魇般的长船,有关列日要塞和自己的主教座堂被袭一事的恐怖记忆,这一刻舒缓很多。
桅杆上还悬挂着抽象的渡鸦旗帜,他看着那东西就烦。
“象征野蛮人的纹章吗?必须换上十字旗。”
白布以黑炭画上大大的正十字,罢了替换掉所有渡鸦旗。
收拢的旗帜被认为有邪恶力量,遂被一把火烧掉了。
哈特加需要仍有万人规模的武装民兵看到胜利缴获,寄希望于这些战利品激发更多民众的参军热情——只要让避难的村民觉得自己赢面很大,人们会自我计算,取得战利品的渴望压过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民兵即可出现。
诺曼人中有武装起来的女海盗,如此野蛮行为最为教士们唾弃。哈特加断然不会在卢森堡招募女兵,倒是这里短时间内涌入的人口总量正咋冲向五万人,直观的感受是此地的人口已经太多了。
这就是哈特加所谓的赢面。
以如今时代标准,特里尔以南就是法兰克的人口稠密区域。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是诺曼人,大量偏远区域的村子害怕自己落单而被诺曼人袭击,这就集体性得转移到卢森堡。
难民中混迹的贵族微乎其微,只因大量效忠梅茨伯爵的骑士早就领着扈从们参战了,撇下了领地内民众。贵族内战出于各种限制不敢对村庄发动破坏,罗斯人则是无差别攻击一切。
缺乏贵族保护的村子们在获悉附近的卢森堡河谷区有庞大驻军,这就源源不断涌入,也为哈特加贡献出更多的民兵。
停泊在军营旁河道的长船十分唬人,新到的民众畏惧它们,但看到那些桅杆上飘扬着十字旗,恐惧感迅速化作自信。
哈特加不可惜阻击战死伤八百人的惨局(还有一些轻伤员最后死于伤口感染),就在缴获的长船之下,征兵工作继续进行。
艾伯哈特对这一局面瞠目结舌,不得不感慨到底列日大主教是皇家顾问,在整顿民心上真的有能力,居然快速召集更多的民兵!
因为这位于利希高伯爵就是一介武夫,管理领民的事全部交给下级贵族与教士们,最终依旧是管理一切民生问题。
哈特加完全不懂打仗,他作为皇家顾问兼十二帕拉丁之一,完全合法得以皇帝洛泰尔的名义办事。他为这支兵力因难民涌入而依旧膨胀的法兰克军队管理后勤,将指挥权完全让渡给于利希高伯爵艾伯哈特。
双方的合作极为和谐,他们的士气仍在攀升。
事已至此继续战斗已成定局,面对着对前景非常乐观的民兵,艾伯哈特也不会向任何人再透露自己的担忧。他明知道这些高高兴兴的战士会与罗斯人的恶战中大规模死去,也唯有他们的牺牲方可为胜利争取机会。
复活节近在眼前,哪怕是降雪都不可阻挠军队进军,届时卢森堡的法兰克军队倾巢而出与罗斯人决战。
另一方面,溃逃的拉格纳损失了一大半的长船。
他一共准备了三十五艘船,撤回来的九百多人就挤在区区十五条船上向下游漂去。长船变得极为臃肿,龙骨也几乎贴到了河床,若非河底都是淤泥龙骨可以硬冲过去,否则又是该死的搁浅。
拉格纳像是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同时也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报复性得对那边的敌人滥杀。
傍晚,他们垂头丧气得在一片河边的林地过夜。
撤回来的人们互相抱怨者,大量伤者也在互相帮助得处理伤口。
篝火陆续点燃,荒草地上坐满了人。
突然大地似乎发生振动,一团黑影竟从远方快速而来。
“是敌袭!”精神紧张的人勃然而起,很快恐慌遍布全军。
夕阳下一切昏暗,拉格纳注意到那些影子分明从河道下游而来,这便拍拍身子站起来,令紧张得已经结阵的战士不必恐惧。
“都坐下来吧,那是罗斯人。”
须臾,菲斯克带领罗斯骑兵奔袭而来。关于丹麦军的强袭行动遭遇挫折,此事已由派出去的斥候骑兵在远处注意到。
如果没有罗斯王的命令,他大可打着一千多名骑兵冲上去翻盘。碍于王命他不敢做,再说罗斯军为了丹麦人的一己之见而去冒风险,其必要性也并不大。
罗斯人的确故意远观坐看丹麦军的溃逃,对于此事指挥官菲斯克自诩没资格做嘲讽,他还勒令全军:“禁止对丹麦人说风凉话,就当做我们对他们的战败一无所知。”
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既然是罗斯军到了,一切的危险都解除。
反正这辈子已经是第三次大规模逃跑,每一次都是被法兰克势力打得大败亏输落荒而逃。
冷静下来后拉格纳接受了这一局面,夕阳下他注意到了那一位下马者摘下帽子后的大光头。
“是菲斯克兄弟们吗?”拉格纳远远扯一嗓子问道。
“是我。”菲斯克故意嚷嚷:“你们不是去攻击那边的法兰克人吗?怎么还没有行动。”他明知故问假装自己不知情。
拉格纳拍拍脑袋:“嗨!别提了。兄弟,我的攻势出现了挫折。”
“什么?你这是已经打了一仗?你……感觉你的船少了很多,该不会……”
菲斯克马上打住,他其实知道实情,现在就怕自己说漏了嘴。他装作自己刚刚抵达。
这位是罗斯王麾下大将,亦是罗斯王的远亲兄弟,有时拉格纳很羡慕这个光头的家伙——十多年以来跟着罗斯王一直在打胜仗。
对于菲斯克,拉格纳无意掩饰自己的战败,出于颜面考虑也要好好找理由找补:“那个吉尔伯特在说谎,卢森堡那里根本不是五千名乌合之众。也许那里有一万人或者两万人,每个战士对战斗极为疯狂,我的盾墙居然就是被这些家伙不要命得冲垮了。”
“这么多敌人?”菲斯克现在的惊讶是真的,他已由斥候获悉敌人的民兵数量的确多,究竟有多少呢?远观的斥候无法给出量化答案。
“难以明说的数量!我最惊讶的是,法兰克人一反常态了。他们不该是一触即溃吗?居然像是我们丹麦人一样疯狂,我们已经竭力杀死他们很多人,可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
难以想象这种话可以从一个资深战士嘴里说出,菲斯克看得出拉格纳对敌人的高度评价是真。“如果是这样,他们的骑兵也是发了疯般撕开了我们罗斯的军阵,如果当时敌人兵力更多,恶战不可避免。我有些理解你了,拉格纳兄弟。看来,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战争还要继续下去,我要尽早回到特里尔营地,我要和留里克兄弟好好谈谈。对了,你现在带着骑兵而来是干什么?”拉格纳猛然一问。
菲斯克张口就来:“还以为你们取得了大胜,我带着骑兵过去消灭残敌。实不相瞒,我们也想捞点战利品。看来我们来晚了,很抱歉没有帮助你们……”
“嘁,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这是我对留里克的承诺。”拉格纳遗憾得摇摇头,他就是现在嘴硬罢了,还在白天的时候,倘若陷入围攻中的丹麦军突然得到一千余名罗斯骑兵的增援,他会感动得哭出来。
“接下来如何?回营地吗?”
“回去吧。明早我将返回。介于敌人兵力太多,我的丹麦军必将与你们协同作战。”拉格纳郑重其事道,也宣布:“留里克兄弟更懂得大规模混战,我愿意听从他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