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程度上,罗斯王国的崛起以及她对整个环波罗的海的军事扩张,还有对丹麦人建立全新的和平关系,对一些欧洲势力而言意味着灭顶之灾,对另一些势力反倒是好事。
曾经的莱茵高伯爵罗贝尔与罗斯军不打不相识。
留里克最终没有为难一个战败的大贵族,还授意拨给此人一笔巨款,使得其回到老丈人的故乡东山再起。至于遗留下的莱茵高,就以罗斯控制下的拿骚-科布伦茨伯国的新形象出现。
看似罗贝尔把祖先奋斗的领地都卖掉实在是耻辱性的第二次战败,实际上这对他在图尔的东山再起有着长久性的好处。
与罗斯王建立事实上的结盟关系意味着很多好处。
罗斯军不会进入卢瓦尔河劫掠,连带着丹麦王也要给罗斯人一个面子。
或者说,丹麦人已经失去了大规模绕过布列塔尼进攻卢瓦尔河的理由,零星漂流过来的长船做一些野蛮行为,首当其冲是针对南特伯国的攻击,他们绝不可能再深入内河偷袭图尔的领地了。
再加上雷格拉夫和布鲁诺作为客人客居在图尔,他们即为罗斯和萨克森的代表,手握一支军队,拥有的也都是货真价实的龙头长船。
他们可以完全以北方人的方式与进犯的丹麦海盗打一场,虽然这种情况三年来从未发生。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丹麦人会大举进攻图尔城,会首先攻击城市附近的修道院。
诸如圣卢普女子修道院,与图尔隔河相望的monstier修道院,在第一轮维京浪潮中已经化作熊熊烈火后的灰烬。修道院的藏书被付之一炬,教士们被残杀。
最后,海盗盯上了图尔本城,城市虽未被攻破,附近的村庄可是被毁了个七零八碎。
无论是洗劫南特还是洗劫图尔,丹麦海盗本该在845年前后做出这些举措,都因为罗斯的崛起已经不会出现了。
不过,北方人如果大举南下,必然以更狂暴的形式展开有组织的军事功伐,已经与海盗劫掠是两回事了。
雷格拉夫在图尔,有如伯国得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护身符。
越来越多的下级贵族和教士意识到这个潜力无限的男孩的重要性。
他毕竟还是合法的麦西亚国王,有这样的人物目前无条件支持图尔方面的一切主张,就加强了图尔方面在舆论上的优势。
帝国派贵族定然唾弃这一切,对于己方而言,图尔大大小小的贵族们觉得自己有着尊贵的域外支持者,士气方面不至于萎靡。
再说,这男孩手下的一百个诺曼战士是真的能打敢战。
虽然长船数量有限,它们的存在也确保卢瓦尔河以北的帝国派贵族不要设想越河作战。
雷格拉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本地贵族们心中的地位愈发高大,他还以真诚的态度去对待病重的小雨果,殊不知这种不计“魔鬼诅咒”的真诚正悄然发生的奇妙化学反应。
在御所中的小雨果终日卧于病榻,他是被魔鬼诅咒之人,哪怕是侍者与他接触过密都可能沾染诅咒。
小雨果罹患一种怪病,他会感觉呼吸困难,突然的咳嗽即可咳出很多鲜血。
因为,他罹患的正是肺结核,至于如何染病的无从得知。
青纱将他的卧榻包围,现在的小雨果连站起来都需要极大的毅力。少年深切意识到自己真的时日无多,饮用教士提供的“圣油花茶”对病情毫无效果。
对死亡他已不再恐惧,少年瘦弱的肩膀也无法承载图尔的八百年历史。
是时候将重担委托给一个信得过的人了。
这个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但是……雷格拉夫……
下午时分,在城市东门等了大半天的艾德莱德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丈夫。
浩浩荡荡的大军跨过秋冬季抛荒的农田,赶在天气较为晴朗的日子顺利回到图尔城。
一身黑袍的艾德莱德就是要确保低调,这里仅有少量卫兵驻守,教士们更是一个都没来。
周围区域都被清场了,今日本该进行商业活动的城内集市也被临时关闭一周,于是早在大清早时,带着各种农产品赶到城市做交易的村民都被士兵劝退,这样村民骂骂咧咧得把装着商品的手推车又推回家里。
这样的村民还是过了两趟桥,虽说它们什么商品都没卖出去,两遍过桥税是一定要缴的,这才是它们骂骂咧咧的真正原因。
还能怎么办呢?桥梁是伯爵大人的私产,大人心善许可小民进城做交易改善生活,还能为了多交点过桥税抨击大人?
于是,归来的大军一路上见不到几个晃动的人影,他们浩浩荡荡停在城外,至于是否进城还需看罗贝尔大人的意思。
艾德莱德摘下罩袍的帽子,她刚一露出面容就为稳坐马上的罗贝尔看到。
“艾达!”
能在城门处就遇到妻子,惊喜的罗贝尔即刻下马,乐乐呵呵地走上前。他的儿子小罗贝尔也是一身小一号的罩袍,男孩打扮得像是见习的小教士,匆匆跑来一把抓住父亲的腰。
“你们顺利回来了……”艾德莱德不知从何开始问起,她想了想低声闻讯道:“昨天你的信使就到了。听说,你们并没有攻下奥尔良。”
“是的。”罗贝尔答得很大方:“没赢,也没输,反正今年是没机会了。对了,雨果呢?那孩子的情况,应该有所好转了吧。”
罗贝尔其实是随口一问,而这实在是艾德莱德这个做姐姐的一大痛苦所在,同时也让她联想更多。
“他情况有些不妙,我很担心。”
“雨果一直体弱多病,但愿上帝会降下祝福让他好起来。距离万圣节不远了,接着又是圣诞节,但愿上帝能拯救他。”罗贝尔随口说道。
“唉……他真的会好起来吗?”艾德莱德摇摇头态度平静,“我是你妻子,像是对教士说的场面话就不要对我说了。”
“也好,我有意进城和他好好说明一些事情,我会向他道喜,关于给我的五百名骑兵可是毫无损失呢。唉,都是例行公事,我早点把事说明也早点离开。”
“最好快点办完事。”
艾德莱德再探着头看了一下,乍一看去骑兵队规模庞大,即便是有损失也是微乎其微的。
“骑兵的确安然。图尔的精锐在你手里,他们平安无恙,我们的实力也不会缩减。”
就在刚刚,艾德莱德扫视大军的时候顺便注意到了飘扬橘色旗帜的麦西亚军,她注意到了那位年轻的小王雷格拉夫,少年也平安无事。
她的眼角也注意到了一些坐着牛车的怪人,怎么看都和那些打算进城做生意的村民颇为相似。
她也问及了这个。
“哦,这就是我在信件上告知你的那些人,他们是我的特别友军。”罗贝尔高兴说道。
“森林边缘的人们吗?”
“本来是奥尔良伯爵的人,现在就是我们的了。我会把他们安置在城外的一片荒地建立新村,他们为我打仗,这是给他们的奖励,你意下如何?”
艾德莱德立即闭上眼睛想了想:“这件事……如果你硬要做没人能阻止你。你可以把此事告诉雨果,他也会同意的。”
“也好。至于大军进城的事就算了,我没有胜利,高调进城徒增笑话。我打算就地解散军队,有家的回家,没有家的撤到军营,你觉得如何?”
“难道这种事还要征得我的同意?”
“不然呢?”罗贝尔笑了笑,恭维道:“你现在犹如图尔的女王。”
“不可。”艾德莱德即刻伸出手指压住丈夫的嘴巴,再度强调:“我的弟弟才是真正的伯爵,只要他活着,在图尔就没有比他更高贵的人。”
这话自然有着言外之意,艾德莱德的暗示点到为止。
五百名图尔骑兵一度让罗贝尔精神恍惚,四年前自己手里就拥有如此规模的精兵。
图尔方面能集结更多骑兵,却说这五百骑可是各个拥有锁子甲,仅就甲胄实力可比四年前自己的部队做得好太多。
骑兵们的本质的一大群地方骑士武装,图尔城南方大大小小的村庄基本各个都是某个骑士的采邑农庄。一村或两三个村子由一名骑士管理着,骑士负责招募一些扈从并组建小型骑兵队,也肩负着对民兵的训练。
骑士对伯爵仅有军事义务,他们收取的领主十一税就落在自己口袋里,唯有手下村庄的教会十一税,最后归拢到图尔的圣马丁大教堂。
骑士自己建立扈从军队,到了战时,一名骑士就能拉出一支小队伍,汇聚在图尔伯爵手里就是一支大军。现在战争暂时结束,骑士们自然带着部下回家过冬,本身也不打算再在图尔城逗留。
伯爵家族与本地的小贵族们在血缘上盘根错节,不少骑士本身就是家族支系的支系,以及为先代伯爵立下战功的勇敢战士。
骑士、男爵与伯爵是利益共同体,罗贝尔敢于战斗,作为老伯爵的女婿也有爵位继承权,广大骑士以及他们的扈从乐于跟随这样的强者共进退。
就在城东的荒地,五百骑兵就地解散,骑士带着扈从各回各家,什么时候图尔城再下达集结令,大家再自带马匹武器回到城市集结。
这套行之有效的动员体系,使得过去时代的法兰克可以快速组织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尤其是当科尔多瓦埃米尔国越过比利牛斯山围攻图卢兹时,铁锤查理可以快速带领数万精兵南下阻击。当时,阿基坦和图尔都是出兵甚多的地域,当地贵族为最后胜利立下大功。
图尔地方大大小小贵族有自己的荣耀,他们认为法兰克治下的已知世界就是“天下”。为皇帝洛泰尔卖命自己得不到好处,图尔方面集体选择反叛,上行下效之下,人们都盯着眼前切实的利益。
外来的罗贝尔能帮着大家获取利益,大家也就愿意追溯他。
于是,三年时间完全靠着军功,罗贝尔逐渐掌握了图尔伯国的暴力机器,距离他成为新伯爵已经是临门一脚了。
不过他还是要向真正的伯爵小雨果述职。
骑兵各回各家,跟着大军抵达图尔的索罗涅枫丹村民,第一时间就被迁移到谢尔河畔的一处荒地。罗贝尔大手一挥,许可村民自由开发,其开发权就是他赋予了,在免税期过后,村民要直接向罗贝尔缴纳禽畜和粮食的实物十一税,以及向圣马丁大教堂直接纳税。
原本仿佛游离于文明之外的村民,现在完全纳入图尔教区的管辖范围,教籍关系也挪到了图尔。民事与信仰方面的事情都由图尔大主教维维安派人处理,此事罗贝尔不必再关心。
罗贝尔此举在教士眼里是难能可贵的德政,他在勒芒和奥尔良地区杀死了很多无辜村民,以“这是战争”为幌子至多能说服那些武人,实在不能说服教士们。
看到他带了一批和平村民归来,大主教维维安稍稍有些宽心,心想着:“这个男人的还不是无可救药。”
罗贝尔有多方面的考量,他并不指望一小撮村民能给自己带来可观赋税,村子的三十名男子却能作为随叫随到的弓兵时刻待命。
要知道想要在图尔地区招募军队,指挥下级贵族令其自带精兵参战,要么第一时间给钱,要么就许诺战后以更多的利益。
大大小小的村庄多是骑士们和男爵的采邑村庄,伯爵无法染指。
罗贝尔要征兵,或从教会直辖村庄招募战士,要么就在伯爵私人领地招募民兵。
前者的举措往往遭到教士们的阻挠,后者的举措本是最合理的,可惜罗贝尔现在还不是伯爵,他的招兵行为需要得到小雨果的首肯,同时也要考虑不得压榨辖地民力。
伯爵直辖地的民力就是伯爵家族的财物资本,如果大量男丁在战争中阵亡,削弱的是伯爵本人的经济、军事能力。
在莱茵兰,那里曾是法兰克的东部边境,经济生产让位于军事控制。曾经的罗贝尔有大量的直辖地,领地内居民的一大要务就是当兵,其他的贵族反而成了陪衬,且都藏匿在山区里。他曾是非常强势的军事贵族,迫使美因茨大主教也不得不在关键时刻支持他的大规模征兵,还将教区内的一笔税收作为军费。
罗贝尔意欲在图尔复刻这一切,只是图尔大主教是一个系统,圣马丁大教堂更是一个神圣殿堂。一座信仰的圣殿逐渐演化成大学,众多神职人员有着群体意志,维维安主教的一切决定也都是大家开会后的结果,维维安无力一言堂。
圣马丁大教堂不会出钱帮助罗贝尔扩建军队,也严格限制直辖村庄和城市居民私自给罗贝尔当兵,但并不在这方面对罗贝尔阻挠。
所以当罗贝尔大军归来时,维维安主教甚至没有派遣属下于城门迎接。这种不干涉、不反对的态度罗贝尔已经不生气了,如此态度也是对自己各种行为作出的默许。
从被征服的勒芒征召了很多战士,他们要在城里安置下来,并给予他们过冬的住宿、伙食和衣物。
如此作为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在被罗斯俘虏时期窥见到了罗斯的征兵体系,不存在教会掣肘、没有其他贵族掣肘,大大小小的村庄和城市都在罗斯王的控制内,所有村民都是义务当兵,其中不乏一批精锐战士干脆完全脱产。
暂时罗贝尔在图尔玩不转这一套,在他的老封地莱茵兰,领民也是半农半兵,战马、武器、防具都是士兵自备,而罗斯的那一群精兵,上上下下的武器装备,战时吃穿用度,清一色是罗斯王提供的。
各种桎梏使得罗贝尔无法做到罗斯的那套体系,倒是能在细节上找补。
把新收复的村民作为士兵储备,在明年的作战自己就能立刻动员三十名弓手兼顾矛兵,也几乎不必担心不给现金就怠惰的情况。
至于从伯爵直辖地招募的战士,那些家伙只有首先看到足够的金钱或大量粮食为报酬,他们才愿意老实作战,否则都是怠惰者,哪怕是许诺“大战之后你们自由劫掠”也难以把士气提振起来。
很大程度上,罗贝尔就是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并非真正的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