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阴冷秋雨洗去了一个旧时代,图尔进入罗贝尔的时代。
初冬的阳光带来一些温暖,城内的居民生活也恢复到该有的平静。
雷格拉夫已经决定早一点进驻香农,布鲁诺答应一并前往。在那之前,两人仍旧参与到了在圣马丁大教堂举行的赐爵仪式。
哪怕这样的仪式是私自做的仪式并不合法。
大主教维维安将一顶头盔戴在半跪在十字架前的罗贝尔头上,瞧瞧这个男人的模样,如果它不是铁皮头盔而是一定金色王冠,似乎更适合现在的场面。
所有与会的贵族都卸下武装,连切肉的小刀也歇下来。他们坐于教堂宣礼堂的长椅,待大主教宣布罗贝尔为新伯爵后,他们纷纷站起身鼓掌致意,令本不该喧闹的大教堂热闹非凡。
也许所有与会的骑士应该半跪致敬,罗贝尔拒绝了这样的安排。
因为按照与过世的雨果四世的约定,香农男爵雷格拉夫不可跪下效忠,为了避免局面尴尬,索性他要求所有人不必跪下。
雷格拉夫就静静看着这一切,那些人的欢呼,和自己毫无关系。
突然,布鲁诺捣了下自己的好兄弟,再侧过脸,一边继续装模作样鼓掌致意,另一边的嘴巴可就没有好词了:“你瞧,也许该给罗贝尔戴上王冠。我知道这个,这是僭越。”
“无所谓,随便他如何表演。”雷格拉夫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如果让那个查理知道他这样做了,只有神知道他还能继续受欢迎。”
“谁知道呢?和我没有关系。”
“的确。”见兄弟漠不关心的态度,布鲁诺又问道:“你打算何时离开?”
“至多三天。三天之内我必走。我在图尔已没有留念。”
“临走之前还要和那个家伙聊聊吗?”
“要去。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明面上说说笑笑罢了。”
“还是多说说好话吧。我们和罗贝尔也根本没必要把关系弄僵。”说罢,布鲁诺又忙着鼓掌起哄了。
布鲁诺倒不是真的赞誉罗贝尔,现在跟着欢呼不过是从众。
经过小雨果葬礼上的那一瞥,雷格拉夫实在重新认识了一下罗贝尔,现在这家伙把铁盔当王冠的戴法,实在彰显了其人难以明说的野心。可惜,这个老家伙还有足够的生命时间去落实他的野心么?再说,他的野心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取代那些内战的顶级贵族,自己想方法成为法兰克人的王吧。
罗贝尔,他的罗贝蒂亚家族的确是法兰克人,与图尔当地的高卢人有些不同。
如今,因为得到了爵位与封地,雷格拉夫现在有名有实,他带着部下进驻封地也理所当然了。
离开了喧闹的大教堂,他快速回到自己人聚居的房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直面一众金发战士。
对于一些老战士,看到现在的雷格拉夫,就恍若时光倒流。他不是雷格拉夫,而是少年留里克!
雷格拉夫的年龄比他看起来的要年轻太多,这幅北欧身体在充足营养供应下发育非常迅速,由于本时代的人们普遍营养不良,就显得他像是一个神奇的怪物,再加上他身上的奇奇妙妙说法,令人相信他的未来难以估量。
按照法兰克传统,雷格拉夫以年龄看就是个小孩,很多权力不该他拥有。
不过他穿上锁子甲再戴上头盔,乍看上去就是个青年,如果他的胡须发育得更快捷就更像一回事了。
战士们见自己的老大归来纷纷起身。
“你们都坐下,现在听我说。”雷格拉夫伸开双手,继而正式宣布准备离开的决定。
他重点宣布:“带上你们所有的个人物件,尤其是带上钱财。我要你们都准备一些钱,咱们一起去大教堂处购买一批粮食。我们不能两手空空的去香农……”
获得爵位和封地的同时也使得自己和兄弟们终止了被图尔伯爵供养的局面,意味着大家只能在封地内自负盈亏。
当雷格拉夫说明这一现实后大家不以为意,倒是他令大家花钱购买教会储备粮一事,一些兄弟们纷纷产生质疑。
“你已经获得封地,就可以在当地要求那些农民把粮食都交出来,你还许诺我们去那边娶媳妇来着。我们在那里想怎样都可以。”老战士埃里克帮着兄弟们把心声都说完了。
“我好好想了想,这不行,我已经答应雨果了,我不会继续向香农的民众索取。”雷格拉夫摇摇头。
“何必呢?”
“这很重要。我承诺了要仁慈。”
“你呀,让我想到了你的父亲。”埃里克想到了太多,他的态度倒不是释然。他坐下来后,大家都能感觉到老家伙在态度上的质疑情绪。
“知道你们有意见,我怎么可能要让你们自己掏钱。咱们在这里一直是按照北方的规矩,大家凭本事劫掠。不过我答应雨果善待香农民众也是真。咱们就这样空手而去当然可以逼着他们再拿出一批物资供养我们,但是那样,我们如何在未来源源不断的获得财物?”
“无所谓!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埃里克继续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们可以始终以海盗作风办事,现在有了封地,就不要在祸害咱们自己的奴隶了。”
“诶?你把他们当做奴隶?”埃里克注意到雷格拉夫说的这个词意味深长。
“就像我父亲对待那些养鹿人那般,也像是牧民养绵羊。对他们好一些,我们未来能得到更多。再说,等我做了麦西亚王,你们都是要封爵的,未来都有自己的村庄和民众。你们……总不会把自己的奴隶当肥羊全砍了去图求一年的快活,真这么做了,那么未来怎么办呢?”
雷格拉夫按照留里克交给他的理论说了一大堆,不可竭泽而渔的朴素思想不少战士也知道,然而这里关键的点实则不在这里。
原来,香农地区作为伯爵直辖地,今年麦收时已经上缴了一轮税赋。两种十一税与一批杂税全部落在伯爵家族手里,并以军费的形式供应给罗贝尔围攻奥尔良的战争。
农民已经缴纳税赋了,倘若再去向他们索要,固然可以把战斧架在他们脖子上,但若那样,村民就只能将种粮拿出来交差,其结果就是香农地区的农业凋敝,祸害的还是未来的自己。
恰是因为注意到图尔、勒芒和奥尔良农民的生活并不如贵族吹嘘的那般,亦或者广大的纽斯特里亚地区是富裕了,奈何因为大大小小贵族们的索取,富裕生活属于贵族,与那些自耕农、农奴毫无关系。
雷格拉夫成为香农农民的直接领主,他没有对手下的一百个兄弟封爵赐地,使得他发现自己就是整个地区的唯一领主。
以怎样的统治艺术行事,当然是自己说了算。
他继续宣布:“我们去香农初来乍到,若是让他们恐惧了,我未来的主张也不好落实,他们也不会甘心得将漂亮姑娘送到你们手里。只要对他们好一些,到时候你们在香农就像是回家了一样。你们娶了某户的姑娘为妻,姑娘的整个家庭也都会听你的话,咱们已经流亡到第三个年头了,问问你们自己,就不想有个家么?”
话说到了兄弟们的心坎里,雷格拉夫也是将话说给自己听的。
“我漂泊了大半辈子,倒是很希望在那个香农安家。如果真如你说得那么顺利就好了……”埃里克的态度真正舒缓下来。
“一定会非常顺利。不如我们就按照北方的方法,就把香农视作一个部族,当地人都是咱们的人,以后打仗我们也很需要他们。”
“你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了!”埃里克再站起身,捋一把花白的胡子,他再看看左右的伙计们中肯地说道:“咱们很多人都因为各种原因信了天主,所以我们在北方没有立锥之地。是时候结束漂泊了,我会完全支持雷格拉夫的主张,你们怎么看?认同他的,就使劲敲桌子吧!”
一起奋斗了多年,雷格拉夫是怎样的少年小英雄大家都看在眼里,眼见着这小子愈发有着留里克的作风,如今大家至多嘟囔些话牢骚,真的反对他,那是绝无可能的。
大家一起敲打桌子,面前没桌子的就猛敲大腿,只为制造出很大动静,以热烈回应雷格拉夫。
稍许,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年老的埃里克再补充一句:“你可真像你的父亲。”
在雷格拉夫听来,这就是最高级的赞誉了。“可我们已经不是罗斯。不过,麦西亚的旗帜要在香农树立起来。”
何为“罗斯式的治理模式”?
留里克自知亏欠自己的大儿子,遂在亲自指导他人生经验的时刻,就抓紧时间拼命给这小子灌输知识,至于能学会理解多少全凭小子造化了。
雷格拉夫通过父亲的理论与实践学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道理——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
一切的问题都在于钱!这里的钱财不是指金币银币,而是粮食、牛羊、铜铁、人口等等实实在在的事物,是各种经济的总和。
国王和贵族能统治多久,就要看贵族手里有多少钱财,民众手里有多少钱财。
民众变得贫穷,或是饿死病死或是集体逃亡,当穷得活不下去了,他们就可能推举首领去建立新的王国。过去忠心耿耿的战士,也可能想着趁机另立门户。
如果民众变得富裕,贵族收取的税赋就更多。手里掌握充裕的钱财就能组织更强大的军队,王国也就更加强大。
罗斯王国如何?远征丹麦与易北河的大军所需的各种物资,首先都来自王国民众的赋税,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创新——向全民借钱。
民众相信大王一定可以赢,并取得丰厚的战利品,便愿意拿出自己的财物支援军队,以期在未来得到大王许诺的利息。
大王更是承诺,只要战争大获全胜,赏赐给全民的就是某些年份的免税。
对待奉献士兵的家庭,战士掠夺到的财富就归其家庭所有,若是其战死了,之前掠夺的财物就由其正妻和长子继承。战死者的遗体凡是能带回来的就一定想办法带回,实在不行就烧成灰烬带回来,安置在公墓里享受永世祭祀。
雷格拉夫就是那场远征作战的见证者,很清楚的明白父亲真的落实了那些承诺。
作为代价,自然是斯堪的纳维亚和丹麦的不臣势力遭遇洗劫,他们的财富成为罗斯军队的军费,以及支付给后方民众的战争红利奖赏。
如果能以战争掠夺敌人,当抢到的财物足够丰厚就没必要再在自己的领地索要无度,即便贵为领主可以贪婪一些。
在这一年的战争中,雷格拉夫带兵掠夺到一批钱财和粮食,即便如此他仍然向图尔伯爵方面索要军需品。
他和伙计们完全以佣兵的姿态存在着,一边是源源不断得到后勤军需,一边是把掠夺的财物收入腰包。
他们针对奥尔良外围的村庄总有一些银币、铜币的收获,钱币留在口袋里用处不大,听从雷格拉夫的要求去大教堂交易一批粮食,不啻为一种好选择。
当大家准备了大量粮食,就不需要再对香农的百姓搜刮。
在这一点,雷格拉夫也有更深一些的考量,因为他发现那些教士们的脾气,所谓只要自己谦恭得如学生而非傲慢贵族,教士们是很好说话的。
他想到一些话术,决定试试看。
他在这里安顿好的部下,第二天就卸下所有武装,带上同样没有武装的随从大摇大摆走进圣马丁大教堂。
以他的身份很容易得到主教维维安的接见,乃至被领进堆满羊皮纸书籍以及卷轴的办公室内。
一番客套的敬语后,雷格拉夫之际问题关键。
男孩的说话艺术非常巧妙:“我已经是香农伯爵了。我获悉,之前的图尔伯爵在香农收了十一税,却没有把这笔款项交给您。过世的雨果生有重病,也许他想交出税赋但身体不允许。”
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图尔的财政是被艾德莱德把持着,她是老伯爵雨果三世的女儿,有不俗的地位也就夺走财权。以支持战争用度为由,就拒绝拿出税赋的理由站得住脚,但之前时代的税负伯爵家族也没给,以至于教士们已经默许是永远收不到这笔钱了。
雷格拉夫却要革掉这种避疾。
这不,他拿出一个布包,将之晃了晃可以明显听到哗啦啦响声,他再拉开束口绳,展示里面的银币。“三磅银币,这就是我香农交给您的教会十一税,虽然它不多。”
看到这些钱财,维维安根本没心思去想它从何而来,实则只要稍稍一想这些钱财都是诺曼战士们抢掠的赃款。只要不去想就不用去怀疑,心里也不会心虚,权当它就是失散多年的香农地方的十一税。
雷格拉夫故意说:“我知道这不足以弥补今年的税赋,哪怕我们在香农会生活艰难,给您的税赋也是今年交付的。我听说,卷心菜是下等人吃的东西,肉才是我这样的贵族当天天享用。我宁愿带头去吃菜,只要能交出您需要的税赋,就不枉我的苦心。”
“你大可不必如此!”维维安感动得似哭似笑,他双手扶住雷格拉夫的肩膀:“你真是善良的人。”
“即便我们在香农生活贫苦。”雷格拉夫继续卖惨道。
“你不要说了。我岂能让你们受苦,比起罗贝尔,你是让我感动的人。这笔钱我会收下,而你们!我知道你们去那边一定需要粮食,我就给你们粮食。”
“那真是太好了。”雷格拉夫要的就是这个,他压住心中的高兴,继续强调着明年给予十一税。而且……优先以金银的方式。
有些事双方就是在心照不宣中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