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圣诞节的日期并未明确,将冬至日定义为圣诞节,在图尔以及绝大部分地区已经是约定俗成。
不过,在十二月底的节日就只是教会施行的盛大弥撒活动,它也是全年最盛大的一次。
碍于天气寒冷,弥撒只会在大教堂与各地修道院举行。
图尔城内的圣马丁大教堂,一时间各地修道院长将云集其中,唱诗班歌唱赞美诗的同时,宣礼堂的长椅上一定坐着图尔的高级贵族,以及城内的一切显贵。
越是尊贵坐得越靠前,诸如铁匠、鞋匠、瓮匠等服务于贵族的手艺人,就纷纷坐在后排。
雷格拉夫与布鲁诺客居图尔的时间里,已经参与过两次大教堂的圣诞节大弥撒。
但是这一次……
一想到图尔已经完全落入罗贝蒂亚家族手里,“强者”罗贝尔可以我行我素。起初雷格拉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渐渐的,他开始感觉罗贝尔就是把图尔当做他的老地盘莱茵高。
罗贝尔对小雨果的死是漠视态度,甚至恨不得亲自使用一些阴谋,助那个小小病秧子早点离世。
雷格拉夫不再计划前往图尔参与弥撒,整个冬季自己就与大舅子布鲁诺,两人合并一道就在香农的冬季抛荒农田上训练军队!
即便花费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训练农民军队,本身就是惊世骇俗的。
在冬季训兵更是匪夷所思。
雷格拉夫可丝毫不觉得违和,他所知的罗斯军自古以来就讲究名为“冬季北狩”的活动,全部族的勇敢者冲向北方的冰雪世界去猎获大兽并取其皮革骨肉,彼时的罗斯部族就靠着这个在冬季狠狠赚一笔。
“狩猎”本身是一种军事活动,不过这个冬季从事它的是布鲁诺的人。
带着大量橡木弓的所谓萨克森战士,在索罗涅枫丹村的三十猎户引导下,合计八十士兵构成最致命的森林徘徊者。
发现鹿群,他们弓着背分散开来,再分成小组各自攻击目标。骨头箭簇击穿鹿皮,野鹿一边呕血一边逃窜,最后他们顺着血迹将猎物全部拖走。
于是,全新的索罗涅枫丹村在埃维纳河畔拔地而起,一片木屋已经建成,为了抵抗冬季风寒,他们还建设了简易的围墙。
新型村庄为那些伐木者也提供了庇护所,一些香农大村的农奴索性就在新村里搭建自己的伐木小屋,与这些据说从东边大森林跑过来的朋友们聚在一起。
女人和孩子处理皮革手骨,他们在之前的定居点精通这些工作,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
他们一样善于捕鱼,于是本来根本是无人看守的过河石桥处,来自索罗涅枫丹村的村民就在桥头建立小屋。
奇妙的是,桥头小屋迅速化作小型营地,此地树立一根木杆,一面标注“SAKSoN”的旗帜悬挂起来。
一边是雷格拉夫全身心投入训练新兵,另一方面就是布鲁诺带着他的人不断深入森林。
布鲁诺需要建立多个猎人小屋,无疑在河畔建设一些小营地,非常便于接下来的猎物运输。
那座修造自罗马时代的石桥屹立不倒,哪怕它已经残破不堪。风化较为严重的石板路上被铺设一些原木,如果营地里往来的人可以安全通行。
桥梁的石拱多且低矮,无论是丰水期还是枯水期,雷格拉夫带来的哪怕最小驳船也无力从桥洞钻过去。
布鲁诺将真正的龙头战船牵拉而来,又在桥头营地搭建小型码头,如此可将捕获的猎物收拢一起,以船运方式一股脑得运回去。
这样仅需极少量的战士负责押运,其余人等待着烤熟的兽肉为干粮,继续冲进森林狩猎。
他们集福热情,香农森林的大兽数量喜人,促使他们满脑子都想着打猎。因为萨克森军最终会回到北方老家,索罗涅枫丹村也将跟随移民,他们依旧客居于香农,既然得到了雷格拉夫的许可,那么在离开之前,所有人就打算疯狂狩猎为自己积攒一笔财富了。
对于雷格拉夫他何尝不是如此?
目前为止,他将香农视作自己的大本营,也要考虑未来自己带着兄弟们回到不列颠夺回自己的麦西亚王位,那个时候香农之于王国就有些尴尬了。
父亲教会自己一些奇奇怪怪的理念,譬如“以人为本”。
香农地区的人力物力是自己建立功业的资本,事成之后很多本地人将得到赏赐。雷格拉夫开始考虑将本地所有农奴全体带走,在抵达麦西亚后,这些人彻底恢复为自由民。
香农本地的自由民,他们可以租种领主的农田,收获的时候多交一笔税就够了。
雷格拉夫纵容本地人与自己大舅子的势力掠夺香农的资源有多方面的考虑,其中一个方面就在于他将香农作为建立功业的跳板,为了未来的辉煌,现在舍弃一些眼前的利益分给手下人,这是非常棒的投资。
他也不怕失败,不管怎么样自己是留里克的儿子。
如果未来出现了什么问题,父亲会出面帮自己。
他坚信这个,手段也愈发大胆起来。
在法兰克世界,雷格拉夫的身份是图尔旗下的香农男爵,此乃小雨果临终前的分封,事情第一时间并未告知住在不远处的阿基坦小国王“秃头”查理。
图尔、南特,这两个卢瓦尔河大贵族宣布拥护朱迪斯皇后的独子查理。
阿基坦、图卢兹两地的贵族们做出同样的选择。
南方贵族们有着非常充分的高卢罗马血统,甚至,在西罗马崩溃后、在民族大迁移的乱局逐渐平息,旧时代的高卢罗马勋贵又在废墟上重建某种国家形态。他们自己建立的国家为法兰克军事吞并,哪怕过去了三百年,一批旧贵族仍有自行建国的想法。
流亡的查理被接纳,南方贵族们请来这个家伙做阿基坦小王国的国王。凡是反对洛泰尔的南方贵族,现在都在向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青年靠拢。
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一个流亡者瞬间成为拥有帝国南土的国王!
随着南特、图尔宣布效忠,查理的内心也剧烈躁动。
为什么不呢?如果洛泰尔崩溃了,谁能成为新的皇帝?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二十一岁的查理野心越来越大,他住在波瓦蒂尔的宫殿内关注着局势的发展。不过,这位曾被哥哥们折腾得很惨的青年,他疏于教育,本该学习拉丁语、修辞学、文学、武艺、骑马等大贵族必须掌握的技能的时期,他却被囚禁在蒂永维尔的囚牢里。
牢狱时光结束,自己虽被释放仍在流亡。待老父亲去世,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完全被打发到遥远的意大利。
查理带着一小撮亲信,如丧家之犬般流亡于五花八门的贵族宅邸,他流浪近三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北意大利徘徊,最近一年多才抵达阿基坦的波瓦蒂尔。
“我何罪之有!都是你!洛泰尔!仅仅因为我是父王最小的儿子。”
大哥洛泰尔与自己差了三十岁,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人。
查理的内心积攒着一股愈发强烈的怨念!
自己与祖父重名,纵观祖父大帝的一生,早年也是经历过恐怖的宫廷内斗,只要那些权力竞争者都死掉,活下来的就能成为新的法兰克王。
“如果洛泰尔死了、路德维希死了,我就是王位第一继承人!”
可惜查理并没有自己的基本盘,在阿基坦他被众贵族簇拥,手中却根本没有谈得上完全效忠自己的精兵。而且因为是被他们合作拥立,贵族们并非敬畏自己。
他必须利用南方贵族们的力量为自己争夺权力,也为了摆脱被控制的局面,查理也开始动用自己最后的手段,靠着人事任免权来平衡贵族利益。
即便,这些作为或整出很多骚操作……
就在万圣节前夕,图尔方面终于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得在阿基坦大道上向南狂奔。
使者通过当时毫无人烟的孤桥后抵达了秃头查理在波瓦蒂尔的宫殿。
图尔的雨果四世病逝、旧莱茵高伯爵罗贝尔继承图尔伯爵爵位。
香农地区被雨果四世分割出来成立男爵领,其男爵就是流亡的麦西亚王雷格拉夫。
如此变数根本是“秃头”查理始料未及的,他非常欣赏罗贝尔那个家伙,攻击勒芒、巴黎、奥尔良,这一切都是此人主导。此人同样非常支持自己作为阿基坦小国王。
他也知晓战争仍将持续,攻破巴黎才是罗贝尔更大的目标。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不必委身于波瓦蒂尔的行宫,届时迁居至巴黎的法兰西岛宫殿,成为更强大的王者,靠着自己的影响力统治北部的法兰克族人,那个时候……
想落实自己越来越大的野心,现阶段非常需要罗贝尔这个男人。844年,图尔与南特的军队还将继续攻击奥尔良,事成之后就是进军巴黎。
北部的那些帝国派贵族会分崩离析,只怕见到奥尔良伯爵战败,很多小贵族会纷纷改弦更张地效忠自己,尤其是巴黎伯爵杰拉德,说不定不战而降。
查理早已想好,倘若那个杰拉德宣布效忠,此人照样可以做巴黎伯爵。
但是……罗贝尔现在的举措,分明在证明其人已经失控。
冬季不该打仗,一旦降雪,罗马大道变得湿滑,融雪后的泥泞将折腾得所有人痛苦。阿基坦的冬季更加温暖,降雪固然有,它来得快也去得快,冬季降雪也较为频繁,于是本地人要忍受降雪寒冷期与融雪泥泞期的反复拉扯,就这样一直折腾到次年二月份。
等到春季一切好转,届时饲喂一冬天粮食的战马畜养得膘肥体壮,修养整个冬季的士兵综合状况良好。
罗马军团速来喜欢三月份出兵作战就是这方面的道理,过去罗马人全力攻击的高卢人,其居住地就是如今的阿基坦、图卢兹与勃艮第。罗马化的高卢人继承了这一套作战方法,哪怕法兰克成为新的主人,下级贵族与广大士兵依旧是本地人。
“秃头”查理就将844年看做决战之年。他知道大哥和三哥在阿尔萨斯已经大战了两年仍未决出胜负,其中又有诺曼大军入寇亚琛的闹剧。
查理不关心那些诺曼人,如果这些海盗能继续削弱帝国派贵族的实力对自己也是好事。
他估计两个哥哥为战争投入了过量的筹码,他们赌上了一切使得谁都输不起,那么自己就有待在南方渔翁得利的机会。
当然,一大前提是所有效忠自己的贵族老实得如同军马,他们不可背叛。
这一天,波瓦蒂尔的行宫里,查理满心欢喜得迎来信使,希望图尔方面能给自己一些好消息。
往年图尔来信的落款都是伯爵雨果四世,这一次情况变了,落款者已经是罗贝尔。
信使送来的消息一时间令查理不敢相信,年轻气盛的他突然拔剑,若非亲信拦着,倒霉的信使就被刺死了。
跪在石地板的信使瑟瑟发抖,稍稍冷静下来的查理还是踢上一脚,罢了勒令信使退到一边。
“陛下,请您息怒。”站在查理身边的正是波瓦蒂尔伯爵伯纳德。
“好吧,我收起怒火。但是……”查理恶狠狠地看向这位大伯爵:“罗贝尔这么做,简直是叛徒行为!”
伯纳德想了想,赶紧劝说道:“我们仍然需要他。”
“只是现在。我原以为这个家伙会作为一把剑,现在,剑刺向了我。只有神知道雨果四世是怎么死的,说不定就是被罗贝尔谋杀。”
伯纳德继续劝说:“陛下。您也知道雨果是个重病缠身的孩子,几年来都是他的姐姐在管控局面。至于变成了现在的局面……也算是好事。”
“好事?”查理继续挤眉瞪眼:“你居然说这事好事?”
“难道不是吗?”伯纳德也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眼神中隐约有一丝苛责,又有一丝威胁:“我们需要这种强人在前方奋战。雨果四世体弱多病,一个多病的孩子死在初冬没什么问题。这样罗贝尔就掌控了图尔的一切,那么他继续攻击奥尔良应该会成功。”
“他权力已经太大了。我看,他说不定自己想当王!”
查理说到此已经非常言重,毕竟罗贝尔的家族出身法兰克,此人是其家族里地位最高者,甚至在亚琛到香槟的一片地域也有其家族的小分支,只是后者人数多却都只是微小的贵族。
查理不得不考虑更多的可能性。
因为查理马特作为宫相篡了前朝的全力,罗贝尔作为法兰克族人,加洛林王室做过了篡位的成功示范,他罗贝蒂亚家族这么干一样可以。
他掐着腰继续道:“罗贝尔的权力太大!如果他有了僭越的想法,你们这些人怎么办?”
本来颇为强势的伯纳德想到这一点,不禁也陷入沉思。伯纳德犹豫一番,弱弱嘟囔:“好吧。我收回对罗贝尔的狡辩。”
“倒是那个雨果,这个男孩帮我做了一些事。想不到,一个重病缠身的孩子真的忠诚于我。”
查理何以这样叹言?他很担心有大贵族僭越自己的权力,奈何自己并没有充足的实力力压诸侯,只能靠着平衡战术尽量确保自己阵营出现一个功高震主的实权军事贵族。
小雨果分割出香农,居然送给了流亡的麦西亚王。一个地域的归属权突然变得混乱且复杂,就仿佛那孩子往池塘里扔了块大石头,水花之后池底的泥浆翻涌,池塘变得混沌不堪了。
查理想了想实在佩服那孩子的临终作为,倘若雨果四世是健康的,此子未来也是不可估量,还好雨果四世死亡又绝嗣。
自信思考信使送来的信件,查理只能承认既定事实,即承认罗贝蒂亚家族的罗贝尔成为新的图尔伯爵。
至于雷格拉夫·留里克森,以麦西亚王的身份硬是成为了效忠图尔伯爵的香农男爵,此事更要予以承认。
“秃头”查理现在就是希望图尔地方的贵族体系混乱起来,这样当战争结束,自己就有更多的手段去摆弄人事。
介于事情比较复杂,查理不得不多考虑一番,一周之后他组织其一支小规模的信使队伍。
这支骑兵小队固然是要前往图尔城,向罗贝尔宣告阿基坦国王查理的同意决定。但查理即不令罗贝尔亲自来南方下跪效忠,也不可能屈尊亲自去图尔探视,主打一个只在书信上承认。
同样的这套手段也用于承认香农南男爵雷格拉夫上。
查理更留心这个,他听说过罗斯王国的存在,现在知晓雷格拉夫是个混了诺曼人血统的流亡国王。一个流亡的国王屈尊做男爵,真是难为那家伙了,不如……做我的伯爵。
查理内心萌生了一个自诩高妙的计划,在事实之前他仍需弄清楚现在香农的现状。
他的信使一大任务就是要首先绕道香农,将第一手消息传回波瓦蒂尔。
甚至这里有他的亲笔信——希望雷格拉夫亲自来波瓦蒂尔的宫殿一趟。
“秃头”查理的确希望这个年轻人过来坐坐,暗暗希望着不列颠岛的流亡麦西亚国王,可以拜在自己脚下向自己效忠!
就像曾经自己的祖父查理曼拥立威塞克斯国王一般,使得威塞克斯一度成为法兰克非正式的附庸国。
祖父大帝做过,与祖父同名的自己一样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