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正走向香农,随着不断接近目标,阿里奥伯特愈发觉得事情蹊跷。
虽然还没有下雪,在绝大多数地方农民已经待在家中修养,至多在家宅附近劳作,只有零星人员才会离家较远劳作。
他看到了很多拖曳木头的人,还注意到更多的人就在路边伐木。
本地的小马矮得像个笑话,同时还有吼起来引人发笑的驴子,这些牲畜拖拉着手推车改的两轮车,车上堆着大量木头,一看那就是新砍的。
阿里奥伯特越想越不对劲,一来这些村民打扮的人正在伐木运木,二来他们见到骑兵没有丝毫畏惧。
“这么回事?这是雷格拉夫大人的命令吗?我看到这些下等人在大肆伐木。”
“你才发现?”已经骑上马的布鲁诺侧着脑袋不以为意道。
“如何?他们还真的可以肆意伐木?雷格拉夫很需要木材?”
“因为他是仁慈的人,现在把山林赐予他的臣民,所以所有人都来伐木了。”
“你说什么?我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阿里奥伯特当然不可置信。
“事实如此。”布鲁诺耸耸肩:“我也觉得这种决定非常激进,但……雷格拉夫有自己的想法。他还有更激进的决议。”
“他没有发疯吧?”
“住口!”布鲁诺即刻苛责道:“但愿你见了他可不要这样傲慢斥责。”
“对不起,我说错了话。我对他无任何恶意,只是我无法理解这些做法。开放山林,岂不是下等人可以自由打猎了?”
“你是明知故问。”布鲁诺再道,“我是帝国北方的贵族,本来也不可以在这里自由狩猎。雷格拉夫许可为这么做,所以……”他随手指了指与队伍伴行长船:“大部分鹿肉给他,鹿皮鹿骨我的人拿走。”
“你们似乎做了交易。对了,你们是亲戚。”
“不。”布鲁诺再摇摇头:“所有香农居民都得到许可,他们就是可以自由狩猎。也许……”他昂其头深深坦言:“也许这就是农民支持他的原因。”
阿里奥伯特依旧不理解,香农地方民风与其他地域有着明显不同,他就是不能理解贵族要把自己的财产与下等人分享。
因为,甚至农奴也被许可自由垦荒、自由狩猎。这与把农奴恢复为自由民有何区别?谁会看得起那些最低等的贱民?雷格拉夫这么做,岂不是令自己的麦西亚国王身份蒙羞?
所有目睹的阿里奥伯特都会牢牢记住,在安顿后立刻写成记录。
此刻,香农的小码头出现小型鱼市,河流湖泊对农民开放,于是一批村民快速制作木筏,再不藏着掖着,这群隐藏的钓鱼佬跑到他们知道的鱼多处开始钓鱼。
见到了一批骑兵抵达,买卖鱼获的村民迅速退散。
“不可思议,你们这里居然还有市场?”阿里奥伯特惊问道。
“就像秋雨后的蘑菇,它突然冒出来。”布鲁诺说着指向四方。“你看看吧!这就是香农村,一个很大的村子。”
顺着手指的方向,初次来香农的阿里奥伯特看到的就是成片的农舍,它们排列得杂乱无章,村中又有大量的树,稀疏树林掩盖了大村的真容,反而显得它极富纵深规模巨大。
的确,现在正是百物调令的冬季,随着气候持续变冷,最后的阔叶林也坚持不住,再来一场寒流,整个地域就只剩下松柏不落叶了。
进入已经很荒芜的土丘,站在罗马时代城堡废墟的地基上,就能基本鸟瞰阿瓦内村与香农村的基本概貌。
人们也只能在冬季鸟瞰,只因到了剩下,两个村子又被过分茂密的树荫遮蔽了。
事实也唯有在冬季,抛荒的农田为军队集结提供极佳的大片平坦地。
留驻村子码头的金发战士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一批骑马者,他们背着圆盾大步走来,继而保持警觉手握剑柄。
一人扯着嗓子态度蛮横,勒令道:“你们是什么人!立刻下马!告诉我们你的身份。”
“你!”被一个口音奇怪的金发士兵质问,阿里奥伯特自尊心使然索性一言不发了。
接着,一些带着鱼叉的上岸渔民逐渐围过来,哪怕这些人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因为雷格拉夫有令,如果战争扩大,领地内的老人、少年一样可以参军,也拥有搜刮战利品的权力。
于是一些近五十岁的老年人就高高兴兴做了“后备民兵”。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布鲁诺急忙来打圆场。
“卡尔松。”他说:“骑马的不是敌人。他们是阿基坦来的客人,是查理的使者,是来见麦西亚王的。”
“是吗?居然是阿基坦来客?布鲁诺大人,这些客人可有证明?”
“我有!”直接抢话道:“战士,带我去见你们的男爵。我有阿基坦国王的亲笔信,我任务在身,必须将这封信送到。”
“荒谬!我的主人是麦西亚国王,在这里只需称呼他是王,不准称谓男爵。再说,你想骑着马带着武器去?你想都不要想。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下马,卸下全部武器。否则……”
阿里奥伯特根本想不到这些香农兵居然如此蛮横,他们分明在高度戒备,就仿佛大战在即且兵临城下。
无奈任务在身,阿里奥伯特只好服软,他招呼部下下马,又道:“剑是贵族的象征。我是一位男爵,你们有必要尊重我。”
“谁关心?我们不关心。”叫卡尔松的战士依旧勒令:“卸下你们的武器。”
阿里奥伯特脸上的青筋颤抖,不过一想到才在旧石桥出爆发误会冲突,为避免重蹈覆辙,高贵的他决定先服个软。当然此事自己也会好好记下来,事后自有查理给自己补偿。
整个使者队伍被缴械,来自波瓦蒂尔的骑兵无可奈何交出自己的配剑和匕首,骑矛也摆在一起。
不过他们被许可牵着马走,继而带上亟待呈送给雷格拉夫大人的“礼物”,在布鲁诺在陪同下,向训练场的地方走去。
阿里奥伯特继续难以置信与这里还存在着训兵场,他对村民居所只感觉无聊,但左顾右看发现这里到处有着木材堆砌的“木墙”。
耳畔也时常传来叮叮咚咚砸木头的声音,仔细看还有很多村民就在劈柴。
牵马前进的人吸引大量村民围观,阿里奥伯特带着最后的傲气,他的使者队伍举着一面特别旗帜,红底布面缝着三只抽象狰狞的黄色狮子的。
如此图案代表着查理曼的荣耀,的确是查理曼孙子、与之完全重名的“秃头”查理,现在虽为阿基坦国王,已经令效忠他的贵族打出这样的旗号——全新的查理曼在帝国南方诞生。
但香农地区的人民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是生活在闭塞地域老实巴交的民众。
他们在这里看热闹,目送这群怪人在军队监督下逐渐离开大村,逐渐走向训练场。
还有到训练场,阿里奥伯特已经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低沉轰鸣,令他想到战场的喧嚣。
布鲁诺先行骑上马,向着训兵处的帐篷疾驰而去。
香农如何出现骑兵?一名骑马者的出现立即引起正在训练的千余名战士侧目,雷格拉夫注意到了也警惕起来。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布鲁诺,紧张情绪瞬间舒缓。
雷格拉夫先令全军立定,把长矛全体对着天空,战士排队立正。
他再一甩脖子,带上十多个兄弟笑呵呵地迎过来。
布鲁诺旋即勒马,再麻利下来,笑嘻嘻炫耀:“瞧!我的马。”
“奇怪,你从哪里搞得马?”
“说来话长。有客人到你这里,而且……他们很快就到了。”
“客人?什么人?我许可客人不请自来了?”雷格拉夫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是阿基坦来客。我们不是有计划和那边的查理聊一聊?看来,查理自己也有意愿。”
这是一个机会!雷格拉夫掐着腰:“是这样?我倒是想和他们谈谈。就在这里!”
似乎来了一支武装队伍,看一眼自己训得小有成效的新军,他再下达指令,两支旗队站得更加规整,其他老兵也都带上箭与盾聚集起来。
仍在附近徘徊看热闹的村民感觉到气氛突变纷纷回避。
雷格拉夫换了件衣服,把皮带勒紧,最后头顶一只毛茸茸皮帽子。他掐着腰高傲地等待,身后就是一排剑盾手,以及如同树林一般的长矛。
阿里奥伯特看到了开阔地上聚集大量人员,参与过多次作战的他身体先于头脑做出激烈反应——就仿佛大规模战斗要开始了。
最终理智左右了身体,他也明白了那些说法都是真的。
要在人群中认出香农男爵非常容易。
男爵是一位少年,就是见到其本人,阿里奥伯特难以置信这孩子只有十二岁。男孩怎么看都有十五岁了,面容虽有强烈稚嫩感,身高已经是大人了。
阿里奥伯特令自己牵马的部下整队,他自己带着布包最近那衣着最尊贵的少年。
不劳对方开口,阿里奥伯特急忙恭敬躬身,亲自说明自己的身份。
“你?居然是查理派来的使者?想不到,尊贵的查理会特意与我联络?我只是平凡的人,能得到查理大人的重视,我真是幸福的人。”压制住内心的亢奋,雷格拉夫说上一番客套话。
紧张气氛迅速舒缓,阿里奥伯特放松下来,趁着机会继续介绍:“尊贵的麦西亚王,尊贵的香农男爵。我的王给您写了一封亲笔信,听闻尊贵的您对拉丁语很有造诣。所以这封信,我亲自呈送给您。”
阿里奥伯特和他的人都被检查过,布包虽未拆开,在外面使劲摸摸,可以确认里面的确没有硬物或利器。
雷格拉夫也没有多想,“把信给我,看看查理大人有何说法。”
“遵命。”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阿里奥伯特当众单膝跪地,他的举措引得围观战士一阵小小骚动。他再不慌不忙地把羊皮纸卷轴拿出,摊开来呈送给雷格拉夫。
“就是它?”
“正是。如果您愿意……请您过目。”
“你起来吧。”接过信件的雷格拉夫先不急着看:“你不是我的封臣没必要对我下跪。你本来也是男爵,我在法兰克一样是个男爵。你比我年长很多,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好吧,你是我所知最有前途的少年贵族。”一番互吹后阿里奥伯特站了起来。
借着冬日阳光,雷格拉夫摊开“秃头”查理给自己的亲笔信。
他想着查理派遣亲信给自己送信可见其对自己的重视,不过真的看到信件,其中文字颇有傲慢意味,继续看下去,越是向下越是命令言辞。
大贵族见的正式文书总是充斥着繁文缛节,一批富有词藻的好词都是在歌颂查理的尊贵。
查理有着一系列的头衔,哪怕诸如科布伦茨、阿尔萨斯这些封地丧失,还是要将这些地域归为自己的领地。那么再加上现在得到效忠的阿基坦、图卢兹和卢瓦尔河沿岸贵族,在纸面上查理对帝国一半领地有宣称,他的确宣布这些领地都是自己的。
地图开疆的行为仿佛把自己做皇帝的大哥,描述为“亚琛的国王”。
查理也在自称自己年仅二十一岁,是真正的少年英雄,年轻的自己得到一大批帝国贵族支持,手握重兵自己年富力强。说了这么多,信件里还要重点贬低他的大哥洛泰尔三哥路德维希,都是五十岁乃至更老的老头子,诅咒其命不久矣。
不过,娟秀的拉丁文一定是有文书代笔。文字逻辑比较混乱,这应该出自查理口述。
“他只有二十一岁?我父亲就比他大上几岁。这家伙有自己的直属军队吗?很多贵族支持他,岂不是这家伙要靠贵族军的力量作战?但他的确是阿基坦国王了……”雷格拉夫聚精会神看信,头脑也在疯狂思考。
莫看雷格拉夫非常年轻,他不需要对杂七杂八的事考虑,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放在战争。一切作为都是战争勤务,以至于该有的贵族享乐他毫不关心,时局也逼着他不能关心。
查理换七八糟的自吹自擂中的确有重要示意,所谓承认雷格拉夫为香农男爵。
但是这种承认有着来自上位者的特殊解释——香农男爵是效忠阿基坦王国的男爵,并不是图尔伯爵的附庸。
查理还有关于图尔伯国的新描述∶我承认的至少罗贝蒂亚家族继承图尔伯爵爵位,至于先代伯爵家族拥有的勒芒、安茹,我不予承认。
查理认可的是雨果家族在位时对安茹、勒芒的占领是合法,在法理上图尔、安茹、勒芒是三个地域,罗贝尔继承的只是图尔爵位,能否继承后两者的确有待商榷。
查理的信件要求很明显,那就是不承认!站在阿基坦国王的立场上,安茹与勒芒完全是无主之地,至于罗贝尔对两地的拥有,仅仅属于“可以容忍的非法占领”。
雷格拉夫需要一定时间去弄清楚这里面的逻辑顺序,他自己暂时也不关心。
雷格拉夫注意到,查理对自己有一项非常直接的要求:“我召见你,你在圣诞节之前亲自赶到波瓦蒂尔。我要与你好好谈谈。”
查理发布的是一道命令,他也没说如果圣诞节前不到会引发何等怒火,或者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明明不是他的封臣,查理对自己是明确的命令态度,而且……看这阵势,说不定查理还能使用他的人事认命大权。
雷格拉夫不得不思考,如果自己不去,说定不查理还能自己封一个香农男爵。
换言之也许查理更关注在香农做贵族的那个人能否为己所用。
想到刚刚阿里奥伯特的单膝跪地,本想对使者发怒的雷格拉夫现在实在怒不出来。
不管查理的信件多有颐指气使的意味,雷格拉夫愿意抓住这个机会。但自己的自尊心还是受到冒犯,此事不能轻易了事。
雷格拉夫把信卷起来,笑里藏刀的看向阿里奥伯特:“我可以去波瓦蒂尔面见查理大人。”
“太好了。”阿里奥伯特大喜。
“但是。查理没有说我以怎样的方式去……”
“您当如何?”
“我不只是香农男爵。我可是麦西亚王,作为国王,我自有国王的出行方式。现在……就有请我给你表演一下我的麦西亚军队!”
于是,现在轮到雷格拉夫给客人秀肌肉了,同时也是向查理展示自己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