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再一次浓雾弥漫整个世界。
如此奇妙的气候特色,熟睡的罗斯骑兵已经不会再觉得奇怪。
悠扬的牛角号带来北方的鬼魅,说着诺斯语和斯拉夫语的战士纷纷苏醒。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迅速整理自己的内务,穿好衣装后迫不及待地奔向各自的马厩,将预备的粮食布袋摊开来饲喂自己的坐骑。
所有战士都被告知,今日骑兵队将针对梅茨发动一场突袭。
在昨晚入睡之际,很多人已经获悉有关南部的情报。既然前些日子有目击者看到了南方身份不明的骑马侦察兵,当地极有可能驻扎着一支军队。
兄弟们估计到,这些年来大家总是冲在大军主力的第一线,身为先锋竟时常代表主力,每场远征、每场战役的先锋之战都是兄弟们打的。
想必今年讨伐勃艮第人……
恐怕,今日向梅茨进军,一场小规模恶战就在前方等待众人。
士兵饲喂战马,又将马匹牵到河边令其饮水。
士兵也卸下各自的水袋就地将之灌满,固然喝生水容易腹泻一事军中已经人尽皆知,战争时期就不能就卫生问题奢望太多。
河畔地带热热闹闹,到处是聚集起来的战士,以及那四处蠕动的战马。他们集体穿着白色蓝纹罩袍,战马又都是黑色或棕色,如此颜色与晨雾散去后的翠绿大地,形成显着的颜色差异。
约莫三辆驴车被衣着黑袍的教士们驱赶着,小车厢都被麻布遮盖,布匹之下就是教士们连夜烘烤的面包。
蒂永维尔的修道院长丕平一夜没睡,他忍受着困窘憔悴决定亲自递交这些供应军队的口粮,计划着把一大群瘟神送走后,自己再回去好好睡觉。
一双双眼睛注意到逐渐逼近的教士们,遂有战士骑上马警惕地凑上去,他们立刻拦截教士,接着便乐呵呵地护送新烤的大量面包进驻亟待出发的军营了。
与此同时,菲斯克与布罗迪正在与他们的新战友,听着河水清清拍打河岸一边谈笑。
原来,自作业的篝火详谈后,守卫本地的百夫长阿洛维斯,他审时度势地认识到,趁着罗斯军攻打梅茨和勃艮第人的机会,现在就带着少数兄弟构成的精锐跟着走,没有战功也是有苦劳,兄弟们多少会争取一些功绩,未来的日子也会好过。
“加上你,你就组织二十个战士?”菲斯克问道。
阿洛维斯没有丝毫露怯,他掐着腰站在河边,阳光照得他整个人神采奕奕。“二十个人已经够了?我选的都是精英。再说,你们的战马带着大量辎重,再加上我们的加入,岂不是会消耗你们的马力?”
“呵,还不至于如此。”菲斯克摇摇头。
“别说这些了。你瞧瞧那边,教士们终于来了。”阿洛维斯手指一番。
一些骑兵护送着明显满载货物的驴车晃晃悠悠而来,看着不断逼近的人们,菲斯克露出满意微笑。
没有闲聊太久,菲斯克便高高兴兴地与修道院长会和。
他面对一脸窘态的院长丕平,问道:“你很累么?”
“是很累,你索要的二百个面包,过去的一夜我们做出来了。而且不止是二百个。”
“更多?”
“我知道你们。你们现在有两队人,每个人一块面包那就是六百块。”
“呵?连我们的人数都知道?”菲斯克有些诧异了。
“为何不知道呢?你们不是有一万人么?如果罗斯王要在蒂永维尔留驻,怕是我们这里连最后一枚麦粒也会被你们吃掉。”
“这道不至于。”菲斯克听得出抱怨,他摆摆手指着北方:“我的王是仁慈的。再说,吉斯拉公主也在那里。军队不会将你们的粮仓搬空,因为我们自己就储备了大量粮食,这一点不需要你担心了。”
“但愿罗斯王会秉承他的仁慈。”说罢,院长示意手下,于是所有驴车的麻布被拉开,将一大堆如同黑褐色大鹅卵石的面包展现得淋漓尽致。
“都是黑面包?”菲斯克欣然问道。
“是的。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讲究苦修。精细的面包供应给贵族,如果您硬要修道院拿出大量的面包,就只有这样的。”
“无妨。它有多少个。”
“我们拼尽全力做了五百个。”院长带着不舍的情绪说道。
“足够了。你给了我们五百个面包,这份好意我记下了。尊贵的老教士,我会告知罗斯王你的好意。今日我们从你的仓库拿走了很多,未来会归还你很多。”
丕平要的可不是好借好还,他一方面胸口划着十字,一方面又劝说:“我只希望你们仁慈。只希望战争快点过去,我们只希望平静。”
听着像是敷衍,菲斯克无意再在这里磨蹭。
修道院长此刻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这里的百夫长,心想着战士之间果然有一些共同语言。罗斯骑兵整体表现得非常克制,估计确有百夫长从中斡旋的原因。
但是,接着便是院长丕平的震惊时刻!
“papa,我们也要出发了。感谢您提供的面包。”话来自百夫长阿洛维斯。
“你?我的孩子,你在说什么?”丕平猛地抬起头。
“是这样的。我们与罗斯王是盟友,我们兄弟现在效忠吉斯拉公主。哦,应该是哥德堡伯爵夫人。我们的主人掀起了一场大战,所以我要带上一些精干的兄弟跟着罗斯骑兵一同出发。”
“这么早便行动了?罗斯人的主力还没有来呢?”院长丕平诧异地询问道。
“无妨。我们的事您也知道,今年的战争,我们必须履行作战的义务。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就与这些骑马的朋友们一道去一趟梅茨。我只带一些精锐,剩下的兄弟还留在修道院。我们继续保护您的安全。”
“我的安全?随你便吧。”院长丕平不理解阿洛维斯为何如此急切,他再一次下意识地胸口划十字,没有祝愿也没有抱怨,只是最后告诫道:“希望,你对自己的所有决定……永远不后悔。”
“谢谢了!papa,未来遭遇任何的事情,我们都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阿洛维斯的话更像是一种诀别!
自兄弟们翻越西部山区进入蒂永维尔,至今已经是第十一个念头。同样,晋级梅茨大主教职位失败的丕平,在偏远地带的蒂永维尔也待了有十年。
偏僻的蒂永维尔变得出名,仅仅因为这里曾囚禁过法兰克的国王与王子。
那场囚禁事件,也被认为是这场漫长内战“开端的结束”。
至于“结尾的结束”是否真的是844年?只有神知道。
诸如阿洛维斯和他逐渐衰老的部下,这些人都只是正常大战中无足轻重的一员。丕平一样是无足轻重的教士,自己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倒是丕平很聪明得知道如何在漫长内战中安全自保。
他早已命令村民拖家带口地藏匿于山区内的避难所,所谓避难,河畔地带的富饶村庄可以暂时放弃,民众就在山坳里建立新的山村,带上较为充足的口粮一直躲藏到秋收是没有大问题的。
这样一来,如果罗斯人发狂了,他们也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村庄撒气,村民可没什么损失。
因为丕平知道,梅茨城附近的大量村庄已经荒废,各村民众也大量死亡。因为,已经死去的梅茨伯爵曾在自己的封地内大肆搜刮民力,命令也传到了蒂永维尔,本地的一些男丁就不情不愿的带上自备的武器加入梅茨伯国军,成为最基层的一员步兵。
梅茨伯爵在附近平原地带征兵极甚,连丕平这样的教士也相信伯爵征集了一万名战士去了战场,且到了现在这一万男子应该已经战死了。
大量适龄男子战死,直接导致梅茨平原区的农业陷入凋敝,饥荒随机发生了。
闻听北部与东部的战争烈度更甚,获悉南部又是一直延伸到大雪山的泥塘与丘陵区,有能力的人都在向西部的山口方向迁移。人们确信,在通过山口进入凡尔登后,当地人会给予饥饿难民以庇护。
自然也有大胆的村民,他们不相信西部地区的勃艮第人会好心得拿出大量粮食。这些人继续在梅茨城附近村庄生活着,结果……罗斯联军来了。
梅茨城附近的一大片区域内村庄凋敝,可以确信的是当地今年的春耕也荒废掉了,倘若当地仍有未被杀死、饿死的村民在求生,生活对他们而言只会更加难。
仅仅感知这里的气候,菲斯克和布罗迪都确信,只要时局恢复和平,梅茨地区绝对是适合生活的好地方。无论是种麦子还是牧马放羊,生活会愈发富足。
现在,阿洛维斯带上他精挑细选的兄弟们,换好全套的法兰克款式甲胄。
铁皮盔普遍锈蚀,锁子甲也多锈迹。为了避免被盟友误伤,无论是出发者还是留驻者,战士们都套上素白罩衣,衣服上又以黑炭涂抹出巨大的正十字。
衣服上做明显标识,军队广泛举起某种旗帜,在过去的时代这似乎是东方式军队的特色。
法兰克人自诩继承自罗马帝国,罗马军队不曾广泛高举旗帜令旌旗猎猎,于是法兰克的骑兵军团,就鲜有旗帜飘扬,且连军队统一制服也做不到。
罗斯骑兵各方面都做得高度统一,远远看去那就是一个整体。加入其中的阿洛维斯,他们也融入罗斯军的独特色调中。
在菲斯克的示意下,号手们集体吹响牛角号,两支罗斯骑兵队排好队列,听从号声集体挪动马蹄,在跟随着旗帜指引向着南方行动。
与此同时,已经上马的阿洛维斯等二十名当地战士,这一次正式以同盟军的身份与最精锐的罗斯骑兵并肩行动。
客观上阿洛维斯等人成了为罗斯骑兵押运辎重的后卫。
这些罗斯人竟储备了大量的粮食、箭矢、搭帐篷的布料,所有物资皆靠马匹驮运。他们不是善于航行从遥远北方跨越大海而来么?现在他们表现得与那些游牧民族简直别无二致。
骑兵队逐渐离开蒂永维尔,在他们的身后,聪明的修道院长丕平,也将一些准备好的旗帜摊开后挂在修道院上。
尤其是一面罗斯的“船桨旗”,按照教士们自我安慰的说法,自己是在本笃修会的修道院墙上悬挂了“圣安德烈十字”,如此一来并不算是亵渎。
整体而言,阿洛维斯这样普通的法兰克战士,他们对罗斯军极为陌生。
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误,因为过去几年来,凡是曾与罗斯军大规模交手的法兰克军队,其结果往往是横尸遍野。
不与罗斯军交手,就无法了解他们的情况。交手了,小命休矣。
倘若与罗斯军结盟,其结果更加微妙,很多人干脆以个人身份或成建制得以同盟军的身份成为罗斯的一部分。
阿洛维斯等人属于后者,如今与罗斯并肩作战也是首次。
于是,这才刚刚加入他们的军队,他们当即见识到了罗斯人的惊人速度。
奥恩河,它是注入摩泽尔河的关键支流。它本就可以通航,如今处于丰水期就更适合通航了。因对这条河有所侦查,菲斯克确信等主力军抵达后,船只会尽量利用这条河的水道向着西方尽可能运输后勤物资,以尽量减少进入陆路行军状态的罗斯军的后勤压力。
不过向着河流上游追溯,它的主河道或是可通航的小支流是否向着正西延伸,这方面的情报,罗斯军因缺乏侦查而一无所知。
但丰水期的奥恩河给了罗斯骑兵队巨大的阻力。
离开蒂永维尔没多久,骑兵队的马蹄就踩踏在奥恩河畔松软的泥地处,战士们讶异于明显涨水的河水,居然淹没了很多河畔地带新长出的芦苇。
河畔的泥地都被泡软了!有经验的战士一眼便知,这就是丰水期河道泛滥的杰作,恐怕这条河已经因涨水,使得河道拓宽一倍有余,且河底尽是知名淤泥。
菲斯克看着水声明显的湍急河面,不由得担心河水涨得太甚,骑兵强行淌水过去,怕是会大量闹出溺水情况。
固然所有战士都学会游泳,但战士们最引以为傲的筋角复合弓一旦泡了水,它的性能会暴跌。其他的物资,尤其是士兵、战马最需要保护的粮食,它一旦泡水就将快速腐化,这对军队的后续作战可谓重大打击。
自诩身经百战,现在的菲斯克也不禁因这该死的河水而咬牙切齿。
“强行过河吗?”布罗迪策马而来询问道。
“淌水?我看不行。难道你要尝试?”
听得菲斯克大哥这么问,本也觉得不靠谱的布罗迪,他绷着脸遗憾摇头:“太冒险了。可是,只有过了这该死的河,我们才能到梅茨。”
“算是我的失策,如果我有一条长船就好了。哪怕一条小驳船,我也不必如此被动。”
“到底怎么办?我们若是不能过河,无法完成任务。”
“也许,可以去上游瞧瞧。”菲斯克此话颇有敷衍意味。
布罗迪提醒道:“要不,让我们的新朋友来看看?说不定他能提供一些帮助。”
“也好。”
与此同时,不得不与罗斯骑兵一同停下的阿洛维斯,他立刻明白这些策马狂奔的罗斯人何故停步。不久,这位老战士就传令兵被笑嘻嘻地请到河畔,一直请到菲斯克的面前。
正当菲斯克意欲询问,阿洛维斯就抢话道:“奥恩河涨水了。你如果下令强行淌水过去,我敢说,所有骑兵都要被河水冲到摩泽尔河里。”
“你?!你把我想问的先帮我回答了。”菲斯克的表情因而有些奇怪,他即乐也悲。
“你是希望我提供一些安全的过河方案。对吧?”
“是的。如果你这个本地人也拿不出方案,我可以快马加鞭得差遣传令兵回特里尔一趟。等罗斯王派遣的船只到了,我们以船为桥就能过河。”
阿洛维斯摇摇头:“你没有丝毫的快乐。我想,你的国王听说你索要一条船,他也不会高兴。”
“的确如此,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的。”阿洛维斯果断笑呵呵地接话道:“你邀请我来做向导是最聪明的决定。我可以帮你们顺利过河,会给你们提供安全之路。”
“太好了。”菲斯克大喜。
“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些要求。”
“那是什么?”菲斯克稍微一想,干脆说道:“无所谓,你的任何要求只要合理,我就答应你。”
阿洛维斯耸耸肩:“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不可以随意杀人、不可随意破坏。”
“这是两个要求。”
“你们的杀戮与破坏是同时进行的。难道罗斯王很高兴你们随意破坏吗?朋友,漫长的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人。仁慈一些总没有坏处。”
“无所谓。”菲斯克耸耸肩:“只要你能引导我们顺利过河,这些要求我可以落实。不过,如果遇到了那些勃艮第军队,亦或是任何与我们有敌对态度的军队,我们可要果断进攻的。”
“和勃艮第人作战我也无所谓。”阿洛维斯一样摆出一副怎样都行的表情,他接着直指西方的山丘群。“这条奥恩河穿越山丘而来,我们只要沿着河道逆行即可。”
“啊?这样我们岂不是距离梅茨越走越远了?那边的情况我们也没有侦查,只是……”突然间,想到一些事的菲斯克戛然而止。
这位秃头将军立刻拉下脸来,他横眉直对西方,说道:“那就走吧。阿洛维斯,我估计你是希望我们从上游的浅滩渡口过河,再兜一个大圈子平安进入梅茨?”
“呵!哪里有什么浅滩?那里可是个定居点,可是有一座木桥的。但愿,当地没有遭遇严重破坏。”阿洛维斯意味深长地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