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越来越大,上岸的数千士兵只好向海湾附近的土坡前进,他们依靠树林来避雨,竭尽所能找寻一处尽量干燥的栖身之所,可是整个世界风吹雨不停,只有大船船舱内能保持干燥。
缴获的军械和大量物资都仍在船舱里,海上君主号的确可以挤进超过五百人住宿,然而船舱空间大部分用来装运抢收的粮食,剩余空间都成为高级人员的居所。
登陆士兵不得不操持起斧头、双人锯就地伐木。砍伐小树搭成木棚,又拼装起简易床铺,尽可能与湿滑泥地隔绝。
多亏了土坡的存在,坡上密密麻麻的森林大大屏蔽了海风侵蚀,登陆的战士们只要忍受湿冷雨水就好。他们无法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生火,所有的点火尝试均告失败,广大战士也就只能靠着屹立硬抗,于是疫病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迪耶普小海湾夹在两处土坡中,倘若海平面骤降,被海水填满的小山谷就会显现出来。该地的环境与平滑舒缓的海岸线格格不入,小海湾被茂密森林覆盖,海湾深处倒是有一串平缓地带,其中一条可以强行航行长船的小河蜿蜒流淌着。
迪耶普海湾完全可以发展成一处定居点,至于为何是被意外避风狼的罗斯军发现,其实就是因为这地方太偏僻了。
何止迪耶普偏僻,本时代的加来也无人定居。面对不列颠岛最重要的海滩港口是敦刻尔克,它也是在查理曼强行命令下建设,成为法兰克与海对岸威塞克斯王国交流的唯一官方窗口。除此外就是北部莱茵河口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港口,先是杜里斯特,再是安特卫普和乌得勒支,以及新兴的鹿特斯塔德。
他们在迪耶普停留长达四天时间,直到拨云见日,狂暴的海波变得舒缓,被阴雨折腾得浑身难受的数千战士才第一次成功生火。他们才不急着立刻登船离开,趁着海风迅速将树枝吹得干燥,他们纷纷脱掉湿漉满是异味的衣服,先是在最近的小河漂洗干净,再放在篝火便炙烤,哪怕衣服被熏出浓重的柴火味儿,也远胜狐臭与霉味。
很多人开始腹泻,对于病人如今的罗斯已经可以对症下药。远征时期挖掘到的白垩泥与高岭土研磨成干燥细粉,再配上一些百里香干叶和盐进一步研磨,最后制成的药粉冲水,罹患腹泻的人们服用就好。
吃土治病本来不稀奇,罗斯王国已经通过实践学会了配置酷似蒙脱石散的药物。配置药剂的工作自然是随行女祭司们负责,所以当船舱外凄冷小雨下个不停,维莉卡和她的姐妹们就在舱内抱着一些石臼捣个不停了。
又休整了一天,恢复平静的世界能见度并不高,至少在海岸处看不到一百公里外的不列颠岛。
战士们终于吃上一口热饭,他们在岸边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松软沙滩处也尽是无所事事游走的人们,还有人突发奇想挖沙子,妄图挖到琥珀。他们耳边在海浪聒噪,小海湾内一条条长船正缓慢地离开泊地,不久所有避风的大船开始在划桨长船拖曳下离开港湾,在当天下午,强大的海上君主号就在近岸处重新下锚,只等得明天早晨继续北上。
蓝狐不知道国王指挥的骑兵部队跑到了那里,大抵他们风雨无阻,自己为求安稳,带着五六千人躲在小海湾避风,等见到国王他可以拍着胸膛自述“我没有损失一人”,但自己实在耽搁了时间。
他开始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因回去晚了,导致一些重要货物无法装运返回罗斯的运输船队,事到如今他知晓自己急躁不得,西方的大海与波罗的海的水文条件果然差异巨大,面对西方的“世界尽头之海”不得不敬畏。
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场席卷整个西欧的降雨过程已经改变了一些事。
又不是战事催得很紧,留里克才不愿意指挥自己的庞大骑兵极端硬抗湿冷秋雨北上。人生了疾病可以硬抗,碍于泥泞绊一跤可以忍耐,反观战马若是跌倒,很可能一匹好马直接废了。
降雨持续多久,罗斯骑兵就在亚眠城留驻多久。反正本城空空荡荡,兄弟们就在一间间民房里睡大觉就好。
按照条约,亚眠城属于雷格拉夫的财产。留驻时期,留里克从战战兢兢教士们的嘴里获悉更详细的情报。合辙撤军的弗兰德斯伯爵带着一群民众北上,抵达亚眠后就强迫村民全部离开。弗兰德斯军不做停留,他们不听本地人的辩驳,凡是发现的活人一并强行带走,除非村民发疯般躲进森林里。
博杜安留给雷格拉夫的是一座空城,留里克能理解那家伙扩充自身实力的迫切需求,就是这么干与掳掠奴隶也差不多。
弗兰德斯伯国境内的居民主要是弗里斯人和布拉班特人,以及一部分混血的马龙人。伯爵博杜安掳走的几乎都是皮卡第高卢人,虽然血统上与布拉班特人有一定联系,可作为实实在在的外来者,当地人只会认为新到的家伙都是抢占农田的坏人。
到最后被掳走的民众只能完全委身于博杜安家族,他们全体成为农奴,成为会说人话的绵羊。
道德方面的批评毫无意义,长子主要精力用于经营南方,雷格拉夫无暇顾及他的北部领地,作为父亲的留里克也懒得再帮,至多在过境根特和安特卫普的时候和已经回家的博杜安阴阳两句。
清冷北风横扫世界,海风有些大,前些日子恼人的湿冷被一吹而过,取而代之就是干冷——至少可以忍受。
骑兵战士照例穿戴好他们的御寒衣物,但很多人防御过度。风力的确较大,今日太阳当空,待到下午时分已经不能说寒冷了。他们下意识以为本地也有北方秋冬季的恶寒,人们很快换上轻薄些的衣服,就在亚眠城点燃大量灶火。他们得到最新命令,那就是明日上马继续行动。
篝火劈啪作响,留里克坐在皮垫上吃了些干肉喝了些麦粥,他与几位骑兵队长已经说了很多,现在大家还都喝了一些葡萄酒,精神都很放松。
北风依旧,天空繁星一片,猎户座非常显眼,“金腰带”下的大星云微微泛着红色。
耳畔是篝火噼啪声和战士们闲聊的嘈杂,偶尔还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一部分战士已经挪到了索姆河右岸,明早就是我们过河了。可恶的博杜安,他难道不是背信弃义?”喝了些酒的菲斯克不好控制情绪:“依我看,我们抵达根特就把那家伙揪出来打一顿。释放那家伙掠夺的全部人口,还给雷格拉夫。”
听起来就是劝说老父亲为儿子出头?
喝得微醺的留里克显示地摆摆手:“按理说皮卡第地区已经归了雷格拉夫,那小子现在分不出人手打理领地,就不要怪别人动手。”
“就看着博杜安抢人?”
“不然呢?”留里克摇摇头:“既然你恼怒……也好!据说我们沿着古道继续北上会抵达一个名为里尔的边境要塞。我们在那里耀武扬威就好。”
“只是炫耀武力?”
留里克笑了笑:“把根特城围起来,吓唬他!当年我们在城外和他打了一仗,我还没去过根特呢。趁这机会看看那座城到底怎样。”
“嘁,估计只是一座小城。”
没有谁会觉得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是重情义、讲契约的男人,此人非常利己,很多时候表现得短视,作为一位近乎于小国王的军事贵族,身段却意外的非常柔软,也就被一些骄横的法兰克贵族蔑称为蛞蝓、鳗鱼等滑溜溜的东西。和这种人打交道只要喂给足够利益与军事威胁就好,柔软的家伙懂得如何出事。
弗兰德斯是被罗斯军事打服的盟友,虽然此人竭力促成其女儿与红狐的婚姻,这件事到底不是自己授命批准的。
留里克知晓一些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事情,那就是弗兰德斯军靠着日安棒狠狠戳杀了无数法兰西重骑兵,地理位置一模一样,居民的血统没什么变化,这是否体现了当地人的一种心性——不可被征服的倔强。
弗兰德斯改头换面就是比利时,后者只是因为在强敌环伺的局面下无法在欧陆做大,反倒是前往非洲的那些比利时人立刻展现出超强的掠夺性,仿佛就是一位憋屈了一千多年才在一瞬间疯狂释放。
平坦的低地由罗马古道联络一些古老市镇,一天时间,北风将古道吹得干燥无比。新的一天,休整得差不多的骑兵部队面对朝阳,忍受着清晨的清冷,陆续通过索姆河桥。
然后这天中午,一座有木围墙的要塞突然屹立在道路旁。
城墙上明显行走着一些士兵,也有一些操纵木车的村民在行动,他们看到远道而来的骑兵纷纷敬而远之吗,集体躲进要塞内后迅速封闭了木门。
留里克说到做到,骑矛悬挂罗斯旗帜,全军穿好洗干净的白色布袍,阳光之下袍子上的蓝色条纹清晰可辨,他估计哪怕视力不好的家伙也该意识到是罗斯骑兵降临人间。
“哈哈哈,他们果然被吓坏了。”菲斯克指着逃进木堡的家伙,轻蔑地戏谑道。
“哦?难道这里就是里尔?”
“应该是的。”因为没有明确的向导,菲斯克随便猜猜就推测已经抵达里尔。
留里克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全军已经进入弗兰德斯伯国。全军旋即按照国王的指令,战马缓步前进,待到路过木堡时,战士就拔出佩剑转着圈的挥舞,阳光照的亮白钢剑金光闪闪,他们高傲地呐喊,仿佛有攻城的趋势,可是把木堡的守军吓得不轻。
罗斯军到底只是耀武扬威,全军迅速离开据称是里尔的木堡扬长而去。
其实留里克忽略的是,他们所经过的其实是阿拉斯市镇。
旧阿拉斯已经在四百年前被匈人大军夷为平地,新阿拉斯以圣瓦斯特修道院为中心重建,长久以来它就只是毗邻道路的修道院与附属的微型村庄而已,直到博杜安的父亲将它强行改造成一座边境要塞。
阿拉斯要塞已经深入皮卡第地区,它最大的意义就是观察哨,留驻的军队并非提防南部的滨海伯国,而是在获悉南方法兰克军队入寇后,驻军立刻骑马北上,通知真正的要塞里尔采取防御态势,继而士兵抵达根特通风报信。
就算滨海伯爵其实是圣里基耶修道院长,此人属于加洛林王室贵族,弗兰德斯贵族不忌惮才是有鬼。
过境阿拉斯可谓无聊,行军又变成了秋游,留里克就在旅途中的一片开阔地扎营,然后肆无忌惮点燃篝火。
他觉得自己深入无人之境,也不是当地人都逃之夭夭了,而是本地区完全就是人烟稀少,团状森林保持原生态,荒野里杂草疯长,多亏现在是阴冷秋季,若是盛夏过境,大家还要忍受拍打不尽的蚊虫叮咬呢。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明明是秋季,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快速升温。最能忍受恶寒的罗斯战士纷纷产生误判,他们很快都穿着得更加轻薄,年轻战士们也乐于向同袍炫耀自己不畏寒冷,很多人干脆撸起衣袖,展露满是金色汗毛的双臂,闲适得单手抓住缰绳,更有甚至刚刚躺在马鞍上,反而马儿会随着大部队走。
不过到了这天临近中午,再闲适的人都必须振作起来了。
留里克本以为自己已经过境里尔,岂料前方出现了一座明显有石围墙的城市!何止如何,城市还有水渠保护,他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沟渠,分明是一条河。
河面看着较宽,河面又有一座桥梁直通城市。
不久,浩浩荡荡的骑兵队高举无数面旗帜进抵河畔,他们以最亮丽的风采兵临城下。
一座石墩木板桥直通城市,只有站在桥头堡处,留里克才清楚意识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并非一座严格意义的河畔城市。战马焦躁地踱步,他歪着头审视城市和河流:“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有一点巴黎岛的感觉?这是什么城?总不会已经到根特了吧?”
感觉像是在问自己,持续伴行的菲斯克想了想:“大不了派人去问问。大王您看,他们居然放弃了桥头堡。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扎营。”
留里克点点头,“也好。我们现在博杜安的地盘,我军保持克制就好,现在通知所有旗队长来开会,我可不想有战士手痒痒四处劫掠,真的抢了博杜安的采邑必会引起他记恨,日后对我们可不利。”
这一刻留里克也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城市,有河流屏障又有厚重石头城墙,一瞬间巴黎攻城战历历在目。当初强袭安特卫普时,当地守军可谓一触即溃,后续作战罗斯军也是击败了弗兰德斯军进攻。那个时候留里克就觉得博杜安绝非什么优秀指挥官,现在多了一层狡猾利己的认知。
想不到博杜安的地盘还有一座酷似巴黎岛般防御力超强的城池?莫非这就是根特?
与此同时城市守军已经急得发疯。守军们并未参与伯爵南下的行动,他们固守城池恪守使命,所以对南方地区发生的巨变知之甚少。
当地没有封建贵族,城市居民也多以混血的马龙人为主,居民身份也是也暗示了他们的来源——日耳曼弗里斯部族与本地高卢人的混血。
博杜安任命了一位百夫长带兵镇守此地,军官麾下有八十余名披甲重步兵,必要之际聚拢全城男子组织出两百民兵也是可行的,但民兵不具备出城野战的能力。
博杜安的家族直接控制着这座城市,当地人身为混血者其实是两头不待见,他们都愿意得到伯爵的直接庇护,某种意义上它就是根特城的真正卫城。
留里克与菲斯克都做出了误判,以为它是根特,其实根本不是啊。
终于有战士大胆地扛着一面罗斯旗帜走上桥梁,战士秉承着巨大压力不断接近封闭的城门,他双眼紧盯垛墙,生怕那些封闭木板突然打开,然后窜出一群弓箭手对着自己万箭齐发。
怎料那些垛墙上的木板果然打开了,一批披着锁子甲弓手探出半个身为,他们果然集体搭弓,好似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随时放箭。
此举着实惊到了岸边看戏的罗斯军,留里克在手里把玩的狗尾草突然没意思了,他瞪大双眼,机警地命令全军:“快!给弓上弦,准备战斗!”
一时间松散的罗斯军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反观城墙上的那些守军,他们赫然看到河对岸的庞大骑兵在积极行动也都慌了神。
比起那位扛着旗帜尬在桥梁中心的罗斯战士,没有谁比城市指挥官更加心慌。
直觉使然,指挥官通过那些旗帜获悉来者估计是罗斯军队,至于他们如何从南方跑来是不得而知的。理论上罗斯与弗兰德斯是盟友,然而没有得到伯爵的直接命令,守军战士纵使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打开城门,放对方一兵一卒过城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