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歇的手段其实完全就是在绑票勒索,但是和一般的绑票不一样的是,他并不要求被绑票的人拿出赎金来,而只要求他们“揭发出藏着叛国者的钱的人”。而且他告诉每一个人,如果能在前五十个之内“提供线索”,那么他不但能证明自己是“共和国的忠实的支持者”,从而理所当然的离开监狱,而且还能从富歇找到的叛国者的钱当中获得一部分奖励。
这显然是赤裸裸的在挑拨离间,但是这时候,被关在监狱中的那些囚徒,却是真的陷入了“囚徒困境”。他们当然明白富歇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们担心,如果有人抢在自己前面,把自己卖了,自己白白的吃亏。要知道,落在后面的,损失的可不仅仅是钱,说不定,还有脑袋呢!
无论如何,自己的脑袋,总是比别人的脑袋重要的。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富歇的险恶用心,但是大家还是争先恐后的“揭发”其他人。于是富歇便按照这些“揭发”,迅速的派出人员,将这些财富“依法没收”。有了那些“贵族叛徒”的配合,他在没收资产方面的效率高得出奇。这样不过几天时间,富歇就搜罗起了比罗伯斯庇尔想象的还要更多一些的财富。接着富歇又砍掉了几百个“证据确凿的叛国分子”的脑袋,并顺手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同时还在马赛贴出了一份嘉奖令,对那些在这次“贵族的阴谋活动”中,忠于共和国,并为粉碎贵族们的阴谋而立下汗马功劳的“共和国公民”加以表彰。
紧接着,这些“共和国公民”又展现出了非同凡响的革命觉悟,他们纷纷表示,在国家处于危难中的时候,拥有过多的钱财,实在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所以他们愿意向共和国捐献出他们的财富,并从此走上自食其力的光荣生活。
断头台不断落下的刀刃当然令人恐惧,但富歇一向认为,高悬着的刀刃远比不断落下的刀刃更能让人屈服。
到这里,富歇的任务就获得了相当完满的成功。如今新的市政机构,排出了贵族和“体面人”的市政机构已经建立起来了,富歇似乎应该会巴黎去复命了。而且,富歇的朋友,埃贝尔和肖梅特现在也很需要他回去。因为巴黎那边的局面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救国委员会”通过了决议,开放港口和中立国贸易,这些贸易中,很大一部分采用易货贸易的方式进行。而易货贸易中最为重要的货物就是粮食。但是大量的粮食开始不断出口的后果也很快显现出来了。在一些地方,原本已经平息下去了的叛乱重新死灰复燃,而巴黎的粮食,虽然依旧严格限价,并且保证供应,但是大家也都发现,如今提供个他们的面粉和以前的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做面包用的,普遍还是正宗的“全麦面粉”。也就是将整个的麦子,包括麸皮,包括胚芽什么的全都塞进石磨当中一磨,磨出来的带着麸皮和胚芽的面粉。
在后世,全麦面粉是难得的健康食品,而且现代的那些面包店里面的全麦面包,味道似乎也还不错。但是在那个时代的全麦面包可绝对没有这个味道。当然,在那个时代里,能有面粉,能做面包吃,对于很多无套裤汉来说,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幸福,也难以维系下去了。无套裤汉们渐渐发现,如今他们买到的面粉越来越重,体积却越来越小,而且做出来的面包也越来越不好吃,越来越不经饿。
这些面包一口咬上去,经常会有一种怪异的滑腻感,或者是有些粗糙的东西会刮牙齿——这也正常,这个时代用的是石磨,磨出来的面粉中总会掺杂着一些碎沙子什么的的,无套裤汉们都已经习惯了。
但如今的面粉是真的很不对劲。从味道到重量,再到填肚子的程度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唯一没有变的,就只有价格了。
一个流言在底层当中悄悄地传播,这个流言说,面粉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有人在面粉中掺入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白垩,比如滑石粉,比如木屑什么的。
老实说,在面粉中掺入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也是常态。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的无套裤汉一辈子都从来没有吃过没有添加这些东西的面粉。但如今,就连他们都觉得,这些面粉不对劲了,由此可知,如今已经不是一般的往面粉里面掺杂这些玩意儿了,而是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当中掺入面粉了。
这样的行为当然会引起无套裤汉们的反对,他们便依着一直以来的习惯,准备将买面粉的老板挂到路灯上面去。在以前,他们这样做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认真的阻拦,但是这一次,试图将买面粉的老板挂起来的人却迅速的被逮捕,而且接着就被送上了“革命法庭”,并从此之后,永远都不用为吃饱饭担忧了。
这当然引起了无套裤汉们的普遍的不满,以及他们的代言者,巴黎公社的执掌者埃贝尔等人暗中的喜悦。在埃贝尔他们看来,一个让他们这些“能够真正的代表真正的人民”的人,掌握法国的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刚刚为共和国立下了大功的富歇,此时也是埃贝尔一系中颇具影响的人物了。如果埃贝尔派的人想要干些什么,足智多谋,能力出众的富歇,肯定是能帮上大忙的。
然而,富歇却因为前一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累坏了身体,以至于突然病了,以至于不得不暂时留在马赛养病。
富歇当然没有因为太过辛劳而得病。富歇的体质相当的奇怪,当他手握权力,不停忙碌的时候,他的身体总是非常健康的。相反,如果让他无所事事的休息起来,那他倒是真的要生病了。在原本的历史上,富歇在那些最忙碌的时候,从来都不得什么重病。但是等他在1816年,因为《弑君者法案》而被迫交出所有权力,流亡国外之后,他却迅速的被病魔战胜了。
手握权力,使用权力,对于富歇来说,就是最好的保健方式。
富歇之所以“病倒”,是因为他感到,巴黎的局面,其实并不像埃贝尔想象的那么乐观。
如今,和1789年那会儿,甚至和几个月前的时候,都已经完全不同了。布里索派掌权的时候,国民议会中,有大量反对他们的人,这些人拖住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无法通过任何的针对巴黎公社的决议,甚至哪怕是保护自己的决议,只要可能降低巴黎公社的力量,就很难在国民议会中获得通过。比如说,就在巴黎公社围攻国民议会,并迫使他们通过决议,将二十多名布里索派议员交给巴黎公社之前,就有布里索派的议员提出,要建立一支保护议会的卫队。但是这个议案在议会中连泡都没有冒一个就被否决了。
但是如今,“救国委员会”当中,虽然不能说没有派别,但是他们之间的团结程度却是要远远超过以前的国民议会的。而且他们直接掌握着法国军队,他们要比以前的国民议会团结得多也强大得多。
另外,巴黎公社自己的力量也远不如以前。日夜不停的断头台,以及它象征的恐怖,也让很多人感到了厌倦。那些真正精力旺盛,英勇无畏的人,又都在此前的一轮轮的征兵中,去当了兵,很多的国民自卫军的老兵都作为“义勇军”去了前线,他们不仅自己去了,还带走了很多的大炮。所以如今巴黎公社手中真正能用的军事力量反而缩减了。
埃贝尔给国民自卫军补充了一些人,但这些人,大多根本就没有什么革命思想,身体素质也不够好,训练也不行,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人根本就进不了国民自卫军。
这一系列的变化让富歇感到,如果继续站在埃贝尔他们那边,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如果他这个时候回巴黎,那就等于是在埃贝尔和“救国委员会”之间做出了选择,清清楚楚地站到了埃贝尔的这一边。
但是巴黎公社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而且“救国委员会”也没有向他发出,不允许他回巴黎的命令(这样的指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等于是让富歇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同样也是在给富歇一个站队的机会。但如今,没有这样的指令,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让富歇怀疑,罗伯斯庇尔想要把他和埃贝尔他们放在一个锅里面,一次炖了)。
于是装病就成了富歇此时的选择。
当然装病不可能装太久,但对于富歇来说,这段时间便足以让他看清楚,到底该站到哪一边去了,这也就够了。如果埃贝尔他们会胜利,那他依旧是埃贝尔派的重要人物。如果救国委员会胜利了,那么,罗伯斯庇尔多半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但是……也许通过拿破仑,能搭上卡诺的线,那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