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在表哥心里,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用知道,不必承担,那么府里的下人会怎么看我,封地上的官员百姓会怎么看我,甚至有一天,这天下人又会如何看我。。。。。。”
最后一句,周宝珍说的很轻,以至于几不可闻,可萧绍听清楚了,且力若千钧。
有些话,她已经想说许久了,最近发生了多少事,到得了她眼前的又有几件?她什么都不知道,任何事情表哥都代劳了,这样下去就如温水煮青蛙,周宝珍怕自己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不去思考,不必承担责任,便如那笼中雀,只安心享受这富贵尊荣就是了。
可待有朝一日,表哥翱翔九天之际,她却连飞翔的能力都失去了,又该如何事好?
如若此刻说这些,表哥必不会承认,且有很大的可能会生气,觉得她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人心易变,当外边的事情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复杂,表哥受到的压力也只会越来越多。天长日久即便自负如表哥,也不敢保证以后不会有怨怼之心吧。
周宝珍说过这些后,像是倦了,微垂了头,靠在车壁上不再说话,心里想着今日说了这样多,也该让表哥好好想一想才好。
马车入了王府,夫妻两先去了上房,做晚辈的从外头回来,自然是要先告知父母的。
柳王妃见了两人,觉得今日小两口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珍姐儿除了进门时朝她问好,便坐在一边不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闹了矛盾,只是儿子媳妇既然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点破。
坐了一会儿,室内的气氛少见的冷了场。“珍姐儿,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吧。”坐在一旁喝茶的萧绍突然开口,对着低头不语的周宝珍说到。
周宝珍抬头,朝柳王妃和萧绍的面上看了看,柳王妃同平日一样,看她的目光慈爱而温和,至于表哥这里却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是周宝珍觉得他该是有些不高兴的。
她站起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低低答了声“是”这才扶了丫头的手,出去了。
柳王妃待周宝珍走了,这才看向儿子,笑问到:“怎么,珍姐儿惹你生气了?”
萧绍对了柳王妃倒也没什么好瞒的,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眼里带了少见的不确定:“儿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珍姐儿这孩子,嫌儿子多疼了她呢,难道儿子疼她还有错了?”
“好好说话,珍姐儿不是不懂道理的孩子,她必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怪你,说吧你做了什么?”柳王妃没给儿子面子,珍姐儿的性子她了解,能把这孩子气到,想来自然是儿子不对之处更多些。
“珍姐儿觉得儿子没有把她当成妻子看待,什么事也不叫她知道,仍旧当她是个孩子,还说时日久了便是府中的下人,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的。”萧绍将周宝珍车上的话,简略的同柳王妃说了两句。
柳王妃听了之后,再回想了一下平日里,儿子同珍姐儿相处的情形,别说还真就像珍姐儿说的,时时处处都替她做主了。
“你老实同我说,在你心里,是不是真就觉得珍姐儿是个孩子,觉得她离了你就不行,必得事事都要你把关,听你调派才好。”
柳王妃的问话很是犀利,萧绍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答,说不是?这话恐怕连他自己都心虚。承认自己将珍姐儿当成孩子,可他已经娶了她了,珍姐儿就是他的妻子,王妃未来的女主人,又怎么能还是孩子?
萧绍的心态其实也矛盾的很,他既希望珍姐儿能成为一位合格的王府女主人,能够独挡一面。可另一方面他又总是想将她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想她不经风雨,万事顺意才好。
“说起来,儿子也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最后,萧绍有些尴尬的朝母亲说到,对于珍姐儿他还真就有些举棋不定。
看着儿子少见的对自己露出了求救的眼神,柳王妃心下一笑,也有你搞不定的事?
“我来问你,你可有把握,以后能时时处处守在珍姐儿身边,不让这孩子落单了?”
“怎么可能,即便儿子不去军中,也不可能日日守着她的,外头多少事呢。”萧绍直觉的反驳,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每日只守着老婆过日子。
“那不就结了,你既然不能时时守着她,却又不让她练本事,你这真叫对她好,是真心疼她?”柳王妃几乎要被这个儿子弄笑了,他这个金脑袋难得也有不灵的时候。
“儿子固然不能时时在她身边,可见着她的时候,又总想着合该捧在手心里才好。。。。。。”难得,萧绍这样脸皮厚的人,对着母亲说起心里的真实想法时,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平日在房里,对了周宝珍他可是什么肉麻的情话都能不要钱似的往外说的。
“绍儿,夫妻相处之道,便要相互包容,彼此信任。珍姐儿自是信你的,不然她也不会处处容让你,可是你可对得起她的信任。珍姐儿说的没错,这样下去她这个王府未来女主人的颜面,就要被你这个口口声声最疼她的表哥,扫的一丝不剩了。”
萧绍早慧,说起来从小到大,柳王妃几乎没有什么教诲他的机会,可再聪明的人也有他不知道的,显然对于萧绍来学,夫妻相处的学问,他且还有的学呢。
“绍儿,珍姐儿不可能永远是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她在长大,一味的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你强她弱,夫妻不能交心,其结果必然是渐行渐远。。。。。。”
柳王妃这话说的颇重,见儿子诧异的抬头看向自己,她接着说到:“到时候,结果只有两种,一是珍姐儿一直妥协,到最后完全沦为你的附庸,事事依赖于你,可是你要想好了,这样的珍姐儿,这样的妻子真的是你想要的?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珍姐儿渐渐长大,她有自己的主意,开始和你针锋相对,你不让她知道不让她做的事,她背着你自己想办法去了解去做,你们开始争吵,日渐隔膜,到最后相看两厌。这两种结果你觉得那种更好一点?”
萧绍必须承认,这些话他很不爱听,若是说这些话的人不是他的母亲,他早就翻脸,拂袖而去了,他同珍姐儿之间怎么可能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可让他懊恼的是,这些话他居然无力反驳,难道他同珍姐儿看似甜蜜和谐的关系里,真就如此危机重重了?而引起这些的不是别的,正是他对珍姐儿的态度?
“绍儿,我之所以同意你娶珍姐儿,并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外甥女,又或者是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母亲心里固然偏爱她,可若是你们两个不合适,这门亲事我也是不能答应的。珍姐儿聪慧柔软,配你霸道自负的性子正合适,这才是母亲看重的。”
说起来,萧绍固然出生样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可是这儿媳的人选,柳王妃也是看了又看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太笨的不必说,他肯定是看不上的。
然而聪明人又分好多种,有的女孩聪慧且强势,这样的人同儿子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势必不会有好结果。然而太过精明世故的女子,显然也不是儿子所爱。倒只有珍姐儿,聪慧圆滑里,又带了天真娇憨,更重要的是她足够柔软,然而这柔软却又不是怯懦软弱,这种进退有度的柔软,正好可以包容并软化儿子的霸道尖锐。
萧绍从上房出来,少见的觉得自个脑子有些乱,他并未急着回房,而是往书房里去了,他觉得有些事,他还要再想一想。
周宝珍心里却是畅快的,今日她已将想说的话都说了,并且克制的没有同萧绍多纠缠,让他当场承认自己有错或做出什么样的承若。要知道像表哥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人说服的,有些事得等他自己想通才好。
她并不喜欢同人争吵,再说如果同表哥吵架,她也肯定毫无胜算可言,对于表哥这种人得用水磨工夫,急的急不来的,况且婆婆那里,此刻肯定也没少给表哥讲道理。
周宝珍回房洗脸换衣裳,心情颇好的带着人往暖房里去了。暖房里的花开得正好,周宝珍亲自拿银剪了几支,修剪过后拿花瓶插了。
她退后两步,左右端详了一番,又从里头抽出几支,将剩下的稍稍调整了下位置,觉得可以了,便对双福吩咐到“送到表哥书房去吧。”
萧绍一进书房,便看见了桌子上的花瓶,里头一大一小两朵白茶,在枝叶的簇拥下并肩而立,姿态和谐亲密。小的那一朵虽稍稍比大的低了些,可却不是依附大的那朵,而是相对独立的,能让人看出它们虽在一处,却不是从属的关系,而是相映成趣。
一旁的纯钧见主子看桌上的花瓶,便笑着说了句:“这是世子妃刚才特特让人送来的,世子妃心里想着世子呢。”
萧绍挑眉,小丫头这是千方百计到他这里来找存在感了,这是给他提醒呢。几步来到桌前,低头看了那朵小些的花,粉白娇嫩,倒还真有几分像是珍姐儿的摸样。
这么想着,萧绍在这里就呆不住了,转身出了书房便往内院去了,纯钧有些纳闷的看了萧绍的背影,世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来了又走了,还有好多信件没看呢。
萧绍进来的时候,周宝珍正坐在窗前修剪花枝插花,听到动心抬头,对了他就是一笑:“表哥,你来看看我插的盆花好不好看?”
玉兰、海棠、牡丹高低错落,品高韵胜,萧绍笑了笑赞到:“好一个玉堂富贵。”
周宝珍自己看了看,也觉得满意,便笑着对萧绍说到:“既然连表哥也说好,那这盆花就给母亲送去吧。”说着周宝珍回头,朝一旁的双禄吩咐到“把这个给母亲送去吧,小心些别碰坏了,顺便同母亲说一声,晚饭我同世子就在自个屋里吃了。”
看双禄出去了,周宝珍站起身看了萧绍,说到:“表哥在外头跑了一天,想是也该累了。”说着转头,朝屋里的丫头吩咐到“来人,伺候世子进屋里换衣裳去。”
“双福,你去和厨房说,让他们晚饭做几个世子爱吃的菜,再送一壶好酒来,到时候我要陪表哥喝一杯。”双福答应着下去了,周宝珍转身,看向萧绍问到“表哥看我这样安排,可好?”
萧绍见她立在当地,指挥的一屋子丫头团团转,居然很有几分当家作主的架势,心里想着看来珍姐儿那会儿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英英要陪表哥喝一杯,自是再好也没有的。”萧绍笑回了她一句,挥挥手也不用丫头伺候,自顾自往屋里去了。
周宝珍见他不用人伺候,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绕到屏风后头,见他正侧身解扣子,她走上前去,自然的伸手替换衣裳。
两人离的很近,气息相|交,却谁也没有说话,周宝珍利索的将衣扣一一解了。
萧绍低头,看她沉稳又熟练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刚成婚那几日,自己要她帮忙换衣服时,珍姐儿脸上那怎么也消不下去的红晕和微微发抖的双手,这才多少日子,当初那个手足无措的珍姐儿便被眼前的珍姐儿取代了。
就像母亲说的,珍姐儿一日日长大,她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凡事都需他拿主意的小女孩。而且珍姐儿自己显然也不希望他们的关系永远都是那样的。珍姐儿渴望更多的参与到他的生活中来,而不仅仅只是乖乖的呆在家中,享受他所给与的一切。
诡异的,萧绍心中居然觉得有几分失落,珍姐儿变得独立干练,是否意味着他对她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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