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犹如一道天然屏障,内里是细雪飘摇,外间早已是大雪纷飞,入口外,一道华服身影伫立在风雪之中,只是风雪虽大,却没有撼动对方分毫,纷纷落在其周身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上,紧接着消散无影。
洛宸看着眼前山峦之间这条设有明显神识的巨大裂缝入口,脸上浮起冷笑,不多久,这笑意便凝固在了嘴角。
“没想到在这样的境况下,你竟能提前醒了,”洛宸这番话近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关山月走到他身前三尺处停下,淡淡道:“侥幸罢了。”
洛宸最是看不得关山月这副神态,他的目光阴沉下来,双手渐渐握成拳:“你倒是有条忠心的狗,即便到了这荒僻之地,却也总能想尽办法护着你。”
洛宸上下打量着关山月,本以为锁了他神之气息和灵力,在这种苦寒荒僻之地他必不会好过。
没曾想,今日来看,对方竟丝毫看不出颓然之色,反倒肉体之身似得到淬炼过一番,看上去强健了许多。
洛宸未曾想到过关山月能够提前苏醒,只是从旁人那得知叶落每年皆会参加无恙海之主的寿宴,每每离去时,还会带上些衣物书籍和奇珍离开,神色看上去也未见多少悲凉之色,他也是因此渐渐心生疑窦。
关于当年那件事,该罚的该贬的都已处置,本就有些过重,引得人心惶惶,他也不便再做些什么。
无恙海的龙王左泊秋也是整个海族之主,虽是神籍,却不似神界里的神官能够轻易问责,即便知晓对方与叶落交好,从旁有过照拂,他也无法以此去开罪海族。
今日不过是趁着对方寿宴,亲自送去贺礼,并私下提醒了数语。
此番过来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探寻,却是有六成怀疑关山月已然苏醒,眼下洛宸的疑惑虽是解开,但怒气也因此爆发开来。
“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其他人无关,”关山月知道叶落这些年常常与海族走动的原因,他心中叹息着,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走动再多又如何,如今洛宸为神帝,又经过那件事之后的手段,谁又敢与他关山月沾上半点关系?
“月神何出此言,你我之间哪里是私怨,我不过是依神界律法对你的失职进行小小的惩处而已,”洛宸冷笑了几声说道。
“你今日处心积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关山月有些不耐,他知晓神界规矩,任谁离开神界,皆会在经过九重天守卫时留下行迹,今日他亲自前往无恙海贺寿,出现在众神面前,便有了正当行迹。
而在苍岩山来,却不轻易动用灵力,反而用一身屏障隔绝神息,明知他在谷内又不踏入山谷之中,显然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他这般小心,若真只是为看上自己几眼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那也说不过去。
“月神天资卓绝,深得父神喜爱,既然你这般聪明,不如猜猜我此番前来,是为何事?”寒风呼啸,洛宸神色逐渐阴沉下来,双眸之中的戾气如同深海之中的漩涡,呼啸着嘶吼着,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你想杀我,”关山月脸色平静,凝视着那方面色狠戾的洛宸,丝毫不为所动。
“哼哼哼...”洛宸低沉的笑着,身形随着最后一声笑落下之后疾速而动。
他伸出手狠狠扣住关山月的肩膀,下一刻二人身影瞬息消失,只余一个疾速飞旋的飞雪漩涡,片刻后也消失无影。
锁住神息灵力之后的肉身,根本受不得这种撕裂空间的速度,而洛宸这一动作也只会在方才之地留下一丁点痕迹,很快便也会消散,而以叶落之力,是无法察觉分毫的。
未过多久,关山月便感觉肩上一松,紧接着,他的身体疾速坠落,狠狠撞击在裸露在雪层外的岩石之上。
一阵骨裂声自胸腔处传来,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关山月咳出血沫,他站起身,只觉得强烈的寒意像是千万把锋利的刀刃一刻也不停息的割在他身体每一处,撕裂了肌肤落在了每一寸骨骼之上。
关山月身形因这种痛楚微微踉跄数步,但很快还是站直了身躯,他看向周遭,立即知晓自己此时置身于何处。
昆仑山脉。
距离寒冰炼狱不过百里之地,在这里动手杀一个无法动用灵力的人,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且不会被寒冰炼狱的守卫发现。
只是关山月并非凡人,他若陨落,必会是巨大的响动,神界的星宫会失去光辉,他元神的消散会引起天地变色,届时神界必会知晓,不过多久便会寻到此处,洛宸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
关山月猛烈的咳出胸腔中的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碎裂的骨骼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而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渍之后默默凝视着洛宸。
“寒冰炼狱之寒,就连我都难以抵抗,若无异火淬炼而成的法器傍身,任谁在此处都会被压制周身力量,变得虚弱不堪,月神,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洛宸登上神帝之位,一应华服尽为异火所锻造,自能够在昆仑山脉内无所阻碍,而关山月此时却深受酷寒侵蚀,加之方才从数丈高空坠下的伤,此时还能站着,已非常人能及。
“你杀不了我,”关山月声音淡淡,面色镇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畏惧。
这句话,再一次激怒了洛宸。
“你当真是有恃无恐,只是你以为,我真不能杀你?”洛宸话音未落,身形猛地移动,瞬息之间便到了关山月身前。
他伸出手,狠狠的扣住了关山月的咽喉,手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显然是用了狠劲。
“神帝之位,你还未坐热,怎会舍得因我而犯了天规大忌?”咽喉被死死扣住,关山月的声音嘶哑,纵然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他却依旧坦然自若,眸子之中毫无惧意。
“哈哈哈哈哈...”洛宸怒极反笑,暴戾的面容之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他笑着,另一只手突然抬起,一支通体青紫长约五寸的尖锐之物自他大袖中缓缓飞出,洛宸毫不迟疑,狠狠将这诡异之物拍入了关山月的心口。
“唔...”关山月闷哼一声,还未看清那刺入身体之内的到底是什么,便有汹涌的黑暗想要将他立刻吞噬。
他的眼前猛然一黑,咽喉上的手立刻松开了去,他本想站稳身体,却发觉浑身失去控制,狠狠的跌在冰雪里。
“我现在无法杀你,却能让你在生不如死里日渐腐朽,无需多久,你的身体便会被这毒所腐蚀,你的神脉也会因此受损,无法得到解药的情况下,你以为还需我动手杀你?”洛宸的嗤笑着,垂眸俯视脚边痛苦不堪的关山月,甚是满意的挑了挑眉。
本想多多欣赏这番美丽风景,却想到了什么,迟疑一瞬之后,便倏地消失在风雪里。
“唔...”此时的关山月已然知晓自己体内的东西到底是何物,那是上古妖兽九翼紫鸩身上的羽刺。
这只九翼紫鸩远在圣神帝尊在时便已被其斩杀,只余后代四翼紫鸩寥寥数只存活在南疆大地,这种妖兽虽身带剧毒,却也是自保的一种手段,更能与多种剧毒相解。
四翼紫鸩,不具远古灵智,并无邪性,圣神帝尊便也没有诛杀殆尽。
但是,对于九翼紫鸩的记载虽神界皆知,唯独不知的是,在凌霄殿的珍宝阁中,圣神帝尊保留了一根九翼紫鸩的羽刺。
显然,在洛宸初登帝位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去了凌霄殿,也碰巧找到了这根羽刺,洛宸此次过来,早已下足了功夫。
能够踏入凌霄殿后的珍宝阁得知这根羽刺的存在,如今唯有他与朱雀,如今看来,洛宸怕是早就想通了这一点,心思倒也是缜密。
远古剧毒的烈,令关山月无法抑制的闷哼出声,他睁大眼睛,瞳孔因巨大的痛苦不断抽搐,双眸已经无法看清事物,每一寸经脉骨骼被剧毒腐蚀的痛使得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腐朽的声音。
“呃...”他隐忍着,却无法控制住体内翻腾的气血,鲜血自他的眼角涌出,流动着可怕的紫气,大口的鲜血不断吐出,很快便将他身下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红。
远古剧毒便是位居神位之人也会因此灼伤无法自行祛除毒性,时日一久还会伤了根本,阻碍修行,此时的他即使有强大的神脉和灵力封锁于体内,但这无非是让他无法立即死去罢了。
洛宸,当真是恨极了他。
鲜血浸染了昆仑山脉的万年冰雪,流动于鲜血内的紫气剧毒也随着他的鲜血翻腾着,似乎这羽刺上的毒,依旧保留着九翼紫鸩的不甘一般。
这是关山月第一次感觉到这种难以自持的痛,令他的意志险些就要溃散开去,他的唇紧抿着,双手颤抖着想要撑起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倒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之中。
他不能就此死去,必须设法通知叶落!
关山月不断想要支起身躯却加速了鸩毒的扩散,很快,他的身子再也不受意志所掌控,狠狠的栽倒在雪里无法动弹,他的呼吸,伴随着嘶哑难挨的闷哼,在凛冽的风雪之中,愈发虚弱。
“你命有一劫,必不可应劫,”先帝北泽气息极弱,神色疲惫,他盘膝坐在凌霄大殿中央,方才一卦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父神,您曾教导儿臣,修行之道上,每登一阶,必有天劫降至为惩戒,自是避无可避的,况且,既要得天地之力,必要遭一番淬炼...”
关山月话未说完,北泽想起方才卦相之中所看预警,连忙呵斥道:“圣神帝尊身殉弑神渊后,万年来再未有邪祟敢造次,可数千年前神界由父神交由我手上,弑神渊却异动频繁,虽终以平息,却终究无法灭其根源,山月……其实你是我从弑神渊中带回的,”
北泽的声音渐渐低沉,看向关山月的目光里满是期许又藏着未知的恐惧。
“父神,您曾告诉我,我是自关山之巅,月圆之日得以山月精气而生于月下的一丝仙灵,关山位靠赤焰山脉混沌炼狱,您怜惜我恶境中生,便带我回了神界...”关山月不可置信的看着北泽。
“山月,我妄动禁术,窥探了天机,已遭天罚,你听着,待我归去之后,你在凌霄殿内闭关,不可踏出神界一步!”北泽说完,仿若看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殿外的苍穹与星宫。
“儿臣不懂!”关山月顺着北泽的目光看向殿外,却未看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你的劫...已非你一人之劫...是...”北泽张大嘴,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他的身躯,他大口喘息着,始终说不出自己卦中所见,挣扎良久,他自知无法与天对抗,长长叹出一口浊气之后,回头默默凝视着关山月。
“父神!”关山月已经看出北泽此时已是油尽灯枯之身,心痛难忍,双眸已是通红。
“不必太过伤怀,日后你为神帝,你的喜怒悲欲皆要放下,...山月,圣神帝尊所着太虚心经你可都记下了?”北泽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紧接着关切的问道。
“都记下了,”关山月声音哽咽。
“待我归于天地,你便闭关于凌霄殿内,参悟太虚心经,其他事物,凤歌与洛宸自会替你打理,”北泽略微安心的点了点头,说到洛宸时,眼神之中一抹可惜之色划过。
“父神,我...”关山月摇头,正要说话,北泽似已猜透他的心思,目光温和,轻轻咳了几声打断了他之后说道:“山月,你便是太过良善,却不知你无心神帝之位,洛宸却根本难堪大任,神帝之位关系到天下大势,就连凤歌都比他要合适,你若敬我为父神,便不要再说了。”
关山月强忍悲怆,神色郑重的朝着北泽俯身跪拜下去:“儿臣尊父神旨意,愿以身献神界,愿天地间长久大和!”
剧烈的光自九重天之巅爆发开来,整个神界皆被这刺目的光辉照耀,似有遥远的吟唱诵经之音自天际传来,良久之后,北方苍穹之上一颗星辰在天际陨落。
“父神!!!”
“神帝!!!”
“父神,儿臣...有负于您...儿臣...”过往幕幕,如梦如幻,神界内的哭泣声,与那吟唱诵经之声不断在关山月的脑中回响,他的双眼已被剧毒侵蚀无法视物,可却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些曾经的景象。
轰隆隆!
仿若来自天际又仿若来自于地底深处的震动之声响彻耳际,关山月已分不清此时所听所感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
记忆变得混乱模糊,但痛楚却依旧清晰深刻。
只是片刻后,声响与震动消失,天地之间又只剩呼啸凛冽的寒风。
刺骨如刀的寒不断压迫着关山月的每一丝气力,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得全然受着各种凌虐般的折磨。
只是在方才似幻似真的响动平息过后,他身下的雪地突然动了动,一只雪白毛绒的爪子突然从中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