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家的宅子在城东,他们落脚的客栈在城南,沧源城本也不大,脚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关山月虽一路顺畅,却隐约感觉到人流之中投过来的目光,只是待他查看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如今他已无法用动用法术,虽还有过往的洞察力,但面对暗处的刻意隐藏,他除了察觉几分,无法很快确定对方所在,即便如此,关山月已经肯定自己这边的确被人盯上了。
只是他此时无暇去引出暗中跟踪的人,站在怀府大门外,他默默看了一眼面前已经褪色的朱漆大门,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扣响了门环。
许久之后,大门微微一动,内里的人似乎很是吃力的拉开了门,大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显然是年久失修的缘故。
门只开了一半,一名面色憔悴的妇人在门边略有警惕的看了外面一眼,但见眼前是一名俊美挺拔,气度无双的男子,顿时放松了些许,但还是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公子,您是来买宅子的么?”
关山月微微一怔,很快也就明白过来,便顺着妇人的话微微点了点头道:“夫人,您家宅子风水上乘,本该以旺家业,却不知为何如今看上个去有些破败。”
“公子...竟还懂风水...”妇人愣了愣,将关山月请了进来:“进来看看吧,我们宅子本就是沧源城数一数二的好宅,只是...”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娘亲,娘亲!”
此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儿从东厢房跑了出来,妇人见状,连忙劝说其回房读书写字,那孩童却不依,撒了一会儿娇,关山月看了那男孩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男孩儿虽还年幼,但说话吐字清晰,虽稚气未脱,但察言观色极其敏锐,这些倒不是古怪,世间自是有生来慧根极高的人,只是那男孩长相已经可以看到是十分俊俏,但俊俏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感,关山月看不透,只是心中有了一些怀疑。
“怀宇,乖乖回去看书,不要惊扰了客人”妇人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肩,那孩子看了一眼关山月,似乎明白大人之间要谈正事,便乖乖退回了屋内。
“夫人,这孩子颇具慧根,天资聪颖,您有福了,”关山月夸赞道,目光却在妇人的脸上看到了除了欣慰笑意之下的无奈和隐忧,于是他立即话锋一转,道:“您这宅子虽好,但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恐怕...是有邪祟之物兴风作浪所致。”
话音落下,那妇人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但她很快就故作镇定,看向关山月的目光变得极不友善:“公子,您想说价就说价,实在不必这样胡言乱语!”
“夫人您误会了,宅子的价格您尽管定,我立即就能买下,绝不二价,”关山月见她有了防备之意,顿时开口解释。
妇人面色稍缓,却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子既然诚心想买就好,只是在价格上还要等我家老爷回来商量了才能定,不如明天公子早些过来吧!”
“无妨,我明日再来,”关山月之前那番话后,妇人已经有些心事重重,如今家境窘迫,一直未能如愿将宅子卖出好价,关山月既不讲价,又是爽快,常理来说必回设法将他留住,可此时关山月却发现对方连自己的姓名与住处都忘了询问,只怕果然有些内情。
关山月观察入微,却没有着急显露,而在妇人将他送到大门时,他才略微迟疑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转身看着对方欲言又止。
妇人也是心事重重,见状后疑惑道:“公子可是还有交代?”
“夫人,我无意冒犯,您府上虽境况不好,却不该太过苛责婢女,”关山月叹息道:“方才见她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着实可怜。”
“婢女?什么婢女?!公子您是不是看错了?!”妇人脸色突然煞白,连忙问道。
“罢了,既是您府上私事,我也无权过问,不过是见那女孩儿不过及笄之年,也是可怜人而已,”关山月不愿多说,转身就要离开,那妇人却不依,连忙挡在他身前问道:“公子,您在哪儿看到那丫头的?”
关山月皱了皱眉,面露不解,但还是伸手指向东厢房方向,回答道:“就在您家孩子的书桌旁...”
话音刚落,那妇人浑身一抖,脸色更加苍白,不可置信的看向关山月,目光怀疑之色十分明显,关山月心性沉稳,断不会轻易让她看出端倪,于是忙关心道:“夫人,您怎么了?”
妇人看了他片刻,身子渐渐开始发抖,但还是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没事,身子有些不好,我就不送了,公子明天再来吧!”
说罢,妇人匆匆合上大门就往侧屋里赶了去,关山月虽心中对自己此番行为有所愧意,但从怀府出来之后,那个他想要的答案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也倏然从瞬间的愧疚过后变得冷然。
此时客栈中的二人并不知关山月那边发生了什么,王富贵本就对关山月的身份好奇许久,见他离开,便立即来了兴致。
“今日进城,你爹为咱们准备的身份文书,你我二人的身份是假的便罢了,怎么月神还要伪造身份呢?”王富贵神秘的将三人的文书从行囊里掏出来指了指:“你看,咱们三人是怀陵王氏族人,你我是兄妹,王富贵与王音,月神则名为月笙,为嫡长子,也就是我们大哥。”
“爹爹说了,人界有人界的规矩,没有宗籍文书是会被抓的,”凰音又抓过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说起来,你爹爹还真是神通广大的很,不光能弄到妖界的追谕令,就连人界的文书都能弄到手,这般厉害人物,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王富贵挠挠头,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没有在脑子里找到任何与叶落有关系的记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素来也只爱玩乐,自是对三界中其他事不关心。
“爹爹自然是神通广大的,”听王富贵这么一说,凰音的小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胸脯也忍不住挺了挺。
“不是,说偏了,我是说,月神为何不用自己人界的真实身份呢?”王富贵奇怪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月神的家在神界,人界哪会有什么真实身份?”凰音咽下嘴里的糕点,连忙又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白了一眼身侧的王富贵道:“你这脑子,真是笨死了,爹爹还说狐族聪明,我看爹爹只怕看走眼了。”
“我看你才傻,若真是神界,我怎么闻不到半分神族气息,而他也不用法术?”王富贵心中暗叹,也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只是心中依旧对神秘的‘月神’的真实身份好奇不已,但身旁这丫头一问三不知,大抵是问不出结果了。
王富贵沉默下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凰音已将糕点一扫而光,这才发觉耳边吵吵嚷嚷的王富贵竟不知何时坐在一旁发起呆来,样子看上去甚是呆滞。
她皱了皱眉,突然倾斜身子凑近了去用鼻子仔细嗅起来。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令王富贵猛地回过神,转过脸便瞧见险些贴脸的凰音,他的身子向后倾了些许,脸上一红,惊讶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凰音见他避开,一手撑着桌子,身子又靠近了些:“书上说,狐狸身上有臭味儿,我怎么没在你身上闻见呢?嗯...居然还挺香...”
“老子是那普通狐崽吗!?”王富贵望着眼前距离自己极近的这张粉扑扑的脸蛋,一时竟发觉自己的心口如同擂鼓一般,说话竟也结巴起来:“老子...当、当然香了,只是闻多了...寻常人会受、受不住...”
便在此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王富贵吓得一个机灵,如同有人窥视到他方才的绮念一般,顿时向后想要躲开,只是他这般突然让开,凰音立即重心不稳,二人便人仰马翻的摔到了地上。
伴随着凰音的一声惊叫,紧接着,便传来木门受到猛烈撞击的破碎声,王富贵还来不及起身,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关山月走了进来。
王富贵再观此时他与凰音的姿态,顿时觉得百口莫辩,正要解释,趴在身上的凰音突然爬了起来,愤愤道:“你方才做什么,我都快疼死了!”凰音揉着自己泛红的鼻子,回过头看了一眼,顿时欢喜的朝着关山月跑了过去。
王富贵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对关山月解释道:“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方才...”边说着,他却见关山月不着痕迹的上前默默将凰音挡在了身后,如此动作显然是不信他了。
“我们方才什么也没做啊!都是误会!!”
“你会幻术,对么?”关山月没有理会王富贵的连声解释,而是直接打断了他问道。
王富贵张着嘴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一时有些懵了,不过见对方似乎对刚才之事没有太过追究的意思,倒也松了口气。
很快外间就传来慌张的脚步声,便见店小二一边喘着气一边惊讶的看着柴火一般的房门结巴道:“这、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劳烦准备一副笔墨来,”关山月侧过身看了一眼店小二,声音落下间见对方迟迟未有动作,一副想问却不敢问的模样,便接着道:“这门似乎有些年久失修了,险些伤了人,这间房怕是也住不得了,且先退了吧,我们也不与你们追究了。”
店小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地面又看了房内三人一眼,很快便赔笑道:“的确是我们疏忽,几位客官对不住啊,小的先去准备笔墨了!”
“走吧,”关山月淡淡看了一眼店小二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对某些猜测有了几分肯定,但没有过多表露,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办。
三人去了凰音的那间客房,还未坐定,那小二便就送来了笔墨等一应物品,除此之外还拎了一壶好茶作为赔礼。
直到店小二赔笑着离开,王富贵才终于憋不住开口道:“这也可以?如此明显的恶人先告状他们居然一丝争辩的意思都没有?!”
“月神大人,我来磨!”凰音夺过关山月手中的磨条,甚是殷勤的磨起墨来,王富贵见无人搭理自己,默默撇了撇嘴,心中对关山月一番恶人先告状之后的镇定佩服不已。
“我需要你变化成我所画之人的身形样貌,只是她的声音...”
关山月顿了顿,他未听过那少女的声音,他见到那少女时,她已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若说起声音,有曾让他陷入过梦魇之中她的声音,却是他幻想出的凄厉嘶哑的哀嚎,想到这里,关山月垂下眸子,望着桌前雪白的纸张,没有让人看到他眼底的黯然。
很快他便恢复了心神,接着道:“声音便按凰音的来,我知道狐族善用天生香气迷人心智,幻术与之相辅相成,他们看到你所变化之人,自会将声音与记忆相混淆。”
“你对狐族居然如此了解...”王富贵稍稍惊讶了须臾,古怪了盯着关山月良久,才问道:“说了这么多,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要变化成他人模样,方才说的他们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