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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

有人愤怒地吼了一句:“祸国殃民!祸国殃民!臣要再次弹劾王芳,臣请陛下封东厂、罢太平司!”

这一声大喝,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左经纶、卞修永众人转头看去,见到的便是罗德元那张正气凛然的脸。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是骂声一片。

“蠢货!误了老夫大事!”

“七品小官,为何还敢留在殿中?”

“等陛下先处置了王芳再说啊,你这个蠢才……”

“罗八钱,你这个大傻叉……”

卢正初却是微微张开眼,心中舒了一口气。

果然,愤怒的延光帝听到‘封东厂、罢太平司’几个字,脸色的怒色便消下去不少。

延光帝的目光在文官们脸上扫了过去,又看着地上嚎陶大哭的王芳,一时间阴晴不定起来。

他并非原谅了王芳,反而对王芳更加生气。

“蠢奴才,让人捏到把柄,误朕的大事。”

但他忽然间恍悟过来——这些文官的目的在于东厂、太平司。

“这些人,想剪掉朕的爪牙。”他心道。

场面便安静下来。

延光帝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有罗德元还在高声喊着:“臣请陛下封东厂、罢太平司……”

每个人心中皆在重新估量的局势。

让这罗八钱这蠢货误了大事!

左经纶与卞修永对望一眼——事到如今,只能果断迎上去了。

“臣请陛下封东厂、罢太平司,还天下朗朗乾坤!”卞修永又是恨恨瞥了罗德元一眼,开口道。

尤开济便也跟着道:“臣请陛下封东厂、罢太平司,还天下朗朗乾坤!”

姚文华老年体迈,对党争不感兴趣,但同样身为文官,对厂司绝无好感,便跟着道:“臣附议,请陛下封东厂……”

“请陛下封东厂……”

“请陛下……”

一时间,所有的文官便都跪了下去。

顷刻间,大殿之上,只有延光帝一人还站在那里。

他四下回顾,看着那一个个后脑勺,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满朝文武,太监权贵,都不过是这样。

治国?一个个都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呵,到底有谁值得托付?

朕真的当腻了这个皇帝!

深吸了一口气,延光帝忽然想到:钱承运呢?

钱承运今天没来?!

若是他在,必定会顺着朕的心思,舍王芳、保住东厂。

于是寂静的大殿之上,只见延光帝开口道:

“钱侍郎在何处?”

……

“钱侍郎请了病假。”

满殿群臣一愣。心中暗道,怎么可能?

今天这场小朝何其重要,以钱承运的尿性,垂死都要爬着过来。

那他为何不来?

在这问题在满朝文武心中萦绕着。

左经纶隐隐有些警惕起来。

卢正初有些不安。

郑元化陷入思考。

“钱侍郎听闻陛下召唤,已强撑病体赶过来了。”

听到这一声回报,延光帝便沉吟道:“那且等一等他。”

等?

所有人心中又是一变,暗道了无数声“奸佞!”

过了良久。

带病上朝的钱侍郎缓缓步入殿中。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显得苍桑而疲乏,竟还像是哭过,一双眼睛还有些红肿。

“臣,拜见陛下。”

延光帝连忙道:“钱爱卿免礼,爱卿病重却还如此操劳国事,实是朕的忠能之臣。”

“陛下君恩深重,臣愿以死相报……”

听着这番惺惺作态的群臣对答,殿中群臣有人感到恶心,有人感到羡慕。

延光帝便问道:“钱爱卿官任刑部、老于刑律,认为王芳案该如何断?”

钱承运沉默了一会,竟是忽然老泪长流。

延光帝吓了一跳。

“爱卿这是……”

“臣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钱承运惶恐道。

延光帝心道:钱承运这意思,莫非是让朕……拖?

好主意啊!

“钱爱卿莫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

钱承运四下一看,咬了咬牙,心中暗道:今日就将这张老脸豁出去罢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臣是因家事所扰……臣的爱女前日去了京郊,昨夜才回来,臣见她神色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才知道……她竟是让人欺负了。”

所有人一愣。

这里正在处理国家大事呢,你拿这样的事情出来说?

却听钱承运伤心欲绝地道:“这是臣最心疼的一个闺女啊,她娘亲走的早,臣含辛茹苦地抚养她长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不容易养到二八年华,还想着许个好人家。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被那小畜生给,给……”

“钱承运!你成何体统?!”有御史忍不住骂道。

“大殿之上,是你说这些的地方吗?”

延光帝喝道:“闭嘴!朕的臣下遇到了伤心事,还不能说了吗?!”

钱承运哽咽了良久,悲哭道:“臣是陛下的臣子,但也是女儿的父亲。今日御前失仪,恳请陛下责罚。”

延光帝心道:果然是让朕拖。

于是他便作出怒色,抚须忿忿道:“钱侍郎,你莫要伤心。到底是哪个小畜生?你说出来,朕替你作主。”

“臣……不敢说。”钱承运伏地大哭。

“但说无妨。”延光帝目光在殿中梭巡过去,冷冷道:“哪怕是勋贵高官子弟,王候,将,相,不管是谁的儿子,朕替你作主!”

钱承运一幅惶恐,扭扭捏捏着,终于道:“是……是准附马王笑。”

一语即出,延光帝一愣。

王笑?

不仅是延光帝,满殿群臣皆是一愣。

王笑?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卢正初猛然睁眼,目光如电看向钱承运。

下一刻,左经纶最先反应过来——这是要对付卢正初!

“果然是他!”左经纶开口道:“此子在京中劣迹斑斑,连老臣亦有所耳闻。”

卢正初开口道:“陛下,现在是在审王芳案。”

左经纶道:“陛下金口玉言,要替钱侍郎作主。”

卢正初道:“大殿之上,诸臣俱至,又岂是为了断这样的小案子?”

“小案子?事关天家颜面!”

突然,刑部尚书尤开济道:“陛下,提到这王笑,臣昨夜审案时,也有多人提及。”

“据张旭举证,王笑与王芳狼狈为奸,在提出禁酒令之初,二人便已约定好要瓜分所得钱粮;据太司平千户赵平举证,王笑曾杀害太平司百户卫奇……臣认为,王笑案因与王芳案并做一案处置。”

卞修永眼中精光一闪,开口道:“王笑与王芳本就是一党,沆瀣一气,掠夺民脂民膏……”

顿时殿上便沸腾起来。

“当时便是王笑提议开东厂,如今又是他提议禁酒、提议让东厂收粮。此人不过一介白丁,却屡屡指点朝事,居心叵测。臣请陛下彻查!”

“陛下。此子如此恶劣,不堪尚配公主,臣请陛下先取消公主婚事,再彻查王笑。”

“请陛下彻查‘二王’……”

“王芳久在深宫,必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才会想出借禁酒之名剥略百姓之法。请陛下彻查!”

一片喊杀声中,昆党官员齐齐将目光看向卢正初,等着这位老大人拿主意。

卢正初合上一双老眼,心中沉吟起来。

将昆党的账目将给王笑,原因有很多:此子聪敏、他与白义章有亲、两个兄长皆有商才……还有一点:他要当附马。

附马这个身份,是勋爵。相比文官、商人,勋爵是最稳妥的身份,极难被构陷。

要构陷附马,无非是那点男女之事。

他若是弄了一般的女子,自己随手便替他遮掩过去了,陛下也不在意。

他偏偏跑去弄钱承运的女儿。

小兔崽子!

王笑、王芳、白义章、秦成业……这一条线下来,对手显然是要牵扯自己。

那这条线从哪里开始剪?

要不要保王笑?

卢正初缓缓睁开眼,在昆党诸臣的目光中……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