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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远回了府,倚着椅靠叹了一口气。

今日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不管陛下心中怎么想,往后对自己必然要比对卞修远更亲近一些。

左经纶要退了,下一任内阁首辅必是自己……

但大厦将倾,再当这首辅有何用?

呵,争了一辈子,数十年的心血耗尽,好不容易快熬出头了,怎么就要亡国了呢?

人生在世,可笑!

“父亲,伯雍在辽东不会出什么事吧?”齐氏听说何良远回了府,又一次巴巴地赶过来问道。

何良远思绪被打断,不由皱了皱眉。

“他若够聪明,自然不会出事。”

——若不够聪明,死了就死了,老夫又不止这一个儿子……

齐氏却不想当寡妇,提着帕子哭哭啼啼起来。

何良远不耐,心里忽然又想到王笑领兵突入沈阳一事。

王笑不会给左经纶安排了什么后手吧?

左经纶引咎告老,不会是想逃吧?

思及此至,何良远倏然站起,问道:“左明静回来没有?”

齐氏一愣,忿忿道:“爹你说,哪有这样的儿媳妇?躲在娘家多少日子了也不回来。”

何良远懒得听她碎碎叨叨,郑重吩咐道:“去,把她接回来。多带些家丁嬷嬷,就算抢,也得把她抢回来……”

齐氏走后,何良远踱步良久,心中思虑万千。

王笑竟然敢去沈阳,那京城绝不会没有后手。王康、王珍还在京中,齐王、淳宁公主还在,神枢营、神机营也还在……

钱承运去了山东,那这一招后手他必然交给了左经纶……

以彼此间的关系来看,万一京城失守望,到时候左经纶拥着陛下逃了,肯定要抛下这自己这个亲家……

今日便看看,左明静够不够格成为一个突破口……

过了许久,何良远正等得不耐烦,齐氏便已扑天抢地地跑回来。

“父亲……呜呜……孩儿带人还没到左家,就让人给打回来了……呜呜……左经纶太过份了……”

何良远沉声问道:“被谁给打回来的?”

“锦……锦衣卫。”

何良远目光一凝,自语道:“果然如此。”

——左经纶,你这招棋漂亮啊,把首辅之位甩给老夫,回头京城破了,你带着陛下逃,亡国的责任我来扛?

——王笑,你连我何家的墙头都想扒……

~~

左府。

宋兰儿扒在墙头看了一会,从梯子上下来。

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进了后院,方才拍了拍胸口对左家姐妹道:“都被打跑了……何家那些人被锦衣卫打得屁滚尿流……哭着喊着就跑了,哈哈哈……”

左明心冷笑一声。

“想接姐姐走,没门。”

“就是。”

左明静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低声道:“这般作派,恐传出去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宋兰儿道,“人既不是我们左家打的,锦衣卫反正在京中有个横行无忌的名声,他们和何家不对付,见一次打一次,又怎么了?”

她说着,颇为得意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又笑道:“两位首辅家的千金觉得如何?如今你们的祖父可是天下最大的官,连锦衣卫都能调动。”

这话傻气,左明心便摇头道:“祖父哪能调得了锦衣卫,无非是……”

她话到这里却又停下来,看了左明静一眼,低声道:“姐姐以后能不回何家了吗?”

左明静低下头,淡淡笑了一下。

“不过是回娘家陪你些日子,哪能真不回去?”

“我们若想想,总有办法。”

左明静岔开话头道:“莫说我,等你家夫婿回来,你不也得回自己府里。”

宋兰儿哈哈一笑:“就是啊,你那大宅子秦玄策花好大力气抢来的。”

“什么叫抢,他买来的。”

“是是是。”

左明心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些低落下来,道:“听说辽东战事不利,消息也打探不到……”

左明静道:“怎么?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我巴不得他不要去,哪怕一辈子没有功业也好。”

左明心话到这里,转头看了左明静一眼,目光中微微泛起试探之意,忽道:“再说了,玄策便没想过封侯。要说封侯,姐姐指的怕是另有其人……”

左明静手上针线一滑,手指便溢出一滴小血珠,她捻了捻手指,不动声色道:“瞎说什么……”

宋兰儿嘿嘿一笑,调侃道:“若用明静姐的话说,我们如今还能安然度日,却不知是谁人正远赴边关、擎天挽柱?”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左明心笑道:“是是,是我说的,行吧?”

左明静再次岔开话题:“朵朵今日怎么不过来?”

“她呀,交了新朋友,巴结得紧呢。”宋兰儿道。

“哪里就称得上巴结?”左明心笑道:“我也喜欢缨儿啊,姐姐呢?”

“我……自然也是。”

左明心盯着左明静看了两眼,也不再试探,只在心中暗暗下了断言——“有些人霸道得很,自己跑去辽东,却让锦衣卫给他看着人,嗯,公器私用,倒也不错……”

屋中三个女子谈了一会,忽听前院一阵慌乱。

派了人去打听,回来只道:“大老爷在朝堂上跪昏过去了……”

等她们看望过左经纶再出来,左明心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是辽东战事不利?一定是的……”

“你别急啊。”宋兰儿跳了跳脚,“我去找我爹打听,你别急。”

左明心拉了拉左明静,哭道:“姐姐……要是……怎么办啊……”

她感到左明静手里一片冰凉,似还在颤抖。

“怎么办啊?”左明心心头一颤,只觉心跳得厉害,要喘不过气来。

左明静回过头扶住她,自己脸上却也已是一片泪痕。

“你别慌……不会有事的。”

左明静说着,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出来:“你看,他答应过我的……”

左明心目光看去,只见那纸上歪歪扭扭只写着六个字。

“河山无恙,勿虑。”

左明静抹了抹泪痕,低声道:“怀远侯万事有定计,有他在,我相信都会好的,我信他……”

~~

是夜,左明静辗转无眠。

她既恼自己怎么能将那封信纸拿出来让人看到,又觉心中思虑万千。

最后,她终究是重新坐起来,捧在那信纸看了良久……

良久之后,那信纸上有人提笔用娟秀小楷添了一句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一次,再也不能拿出来让人看到了。”左明静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