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旅客,列车运行前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深圳北站。请您做好下车准备,感谢您一路以来对我们工作的理解与支持,欢迎您再次乘坐G828次列车,下次旅行再会!尊敬的旅客……”
G828次高铁中午十二点三十三分发车,晚上十点零一准点到达。车还未停稳,车内的人已经站起来搬行李、收拾桌子、倒垃圾了。包晓星待车停稳后去取行李箱,出站以后,妹子棠儿早在北站外等着她了。一番细碎笑谈,姐妹俩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四十分钟后到了富春小区。到家后一开门,学成竟穿着睡衣出来了,母子俩搂搂抱抱亲昵了好一会儿。
“棠儿,给你的生日礼物!”晓棠卸妆出来后,晓星已经拉开箱子翻礼物了。
“啊!我以为今天这地球上没人记得我生日呢!太意外了!真想亲你一口!”晓棠接过礼物望着学成大笑。
“本想给你买个化妆镜——复古的那种,买镜子的时候看见会上有卖布鞋的,我想起你小时候老嚷嚷着要双新布鞋,索性这回给你补上!”晓星一边翻儿子的礼物一边解释。
“我记得呢!”晓棠忆起儿时光景,一时鼻塞。
“乖儿,给你的!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晓星一手递礼物一手摸儿子的头发。
“什么?”晓棠有些好奇。
只见学成咧着嘴舔着唇拆开礼盒,打开一看是一套木质玩具,枣子大的四轮车、指甲盖大的一套桌椅、茶杯大的农家小院、蚂蚁大的木质小人……学成高兴地哼哼笑,拆开玩具在茶几上玩了起来。
“哇!这么小的竹篓、板凳、铁锨、炒锅……都是咱那时候的东西呀,还挺像的,做工也可以诶。”包晓棠蹲下来把玩学成的玩具,有些爱不释手。
“这是给梅梅的礼物!哦还有,咱姑给学成绣了一双老虎鞋——我怀他的时候,现在学成用不上了,等将来你有孩子了给你娃儿穿!”晓星说着将老虎鞋递给妹子。
包晓棠还没拆开,摸了摸纸盒,眼泪先流下来了。
晓星知自己勾起了妹子的伤心事,赶紧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哎呀好好的哭啥呀,老虎鞋先放我这儿,你忙你的,不急!你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就不结,慢慢按你的计划来!人生还长着呢,哭哭啼啼的干什么?活不下去了吗?过去的,别揪着不放!”见妹子止了泪,包晓星开始和妹妹瓜分亲戚送来的礼物。看着老家亲戚带来了的各色特产,晓棠渐渐雨过天晴。
第二天一早,晓星有些鼻塞头晕,托妹妹送学成上学,自己从药箱里找了些药对付对付,心想病重些再看医生。八点多老马送漾漾去幼儿园的时候,昨晚又喝了安眠药的桂英被致远叫醒,一番收拾两人开车去南山。临行前桂英将老头买的佛像抱进了车里,她还是有些害怕,害怕在车里产生似曾相识的联想。于是她把佛像安安稳稳地放在车头正中,放好后合掌如老马那般喊着阿弥陀佛。这一套潜移默化的流程均是从桂英祖父母那儿传下来的,祖父母又是从祖父母的祖父母那儿传下来。
“包晓棠,生日快乐!”一大早,人事的同事捧着个粉色小盒子朝包晓棠走来。
“呃……”女人有些意外。
“你是新来的,信息刚输到系统,我昨天查时漏掉了,不好意思哈!这是公司发的礼物,每位同事生日时一份!生日快乐哈!”人事的同事靠在包晓棠的办工作前讲述。
“啊谢谢哈!”晓棠笑眯眯地冲陌生的同事道谢。
“不客气,我走啦哈!”
人事的同事走后,部门里这才知昨天是包晓棠的生日,一时间几个同事走过来凑热闹,其中数汤正格外热情,一通起哄。
“中午请美女吃饭!生日,怎么着得庆祝一下吧!”汤正撺掇众人。
“不用不用!昨天庆祝过了!”晓棠摆手推辞。
“哎呀昨天又不知道,咱部门有规矩,谁过生日谁请客!”部门里的美人花麦依依扬言。
“人家新来的咱就吃人家的,不合理吧!”汤正替晓棠说话。
“那……请吃披萨和鸡腿?”坐在晓棠旁边近来相熟的同事吕娜笑着提议。
“我们两个才来一周多!就要请客!你们这些老同事也太坏啦吧!应该是你们请我们哦——迎新好不好!”看出晓棠尴尬的任思轩食指挨个指着众人也替晓棠说话。
“哎呀哎呀真不好意思,过了就是过了,下回吧!明年生日必请,怎么样?”晓棠冲众人合掌央求。
“好吧好吧,下回吧!别为难人家包大美女啦!”汤正带头灭火。
“下回……我要吃火锅,预定一下!”吕娜在旁尖嗓子插话。
“我吃……我吃……哎呀我想想……”红唇白齿的麦依依咬着笔头寻思。
“工作吧!吃什么吃!”会计主管苏红双笑着用下巴指了指麦依依。
一场热闹,归于平静。包晓棠这才得了空子,拆开礼物。公司送了一张贺卡、一张购物卡还有一个加湿、风扇二合一的小电器。女人沾沾自喜,喜于这来自大千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关心。
回首自己这一年,顿生隔世之感。遇到李志权之前的相亲、盼嫁、不自信,和李志权恋爱时的猜测、顾虑、躲闪,离开李志权后的羞辱、痛苦、待业,整容前后的否定、逃避、不甘,碰到朱浩天时的虚荣、大意、将就,离开朱浩天之后的怀疑、愤怒、迷失……其实,包晓棠觉得近来过得挺好的——充实、丰富、有趣、温暖,这段时间过得可以说是她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好,也许是因为她开始对现实报以乐观审视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她将自己严密封锁,也许是因为她不再期待什么了。
孤独使人陷入自我怀疑,哪怕是极度自信的人。
“到底去哪里呀?”临近中午十二点,马桂英坐在王福逸奔驰车里的副驾驶座上,忐忑地问。
“别问啦!到地儿你就知道了。”王福逸手握方向盘,脸上的优雅掺着邪魅。
没多久,福逸开车到了那天的事发地点,在前方的最右侧紧急停车道上冒险停下了车,然后下车在后方设立警示标志,一切完备后他邀请桂英下车。桂英猜出了王福逸的意思,下车后有些茫然。
“我带你过来看看!大热天的正午阳光这么毒,你还怕吗?”王福逸指了指天又指了指事发地。
桂英打眼望着远处,五官皱了起来,那片地上没有任何痕迹,好像一切没有发生似的,女人看得有些错愕,有些痴呆。福逸假装车出事故,打开后备箱又掀开发动机盖,假装检查了检查,然后蹲下去看车轮胎。一方面他害怕违规停车处罚扣分所以在监控镜头下表演车坏了,另一方面他想给桂英一点时间好好消化消化那天的事情。
几分钟后,桂英转头问:“车出问题了吗?”
“没呢!拍着呢!我可不想被扣六分!”王福逸无奈地拍了拍车子、踢了踢轮胎、拿扳手敲了敲发动机。
桂英体会到了他的用心,有些愧疚,转身道:“走吧!请你吃饭。”
“还怕吗?”王福逸在强光下眯着眼睛点头问。
“光天化日的……哎……走吧!”桂英说完先进了车。
王福逸进了趟车,又出来了,取了警示标志,开车溜人。过了高架桥,拐个弯到了市区,男人将车停在辅路上,转身面对桂英说:“不瞒你说,那天我也看见了,也吓到了!所以这两天一直想着消除的法子。是不是刚才去了现场感觉特没趣?”
桂英信以为真,搓着额头点了点头,道:“我们家老头还给我买了个佛像呢,怕我吓出心病来!”
“你——马桂英?哈哈哈……绝对不会!南安集团几个人胆子有您马姐大呀!”王福逸面朝桂英悠然轻笑。
一阵欢笑奉承后,王福逸接着说:“你那天说你看到黑头发、红衣服、胳膊断了……”
“哎呀别说别说!”桂英赶忙拍打福逸的胳膊叫他别说了。
“你别打断我,是这样的,我咨询了一个心理专家,他有个方法能让你消除这种情况,叫超额联想,啥意思呢!他以前有个病人——一家公司总裁,是个女的,那女的有个问题,她一想到指甲盖朝外翻马上捂着耳朵大叫,不管什么场合!浑身鸡皮疙瘩,闭着眼睛啊地一声,控制不住,说来就来!没少出洋相!我这医生朋友建议她找个相似的东西替换原先的联想,大概是这意思。你猜那女总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她有回看到了人家炸虾片,生虾片一入油锅立马翻卷起来,有点像指甲盖外翻,所以她每次想到指甲盖外翻大喊之前嘴里赶紧说炸虾片炸虾片!后来真给好啦!”男人慢慢悠悠地道出原委。
“哈哈哈……”桂英被福逸喊“炸虾片”的怪声逗乐了,捂着红唇咯咯笑。
“我为了解决你这……咱俩这心理问题,可没少折腾呀!马经理你欠我一大人情哦!”王福逸说着,从车座侧边的大纸袋里掏出两个盒装的洋娃娃来——黑色头发、血红裙子、小脸蛋大眼睛、四肢可以随意扭曲。
桂英接过洋娃娃,取出来捧在手里把玩,心情有点异样。
“这是人家米国的芭比娃娃,你知道我找着个黑头发的芭比娃娃有多难!人家那头发有红的、黄的、蓝的、金的、紫的、彩虹色的、奶奶灰的,连树叶绿的都有哇!唯独缺黑色的!我跑了好几家玩具店、大商场才给你找着个黑头发的!”王福逸指着芭比娃娃得意洋洋地卖弄。
“我女儿有个金色头发的芭比。”桂英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送你了,咱俩一人一个!按照我那医生朋友的建议,以后你一旦想起那晚的画面,赶紧默念芭比娃娃,你念芭比娃娃的时候你脑子里就是芭比娃娃的画面了,这样,原先恐惧的画面也就被替换了。”
“嗯,我懂了。我以后先念阿弥陀佛再念芭比娃娃,两个轮番念,绝对奏效!”桂英想着那晚的画面看着芭比娃娃,心里有些好笑,果真不惧了。
“诶!你这主意不错哦,那我也学学你的样儿——阿弥陀佛、芭比娃娃、阿弥陀佛、芭比娃娃、阿弥陀佛、芭比娃娃……”王福逸闭着双眼正面朝着桂英默念,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桂英俯仰大笑。
“哎呀……心结解开啦!谢谢你呀老领导!选地方吧,就冲这个芭比娃娃,我请你吃三顿怎么样?”桂英抬起下巴豪爽地问。
“不够数哇!上次请你喝酒你还没回请呢,前后加起来四顿啦我亲爱的桂英同志,你可别诓我呀!”
“哎呀!你还讹上我啦哈!选地方吧!我下午还去公司呢!”
“好好好!这回我选个贵的,正经八百讹你一顿。”
王福逸悠哉悠哉地说完,转过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装,撩了撩精致的发型,面朝方向盘,启动了车子。半小时后两人又到了那家爱伦坡小酒馆,兜兜绕绕进店后选了座,王福逸开始点餐,全点的是桂英上次吃过的评价很好吃的。菜还没上酒先到了,桂英闻着香喷喷的小酒腹中酒虫骚动,不觉间捧着酒壶、酒杯品玩起来,还挨个默念着日式陶器上的草体小字。
“壶中乾坤、杯中日月、醉里红尘……”
女人没忍住,还没读完喝了一杯。
“二十来度,这么生猛呀!”王福逸笑眯眯地恭维。男人早摸透了桂英的癖好,用精致小酒作饵,几乎屡试屡准。
“哎呀……这酒很香,很甜,度数不高,关键也不低!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青梅酒这么好喝呢!”桂英浑身散发着发现新大陆的奕奕神采。
“你以前钻进钱眼儿啦,只顾着谈业务呗。”
被一语揭穿,桂英拍腿大笑。福逸趁机给她多倒了几杯。
“这是芒果酒,你尝尝味儿,这杯是桃花酿,这杯是百果香。”
桂英正品一杯米酒,闭眼嘬嘴,许久说道:“他家酒的味道好独特呀!这米酒跟我昨天喝的米酒姜汤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啦!人家是专门卖酒的,这家酒馆的老板是日本人,日本山梨县,那地方产酒,老板也是几代酿酒的,专门酿造果酒,人家有祖传技术呢。来!你尝尝这杯蜜柚酒。”
王福逸推给桂英一杯,桂英不客气,仰头喝下,每喝一杯总要得意地赞美一番。没一会儿,女人已经喝了十五六杯了,微微醉的马经理恢复了本来面目,扯开嗓门叽叽呱呱、大眼小眼、手舞足蹈起来。临近两点,王福逸悄悄在手机上点了支付,以入了高级会员可以打折为由又请桂英大吃大喝了一顿。女人吃饱喝足被送回了公司,拎着个芭比娃娃春风得意地坐电梯回了办公室。
下午四点,包晓星觉身体好了些,于是背着好多特产去接儿子放学。母子俩吃了晚饭,晓星送儿子回农批市场,将老家亲戚带来的东西分给了孩子爷爷好些,两人聊了聊钟家湾的境况,晓星因为要上晚班急忙告别匆匆而去。
到了麻辣烫店里,孔平见晓星来了笑脸相迎,忙活间不停地问东问西,晓星不搭不理地也逃不过孔平那张嘻哈帅气又有些阳刚灿烂的笑脸。晓星一来一往地回了几嘴,没想到孔平这个话匣子像是被撬开了似的,说起自己老家的种种停不下嘴,搞得不远处掌勺烫菜的窦冬青有些不爽快,觉得表弟不知眉高眼低的。
晚上十点照旧,孔平一为讨女人欢心二为展现自己大方爽快,又买了好多水果夜宵请晓星吃,晓星怎么拒绝也挡不住壮年男子的那番热情,随便吃了几口,笑着道了几声谢谢。准备收拾回家时又被孔平强硬着送了一段,而这些,恰巧被夜行侠钟理看见了。钟理本想找晓星聊聊这次回家的事,顺便送她回富春小区,奈何看到了这一幕——特别是妻子迷人又美丽的笑。
他本想打那男人一顿,残存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万一失手了可能要搭上一切,还会引得晓星与他更无瓜葛,甚至失去两孩子;转念一想,真要动手了,他打得过人家吗?被酒灌到虚脱的身体早不行了,自己被打的模样在晓星眼里该有多难堪呀。反正他俩已经到了离婚的地步,该怎样便怎样,老天自己定夺吧。顿觉不爽的男人,两手插兜,又去喝酒,他希望这一晚要么醉死,要么醉成烂泥。
晚上业务部几个人聚会邀请桂英,桂英没有去,怕晚上再喝伤胃。致远接她过来时已经八点多了,夫妻俩上了车往回开,坐在副驾驶的马桂英忽然从袋子里掏出芭比娃娃,拆开盒子,将芭比娃娃放在了车头右侧。
“这什么呀?”致远指着问。
“朋友送的,专门解决心里阴影的。你不觉得——很像吗?”
“哦……哪个朋友?那天那个?”何致远头也不回地问,两耳却扩充着用力听。
“嗯,那天他也看见了,跟我一样也不舒服,然后我俩今天去了车祸地点,中午十二点去的,回来后好了很多!亲不骗你,真是好了很多!特别是他送了这个娃娃后,我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即便想起那天的画面也不瘆了……”桂英于是把王福逸解释的超额联想那一套原封不动地朝致远转述了一遍。
男人闷出一口气,目视前方,下巴高抬,无话。
“哥,红苕吃不?”
晚上九点,马兴邦正在家里客厅看电视,几近迷离,忽被唤醒。原来兴盛房里的炉子上烤的红薯熟了,他掏了出来盛在盆里,端到了兴邦眼前。
“这是什么?”兴邦问。
“冬枣。煮熟了冻在冰柜里,冬天拿出来一烤就能吃。剩下的是煮花生,晌午饭剩的。”马兴盛指着大盘里的冬枣和五香花生解释。
兴邦坐了起来,揭开沙发上的棉被,捡了个冒热气的红苕开始剥皮。兴盛也坐了下来,取了个红苕后用麻布盖住了热烘烘的东西以保温。兄弟俩一人坐一个大沙发,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新闻里放的是当天的渭南市各区县最新消息,久未归家的马兴邦看得格外起劲儿。
昨天包晓星刚来过马家屯,今天马兴邦便回屯了。为了迎接大哥,兴盛一早八点开始在村里游走——买菜、割肉、割豆腐,中年男人中午忙了大半天,下午骑着摩托车去高铁站接大哥,回家后兄弟俩关起门,在自家屋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因为大哥说过不想惊动家里其他人,所以兴盛并没有将他哥回来的消息告诉婶子和那些堂兄弟。
晚上马兴邦躺在自家的棉沙发上,盖着被子,看着电视,恍如时空穿越。他们兄弟俩一个十七八开始在外面混世界,一个四十多了没出过小县城,两人坐在一处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实际上,他们兄弟俩从来不需要任何话题去弥合或热场。兴盛几乎从来不问大哥在外面的种种,因为他不会问、也不知从哪里问起,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着近来屯里的新闻,兴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弟弟憨憨地讲,如同小时候一样,此时独独缺了那个聒噪嘻哈的小妹。
老大总是忧心忡忡、深沉寡言,他一直活在不确定的未来;老二总是憨笑乐天却木讷寡言,他永远活在踏踏实实的今天;三妹童真豪放、生来话痨,她有胆量也有远见,未来垮了她只看今天爽快,今天糟糕她便只幻想未来美好。不一样的性格使得他们三人的手足情四十年来始终严丝无缝。今夜,想着远方的桂英,身边有兴盛陪伴,马兴邦特别安心,额头和太阳穴再也不必绷得痛了。
热炕头、厚棉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出门、不下炕,连去后院上厕所也有兴盛给他举着手电筒打光……马兴邦这段在家的日子简直如神仙一般。不必低三下四地应付任何人,不必担心厂子倒闭或发不出工资,不必算计这个月亏了多少、明年要赚多少,下雪了他在炕上赏雪花,兴盛去地里松土他便裹着被子闷头睡大觉。这世界上还有一间属于他的房子、一张属于他的热炕、一个为他依靠而存在的小窗,也不算是死路一条。
晚上桂英夫妇到家后,致远收拾了厨房看了看漾漾,转头想回出租屋住,中年人为了找到工作这次是下了决心的。桂英不理解,欲留难开口,一时来气两人拌了几句嘴。老马看桂英一到家说说笑笑话很多这会子又闷不吭声地生气,猜测大概正常了。十点多仔仔下晚自习以后,爷俩个为此聊了几句。
“我看你妈没事了!”老马起了个头,点着水烟,照例,抽临睡前的最后一锅。
“我觉得我妈不会有事,她火气那么大,鬼见了也怕吧。”仔仔挂好书包,躺在了床上。
“脾气大不大,跟怕不怕鬼,有啥因果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聪不聪明、性子多不多疑、命苦不苦有关吧。爷也摸不准。”老马哼笑一声。
“所以,爷爷你觉得到底有没有鬼呀?”
“这个事儿……爷琢磨了一辈子,也看见些奇事,也怕过!但是爷发明了一个方子,自打有了这个方子我再没怕过!”
“什么方子?这么神!”仔仔放下手机瞪眼问。
“你假设嘛!假如世界上没有鬼魂这码事,你也不信有鬼魂,那你活你自个的,谁不碍谁,一辈子不受干扰。假如世界上有鬼魂,但是嘞你不相信有鬼魂,那么在鬼魂出现以前,你不信鬼、没见过鬼自然不受干扰。天可怜见,偏你不巧!你不信它鬼魂也撞上了你,那个时候再说怕不怕、怎么对付的事儿!只要你不信有,也没见过,那你该干嘛干嘛。要说撞上鬼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爷活了七十年,说他见过鬼的人极个别极个别而已,其中还有吹牛皮的。”
“所以呢?爷爷你不信有鬼魂是不?”
“对头!”老马闭着眼点了点头,吐了口烟,继续说:“如果一个人他信有鬼魂,那无论世界上有没有,他总是怕!何必呢!”
“有道理!其实我是不信的,老师也讲过的,但有时候一提起偶尔瘆得慌。”
“哈哈……纯属自己吓自己。”
“那……爷爷你不信那些,为什么要戴弥勒佛像呢?”
“这就是另外一码事啦。鬼是鬼、神是神,你得撇开来说。还是爷告诉你的法子,你假设!假设神佛存在,那么你信他拜他,对你有好处;如果神佛不存在,你也信他有、还时不时地拜一拜,对你也有好处。”
“没神,还信!有啥好处?”少年不解。
“人信神,会心善,虔诚一点儿。一个人虔诚、善良,这不好吗?”
“哦……所以你是信神不信鬼是吧?”少年确定最终答案。
“对头!”老马又闭着眼点点头,脸上充满了令他满意的虔诚感。
“这不是概率论吗?”少年不屑。
“啥盖儿?”
“算了你不懂,反正你这法子不赖,怎么着都对你有好处!”仔仔对爷爷那套神鬼信仰的说辞一时半会挑不出毛病来。
老马听外孙子那般总结,乐得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