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连着下了五六天的雨。
直到所有人，都以为旱灾之后便是水患的时候，雨终于是停了。
连日大雨，像是筛子一样，将整个关中的大地都清理了一遍。一抹抹久违的嫩绿，从泥土里面冒出来。树上的枝**拔昂立，随着风吹过，沙沙作响。
空气也越发的清新，让人有种沁人心扉的感觉。
几个最近难得一见的弟兄，齐齐的汇聚在一起。
太极宫承天门前。
袁淼面带微笑，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并着李崇义四人，皆是显露喜悦，聚在一起。
如今几人都已成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事情要做，能像曾经一般成日厮混在一起的时间，便也就少了很多。
除了房遗爱，其他三人本就都是将门勋贵子弟，在军中也都有着一份差事。随着如今朝中整备新军的时机，几人也都忙碌的不行。
这几人里面，也唯有房遗爱稍微清闲一些，大多都是待在城中读书。
而近日本来准备偷懒的袁淼，在接到太上皇李渊的召见之后，也只能是急急忙忙的感到长城来，只是没成想却是就见到了这几位。
弟兄相见，一番熟络之后，房遗爱便是率先开口询问着：“怎么？你们几个竟然能这般齐整的到这来？”
程处默、尉迟宝琳、李崇义三人相视一眼。
然后，便是怪笑着看向一旁的袁淼。
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袁淼稍稍一愣，晃晃脑袋道：“可不管我的事，我正躲在骊山那边偷闲呢，不也是被太上皇一道旨意给喊过来了……”
尉迟宝琳和李崇义相对一笑。
程处默抬手便是拍向袁淼的肩膀，然后便开怀大笑的解释着：“可都亏了你！如今你那骊山军扩建，顺带着弄得咱们下面的人，虽然还用不到火药，但新军的模式却是要学习的。之前你不是拿了一份新军操练典籍嘛，这一次兵部和南衙的大将军们，便是招了咱们一些人回来，说是要熟悉新军的模式。”
听着程处默的解释，袁淼微微点头。
这件事情，其实还是他之前扩建骊山军的时候，在南衙十六卫议事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嘴子。
尽管现在火药新军的规模，成军的骊山军和早先的神勇军加在一起也只有万余人。而火药在目前来说，也断然不可能下放到其他军中。
但是当时袁淼带着赵铁等人，汇总的最开始的骊山营操练典籍，进行整理之后便是交给了兵部和南衙十六卫。
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的想法究竟会是怎样的。说不定不久之后，整个长安周边的军队，都要开始换装重整新军模式呢？
这个时候熟悉一下，也是件好事。
而现在能得到兵部和南衙十六卫的认同，在袁淼他看来，大概还是因为里面关于操练士卒与军中管理一块的条例吧。
只不过这些事情，并不是他关注的事情。
于是，袁淼抬手揽住程处默，便是看着几人开口询问：“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也不在家待着？你们不会也是被太上皇找来的吧？”
李崇义耸耸肩，他是宗室子弟，自然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便见李崇义抬头看了看周围，见宫中禁军和内侍都离得远远地，便是拉着几人聚到一起，扮着往宫里走的样子，一边压着声音小声的解释着：“听说了，太上皇最近心情……”
这就是李渊不开心了啊！
“这几日，宫里好几个内侍和宫女，都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太上皇给打杀了。活生生的啊……听说那场景……花花绿绿惨不忍睹……如今这宫里的那些可怜人，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李崇义低低的说完，便是抬头看向承天门后高大的宫殿。
随着李崇义说完，一身书生气息的房遗爱，目光闪烁的盯着眼前的重重宫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几个人也是压着目光，小心的对视一眼。
平时最是大大咧咧的程处默，更是缩着脑袋，不知不觉的伸手拉住袁淼的手臂，然后小声的征询着：“哥几个……咱们……我怎么觉得今天这是鸿门宴啊……”
“就你还知道鸿门宴？”
尉迟宝琳立马怼了一句，然后也是稍稍让边上的李崇义身边靠了靠。
程处默不服，只是这个时候却是懒得计较，便是继续说：“你们说，太上皇他老人家，是不是觉得打杀宫人不快活了……所以……所以要拿了咱们揍一顿？？”
“不至于啊……”房遗爱连忙摇起脑袋：“咱们哥几个……太上皇又不是真疯了……”
此处，只有袁淼大致最是清楚的。
目光看向前方宫殿，闪烁之中却是没有边上这几位的不安。
拍拍程处默的肩膀，袁淼开口安抚着：“你们得知道，太上皇这两年的经历……咱们也都是后辈，今天人多，便是多陪陪太上皇他老人家吧……”
经过袁淼这么一提醒，几人便是立马目光了然。
任谁想想都是这样，在去年这个时候，李渊还是权柄在握的帝王。而经过当初一连串的变故，他手中的权利消失，便是成了深居太极宫的太上皇。
其实现在来说，如今的李渊也只是一个失去了权利的老人而已。
更是一个，没有多少亲人陪伴的孤独老人……
沉默之中的几人，各自想着心事，便是已经跟着前面领路的宫人到了一处宫殿里。
宫殿后面，一片熙熙攘攘热闹气氛。
而刚一进到宫殿里面的众人，便是被浓烈的香气包裹住。
刚刚还在前面领路的宫人，此时也已经是消失不见。
于是，这弟兄几个便是探头探脑的往着里面走。
布帘重重，从头顶梁上垂下，朦胧之中随风飘荡着。
直到几人从宫殿最前方，一直走到宫殿后面，都未曾见到一个人影。
只听，在宫殿后面，传来阵阵的水声，期间更是伴随着一阵阵盈盈绕绕的女子声音。
娇媚至极！
声线诱人！
几人不由一愣，不知道今天这到底是要闹那一处。
无声之中，几人眼神交流之下，便是将袁淼给推选了出来。
虽然之前有那一番安抚，但是袁淼也只不知今天到底会怎样。
深吸了一口气，袁淼在几个弟兄的目光鼓励之下，便是一个用力，将殿门推开。
眼前视线豁然开朗，宫殿后面却是一片林园水榭。
一方水池更是摆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间。
而几个少年人，则是一脸呆滞。
只见这宫殿后面，当真是香艳的很。
尚未见到太上皇李渊的身影。
众人便是看到，无数莺莺燕燕的女子，布满视线之内。
这时候，气温尚且炎热，这些女子皆是衣衫单薄。不知产地何处的丝纱，根本就遮挡不住什么。
这些女子或在水池之中，或在林荫之下。
又或是两人纠缠在一起，亦或是一群人拥挤的躺在一起。
一旁，无数的桌案上，摆放着成堆的酒坛子。一盘盘香气四溢的食物，更是堆成了小山一般。
在远处低矮灌木之后，更是时不时的有女子的娇啼声汇聚在一起。
这番场景，也当真是让人血脉喷张。
房遗爱有些失神，口出呢喃：“酒池肉林啊……”
李崇义连忙面色一紧，重重的拍在房遗爱的后背上。只见房遗爱的脸上，瞬间铁青，更是一片涨红。
尉迟宝琳缩着脑袋，压着声音说了一句：“想死啊！”
酒池肉林那是啥？
那他.妈是说商纣王的……
“哇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哇哈哈……哇哈哈……”
正在几人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底气十足的爽朗爆笑声响起。
闻声，众人尽皆偏头。
只见帝国的太上皇，李渊陛下，正满脸灿烂笑容的步行过来。
李渊上身无衣，手中握着个硕大造型的酒杯。
看到站在宫殿后门的几个少年人，便是加快了脚步。
“哇哈哈……你们几个小崽子可算是来了！”
“来来来来！”
“今日咱们没有君臣之道，便是叔侄相聚！”
“快来快来……”
袁淼几人正在愣神之时，李渊已经是到了接连开口说话，然后便是走到众人面前。
几个人脸色都带着古怪。
这不论君臣也没事，可就算是叔侄，也不是这样玩的啊……
而李渊，已经是拉着几人，就这样坐在了台阶上。
“来人啊！上酒！”
李渊高举着手，大喊着招呼了一声。
然后，便见那一名名衣裳暴露的女子，端着一个个大杯子，走到了众人面前。
“某今日才发现，这人生在世，大抵唯有这人伦之道，才是最让人欢愉的！”李渊仰头，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便被他大口大口的灌进腹中。
然后，这位昔日帝王一把拉过身前的一名女子，将其带入怀中。
袁淼眉头挑动。
一面迷惑，袁淼更是满脸问号……
程处默等人，也是不敢出声言语，只能是闷着头。
而李渊却似乎并没有看到几人的表情反应，只是自顾自的抬起手，指着眼前的诸多女子：“诸卿为国效力，皆是勤勉之人！今日，此间女人，尔等看上的，皆可带回！”
随着李渊的话刚一说完。
眼前水池之中，那无数的女子，便是已经缓缓站起身来。
一时间，水面波动不停。
水声大起。
悄默声的，程处默喉头耸动了两下。
旁边的李崇义，躲着李渊的视线，小心的抬起手捏了捏鼻子。
这等场景，大抵是海天盛筵也不能比的。
在场几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尽管还默不作声，却都有了一些细微的动作。
袁淼则是目光微缩，从眼前这些出水芙蓉般的女子身上挪开，起身走到李渊面前。
而后，只见袁淼就是弯腰叉手作揖：“太上皇，臣请太上皇爱惜身体！”
没有直白的劝谏，然而袁淼也没有丝毫的遮掩。
便是直接说明了，此时李渊所做的事情，乃是不对的。
方才还只是稍作担心的程处默、房遗爱等人，此时心中则是顿时一惊。
而李渊却好似当真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只是淡淡的看了袁淼一眼，然后又是一大口酒水下肚。
“听说你这个小崽子，也要当父亲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李渊竟然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袁淼惯性的点点头：“回太上皇，只是显了怀……”
“是沉稳了！好事情！”
李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是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敛了起来，将怀中的那个女子推开，便是站起身来。
双手背在身后，李渊缓缓走到台阶的最上方。
尉迟宝琳几人，连忙跟着起身，放下酒杯，恭敬的站在李渊面前。
这就是一个孤独的老人！
只是因为孤独，所以才会做出种种常人不会去做的事情。
即使如今这里人声鼎沸，然而当初他常常引以为傲的几个儿子，却都已不在他的身边。
袁淼稍稍上前一步，面对着身前那众多的女子，竟然是挥挥手示意退下。
这等举动，放在这样的场景下，已经是十分逾制之举。
然而，李渊却是没有任何的举动。
一直看不到人的李忠，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站在最远处的台阶上，面对着这群香艳女子，轻轻咳嗽一声。
于是，人潮涌动，少顷之后便是现场一空。
直到这个时候，袁淼才再次转身面对李渊。
“臣狂妄，还请太上皇治罪！”
李渊目光幽幽，最后却是长叹一声：“你又何罪之有……”
袁淼抬头看向已显老态的李渊，终究是有些不忍，便挤挤笑容出来：“太上皇，宫中森严，臣斗胆请太上皇出宫走一走……”
说完之后，袁淼便是垂手合十。
而房遗爱等人，不得不又是一惊。
此时李渊居太极宫，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让太上皇出宫？
不说去哪，就是隔壁一墙之隔的东宫之中，大概也没人会同意这件事情。
袁淼自然也是知晓，却是淡然一笑：“只在城中转转，臣事后自会上书于陛下……”
这是说等待着李渊出去溜达完之后，便会去向李世民解释。
然而，李渊却是目光一凝。
“朕答应了！不过，朕之行迹，何须向人解释！”
“走！现在就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