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从太极宫搬走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只在瞬间便传遍整座长安城。
当好事的人们,围观在皇城外的街道上。看着那看不见首尾的,堆满各类物品的马车,缓缓驶向延寿坊的时候,便是终于相信了这个消息。
皇家在保持沉默,朝廷不发一言。
没有任何人,针对此事作出解释。
从太上皇身边服侍的人嘴里,流露出来的小道消息则是,太上皇实在是厌倦了宫中的无聊,想要到新建的延寿坊住上一段时间。
至于太上皇会住多久,没有人说,自然也没有人清楚。
但是那一车车的物品,却已经表明了太上皇大概是要长久的住下去了。
皇城内的东宫,依旧是那座威严肃穆的东宫。当太极宫空置出来之后,现任的皇帝却依旧没有正式的搬入太极宫中,而是选择继续留在东宫之中。
朝廷政令,没有受到这次事件的丝毫影响。三省中枢如今是越发的忙了,旱灾之后地方诸多事情,都需要中枢来掌总决断。各地官员的任用,也是在陇右各家的争斗之中,缓缓落幕。
当庞大的皇室队伍,进入到延寿坊中,坊门下的兵丁便将通道封锁了起来。
好事者,也只能驻足于此。
而长安的事情,总是忙不完的。
袁淼则总是想偷懒。
自从说服了李渊之后,便是赶忙的抽身从长安离去,返回到自己的骊山小窝。
随着几场连续的雨水,天气也渐渐不再那般炙热,补种之后的田地里总算是长出了让人欢喜的颜色。
行道两旁,笔直挺拔的树木,也恢复了往日的风光,完全张开的叶片将路面遮蔽住一大片的林荫来。
一阵微风拂过,田埂之间便是荡漾开连成片的,碧绿的谷浪来。
袁家庄,刚过晌午,天上的日头最是热的时候。然而现在的庄户们,脸上却满是笑容。
今日主家又是大发了慈悲,庄户们就从未曾在这等时候感受到冰凉。主家却是善心,一碗碗冰水掺杂着各色果子和羊乳的饮品,但凡是袁家庄的人,皆有一份。
妇人们都躲在家里头,教训着想要多吃些冰块的孩子。
男人们,就提着碗,蹲在家门口的阴凉处,和相邻的人家胡天海地的说着各色荤段子。
说的火热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饮下肚,便是又将浑身的火气消掉。
男人们乐此不疲。
这时有孩子的哭声传来,伴随着的是一声声节奏舒畅、力道一致的闷响声。
那是洗衣棍砸在屁股上的声音。
少年人都遭受过那等待遇的男人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随着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又是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诅咒声。大抵还是说,自家男人是个没出息的,日子过得清苦。
“天耶耶的,如今咱庄子的日子还是清苦?当真是忘了侯爷来之前的摸样了?”
有直爽的男人,斜眼瞧着发出孩子哭声、女人叫骂声的邻居。
那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双眼深深的凹进去,好似浑身的气血都已经溃败了。
见到有人嘲讽,却也是不让分毫,回怼了过去:“女人都是个不知足的!倒是你家婆娘,好似整日喜盈盈的知足的很。大不过,某怎地听说你那腰板子不大利落呢?”
这话有些侮辱人了,便是让人觉得头顶上有点颜色。
他可欺,他婆娘不能被人欺负了!
直爽男人目光一缩,抬手将碗送到嘴边,便是长大了嘴巴,一扬手,碗中剩下的冰饮便是整个的进了肚子里。
然后,着男人就站起身来:“某倒是想知道,你个胖三,消失后那般肥胖,如今竟然是这般身子骨了……你那婆娘还整日泼辣,可要某来给教训妥帖了?”
这话就是点火药,那双眼黑洞洞,消瘦的男子正准备动起手来。
对面一直看戏的人家,便是接过身后婆娘送过来的,婆娘自个儿不舍得喝的冰饮。便是拉住婆娘的手,自己在碗里喝了一口,就递了过去:“自个儿吃!往后想吃了,某花些钱,求了主家的管事,赏几碗!”
然后就抬手抹干净自己的嘴巴,走到对面已经快要冒出火花的两人中间。
“怕是都忘了身份了吧!才安顺了几年?如今就要翘上天?小心福伯那支拐杖,打杀了你们!”
上了年纪的福伯,是打不死人了的。
但是身为侯府的老管家,在庄子上却是自有一番威严。
年轻一辈的,大概是无人敢招惹上的。
男人们都闭了嘴,屋子里的女人们也都歇了下来。
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提着自家男人的耳朵,便是各自躲进了屋子里。
不多时,并不宽敞的巷子里,便是传来一阵阵相似的声音来。
是那床榻在支离破碎的边缘徘徊着……
百姓有钱了,便是有了资本,有了资本就能下更多的崽!
这才是如今的百姓生活。
相对于还能喜笑颜开,有空斗嘴逗乐的普通百姓来说。
本是身为新丰侯的袁淼,却总是不得空的。
那怕是,他已经偷偷逃回骊山,现实情况却依旧一样。
侯府的书房外,院中林立着众多的侯府管事。
这是每旬侯府都要召开的会议,侯府的摊子铺开的太大了些,以至于每一项事情都需要专门的人去做。而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控住这些事情,侯府的主人们必须要亲力亲为。平日里,这些事情都该是星辰伺候着房奉玉打理的。
但是,当袁淼在侯府的时候,这样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光是商号的管事,便是有十多位,每个工坊亦有管事代表,更不要说袁氏那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了。
本来还算是大的院子里,随着这些袁氏管事的到来,也显得有些拥挤。
除了相熟的,平息操办的事情有些往来的人,会走的近一些,打声招呼。余下的人,便只是安静的怀揣着一个册子,静静的等待着书房里那个男人的传唤。
“江南道的港口,上旬底到了一批外藩商船,香料当真是堆积如山!就他.娘像是不要钱一样!”有行走江南道的管事,和金河营地的管事说着话。
当两种货物的距离更遥远些,所产生的利益自然也会更大。金河营地刚好离江南道很远,草原上的货物大多是运到了江南道以及更南方销售,由此带来的利润远比运回关中要来的多。
金河营地的管事,如今却已经是个年轻不算太大的年轻人。
年轻人便代表着冲劲,只听他开口直言:“那帮平日在海里头都能翻跟头的盗贼,怎地就没有劫了这批货!”
说的是江南外海一代,以抢夺为生的海盗。
那江南道的管事斜着眼,看了看边上的年轻人,摇摇头道:“要不?某助你些,你和主家说说,去外海上面当个海盗?”
年轻人有些心动,草原上的自由他已经经历过了,那波涛汹涌的海洋,才是他下一个征服的目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书房里,忽然传来一道生物被砸碎的声音。
站在院子里的人,更是隐约的听到侯爷,在书房里低吼了一声。
于是,院子里所有人,立马禁音,保持着安静。
书房里,周成一脸尴尬。
自己刚刚只是想要从那个该死的箱子底下,抽出一本陈年旧账而已,好对比一下这些年帝国各道赋税及人口的记录。
然而,就是因为那个腿脚不稳的箱子,上面放着的一个硕大的瓷器,却是在晃动之中摔在了地上。
看着满地的碎片,周成都快要傻眼了。
这件瓷器,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这是侯爷费尽辛苦,才终于是弄到手的。
举手,长安的寺庙里面,收藏了不少……
而袁淼更是宛如心在滴血,心头更像是被人用一把巨大的弯刀,狠狠的挖了一下,几乎是措不及防的,胸口被人重击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吐着气。
那可是自己才不久,从长安城里顺回来的,只不过就是想放在自己面前,好好的观赏两天,便是准备收藏起来,留作袁氏的家族资产。
只不过现在,全都成了一场空……
心在滴血的!
狄光昭一副杀人的目光,瞪向开始有些手足无措的周成。
“那个……先生……赔!我赔!”周成说的有些支支吾吾的,显然是对这玩意的价格有个大致的了解。
最后看了一眼,在地面上还展露着风采的瓷器碎片,便是转过身缓缓的道:“既然碎了,这便是命数,命数如此即使你不在,它依旧会发生!”
先生突然玄学……
让周成多少是有些不适应的,缩了缩脑袋,周成悄默声的将身体挪到稍微黑暗一些的地方。
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最偏,狄光昭总算是止住了心中的念头,回身坐下看向周成讯问道:“太上皇如今怎么样?”
周成淡谈一笑,耸耸肩说道:“太上皇如今在延寿坊的宅子里,过的很是快活!宫中的女子,几乎是都被太上皇他老人家给带出来了。就是边上的空地,也被太上皇强硬的要求,正在新盖一座房子,说是要用来安置内侍、宫女的!”
这是侵占公共资源!
要是搁在后世,李渊这种将延寿坊公共公园的利益,化为自己私人所有,大概是要遭受一波谴责的。
可是在大唐,没有谴责这一项说法。
更没有人敢说,自己是能够谴责得了曾经的帝王,如今的太上皇李渊了。
袁淼亦是微微露笑:“太上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是延寿坊,最后再次损失的,也不过是一座里坊而已!但凡是能让太上皇高兴起来的声音。”
两人闲聊了片刻,狄光昭已经是稍稍将面前的桌面收拾了一下,便是开口高声呼喊着:“下一个!”
房门,在周成的操作着,缓缓的被拉开。
而站在院子里的管事们,也已经准备好被点名了。
只不过的是,这些人未曾得到传唤,从院子外面便是有了后来人快步挤了进来。
只不过,这些管事却不敢言语反抗。
要是放在往日,自然会是一番痛斥鄙视了。
而这个来人,却是身穿着宫中禁军装束,头顶之上一尾红羽,就像是一道烈阳一般,在阳光下更是闪闪发光。
那禁军直接就无视了这满院的人,看到书房的门大开,便要直冲进去了,却是被周成拦在了门口。
“这里是新丰侯的书房!”
那禁军先是一脸愤怒,看着拦下自己的人,然后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叠册页来,便是要对着书房里面高呼起来了。
袁淼就在这个时候,缓缓的从书房深处,走到房门下,出现在那禁军面前。
见到新丰侯现身,那禁军也不在鲁莽了,立马就是对着袁淼行了一个军礼。
“禁军来我骊山,所为何事?”
袁淼同样看到了禁军头顶那闪烁耀人的红羽,想要弄清材质的情况下,淡淡的问了一句。
此时大唐还算是安稳的,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军事争斗发生。
袁淼觉得,这禁军行色匆匆的赶到骊山来,最多也不过是为了诸卫新军操练,或是那帮显得蛋疼的老将,动用禁军喊自己入城操演沙盘而已。
然而,这一次显然要让袁淼失算了。
只见那禁军,将册页交到周成手中,然后便开口道:“三省议定,调新丰侯统带骊山军,前往肃州独登山驻守,听候兵部再行调派!”
肃州独登山!
陇右道!
这处院落中,众人皆是微微一愣。
此时国朝并无大的战事,皇帝竟然要调动刚刚扩建完好的火药新军,前往那遥远的陇右道独登山!
要知道,从独登山再往西,便就要出了玉门关了!
皇帝在想什么!
皇帝想要做什么!
只是一瞬间,袁淼这个先生,与周成这个学生便是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共同的疑惑。
周成目光闪动之间,却是想起,似乎先生之前大婚的时候,被皇帝加封了一块食邑,便是在那独登山!
而袁淼,则是缓缓打开手中的册页。
上面不单单是有三省、兵部的大印,更有一方皇帝的印章。
从位置上来看,显然是皇帝的印章先盖上去的。
所以,这一次的调动,便也只能是皇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