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咄咄咄~
呲~
哗~
锵锵,锵锵~
呼......
听着厨房传来的做饭声,萧穗子有种穿越回从前的感觉。
五年前她和何小萍就是这么坐在外面等着他给开小灶的,当时炊事班的人会一边做饭一边聊天,因为灶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声音会不自觉地大起来,听起来就跟吵架一样。
“没走,没走就对了,如果学肖华那群人,吃了散伙饭的第二天就走,现在哪儿还能吃到林班长做的饭菜。”
“就是,就是,为了林班长做的饭,再多呆两个月都值,我怕回家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林班长,什么林班长,你们日子过糊涂了是吧,三年前他就是连长,三年不见,这会儿该副营了吧。”
厨房门口的帘子被人掀开,林跃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左边餐桌上坐的四名男子说道:“我退伍了。”
10年前的文工团一百多号人,现在呢,整个院子还有不到十个人,有的是**相关手续办理完成,有的是不舍得和城里的女朋友分开,还有人单纯是留恋这里的生活,不舍离去。
“退伍了?”
“退伍了。”
几人脸色一变,林跃退伍了?他们不明白,像他这样的战斗英雄,如果在部队继续呆下去,再过几年提个团级干部应该没问题吧,怎么就退伍了呢。
“是我主动要求退伍的。”林跃一面把做好的菜端出来:“当了这么多年兵,一直没有好好尽孝,父母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想回家,找个离他们近点的工作。”
那几个人赶紧迎上去,接过托盘,把里面的菜放到餐桌上。
回锅肉,麻婆豆腐,剁椒鱼头,外加一大碗三鲜羹。
可能是“回家”这个话题太有份量,那几个人坐下后久久无言,林跃又从背后拿出一瓶白酒:“在后面找炊具的时候发现还有两瓶酒,你们先喝着,我再去做俩菜。”
那几个人看了坐在右边餐桌上等他的萧穗子一眼,相视而笑。
“成,我们先喝着,等你过来啊,林班长。”
“都退伍了还这么叫。”
林跃拍拍那人的肩膀,往后面走去。
“我们才不管你在其他部队是什么职位,在这里,你就是管我们吃,管我们喝的炊事班老班长。”
“好好好,我是老班长,行了吧。”
林跃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出于礼貌,那几个人眼望萧穗子,用筷子指指桌子上的菜,意思是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她笑着摆摆手。
他们自然不会强求,一个人到食堂窗口放餐具的地方找了几个小碗,回来后拧开酒瓶,给每个人倒了半碗酒,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文工团解散后,包括炊事班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几个人只能自己起伙,这年头日子越来越好,饿当然饿不着,但是味道嘛,就不敢恭维了,现在林班长退伍后过来看望他们,那自然是要他做几个菜给大家解解馋的。
又过了一会儿,林跃端着两个饭盆出来,走到萧穗子面前,把菜放到桌子上,又拿出半瓶酒和两个杯子:“行了,吃饭吧。”
左边饭盆里是回锅肉和麻婆豆腐,一看就是从那几个人的菜里匀出来的,右边的饭盆里是用做完剁椒鱼头剩下的鱼块做成的糖醋鱼,还有五个藕盒。
“这个......是怎么回事?”她指着藕盒问林跃。
“这个?这个是欠你的。”
“欠我的?”
林跃说道:“还记得何小萍来这里的那天吗?晚上吃饺子,林丁丁不喜欢,刘峰就拿了我炸的藕盒给她,当时郝淑雯和卓玛都抢了一块吧,就你没有,今天给你补上。”
萧穗子看着紧贴饭盆边缘的五个藕盒,眼圈儿红了。
这个是山东和上海的特色菜,林丁丁是上海人,她也是上海人啊,虽然她不像林丁丁那么任性,总想着得到别人的关爱,但是不代表不会被他做的事情触动。
有些东西看似微小,不过意义重大。
“这怎么说的,还哭了,不就几个藕盒吗,喜欢吃有时间我再帮你做。”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把饭桌都打湿了。
林跃往前凑了凑:“你再这样,他们会笑话你的。”
萧穗子赶紧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跃拧开酒瓶的盖子,给她倒了一杯酒:“来,咱们喝一杯。”
她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一仰头干了,完事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今天之前,她对林跃的记忆就停留在79年刘峰用充满自责和懊恼的语气告诉他们林跃为了给他们的部队创造突围机会,带着将近一个营的敌人往南边去了。
之后她多番打听,都没获取到他的消息,很多人说他阵亡了,可怜尸体都找不到。
林跃说道:“当时被敌人逼到一座山上,子弹也打光了,食物也吃完了,为了不让他们俘虏,我就跳了崖,本以为会摔死,没成想被河水冲到了敌占区,给一位老农救起,因为伤势不轻,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后来战争结束,才找到回国的机会。”
“你......吃了很多苦吧。”
“再苦能苦过陵园里躺着的那些弟兄?”
萧穗子不说话了,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提起这件事可能会热血沸腾,认为奋勇杀敌是男儿本色,可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99.9%的人都不愿意这种事再度发生。
“来,喝酒。”
“喝酒。”
有些话都在酒里,不用说。
那几个人挺会看事,吃得差不多了,过来和林跃敬了一杯酒就走了,俩人一直喝到夜色将临。
把餐具洗刷干净归置好,他们由食堂出来,经过前面的板报亭时,林跃停下来,指着右上角鲜明的华表图案说道:“这个......”
萧穗子吐着酒气说道:“我画的,怎么样?”
林跃说道:“唔,有我五成功力。”
“只是五成吗?”
她有些失望。
她以前负责出板报,要说写文章,编故事,这个很拿手,但要说在黑板上画画,那就不怎么样了。有一次因为考核分数太低,司务长叫她去找林跃想办法。
想他一个高小没毕业的伙夫,能有什么好办法啊?对于这件事,她的情绪不小,又因为林跃和陈灿不对付,而她喜欢陈灿,自然不想跟他做搭档,不过既然是司务长的吩咐,她没有选择,只能照办。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这家伙总能给人带来惊讶。
当他拿着一盒彩笔走到版报亭下,迅速而细致地把一个个粉笔画留在上面时,她惊呆了,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后来她问司务长为什么知道林跃能够做好这件事,司务长拿了几张采买单给她,见识到纸上的字迹、排版,以及规整的小符号后,她懂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很显然,普通的“高小没有读完”是绝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单据的,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只怕这个人才是团里文化程度最高的。
“那再加一成,六成,想要超越我这个老师,你还得多练几年。”
萧穗子看着路灯下他戏谑的面孔。
“说,你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你真想知道?”
“......”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你能再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