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贽看着自己掉落在地的左臂,迟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不愿相信自己前一刻还坐在高堂之上,胜券在握,后一刻就会痛失左臂,成为一个废人。
可当感受到空落落的左臂处持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拿着绳索朝自己走来的兵丁之时,叶贽猛的醒过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段猛如此抓狂,而且这件事绝对与那群倭寇有关。
“叶贽,你识相的话就自己过来吧,相识这么多年,我们兄弟俩ni也不想多为难你。”看着叶贽一脸的失魂落魄,这两个兵丁心头闪过了一丝不忍。
“这个,两位兄台,能否告诉我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跟随宁王殿下起兵,自然是衷心无比的,必定是有人恶意中伤于我,才会让段猛大将军如此气愤。”
不得不佩服叶贽的心理素质,先是全家灭门之后能够调整心态第一时间冲去朱宸濠的府上怂恿他起兵造反,现在断了左臂还能讨好的对着两个士卒冷静的分析。
只可惜,有才无德,祸国殃民矣。本来凭借着叶贽自身的才能和心理素质以及家世背景,从一方大员回京之后少说也能补个尚书的缺,再熬几年封侯拜相入阁,成为张居正那样的一代宰辅也未尝不可。
但是人,最忌讳的不是你没有本事,没有背景,而是你走错了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一念之差,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人生的每一步路,都不可儿戏,每落脚一次,就意味着一次新的风险和收益,一次新的挑战与机遇,都必须是三思而行也。
“外头的事你就别多问了,要是你是清白的,到时候宁王殿下绝不会亏欠于你,得罪了,叶先生。”
说完两名兵丁还是将血流不止面色惨白的叶贽给捆了起来,直接就羁押着朝着大牢走去,觉得不放心,生怕叶贽死在了这里牵连到自己,又请了位郎中为其止血,让叶贽暂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解决了叶贽,段猛可不觉得自己内部的内奸就没了,脑海中顿时就想到了那个一脸谄媚,活脱脱一副小人姿态的刘国豪。
又想到刘国豪此前凡事都要与叶贽争个高低,都要与他对着干,唯独在“南下福闽,勾结倭寇”这件事上出奇的与叶贽统一了战线,并且自从到了福闽以后,两人的关系就好了许多,再者这群倭寇是刘国豪亲自去联络的,如今出了问题,不找他找谁呢?
盘算了一番,段猛就断定了叶贽和刘国豪这两个小人绝对是一伙的,一定是他们自己勾结了倭寇,把大家当枪使,如今还劫持了宁王殿下,所以自己想要解开这个僵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命换命,拿了刘国豪和叶贽作为筹码,将自己亲爱的殿下给救出来。
与叶贽高坐明堂之上不同,段猛找到刘国豪的时候,此人正在与南平知府林德川喝着茶下棋呢。
刘国豪也知道自己出身不高,且没有自己的党派和靠山,以后就算真的辅佐朱宸濠当了皇帝,也是竞争不过世代为官的叶家的,更有可能被清算,功亏一篑。
所以自从朱宸濠的事业稳定下来以后,刘国豪就开始拉拢人心,建立自己的利益共同体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能有人为自己冲锋陷阵。
而这落了难的南平知府林德川,自从被朱宸濠软禁之后,就成了刘国豪的“重点关注对象”,三天两头来看望他不说,吃的喝的更是应有尽有毫不吝啬,到最后还生怕林德川一个人无聊,干脆正事也不干了,整天就来这里陪着林德川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美名其曰为宁王殿下招揽人才。
要是放在以往,自然没人会吃饱了撑着去指责刘国豪结交匪类,再者这南平知府林德川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要是拉拢过来了的确有不少好处。
可是错就错在这林德川是刘大夏的人,而刘大夏被朱宸濠定为“内奸”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再加上此前林德川带头当地的官员不来参加朱宸濠的宴会,所以林德川和刘大夏一样同属于敌人的事实也是托盘而出了。
本就在气头上的段猛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些,打算不会一上去就对刘国豪动粗,可是刚进门就看到这位刘先生在和叛徒喝茶下棋,好一副不亦乐乎高山流水的样子!
这幅场景映入眼帘,段猛再也忍不住了,从亲卫腰间抽出了剑来,直冲冲的朝着刘国豪跑去,来到跟前也不等刘国豪开口,对着其胸部就是狠狠一剑,直接就把人砍得睡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刘国豪满脸错愕,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颤抖不止,瞪大了眼睛看着段猛,希望段猛能给他一个解释。
可是段猛又哪里会在乎一个叛徒的死活,又把剑抽了出来,朝着刘国豪的双腿砍去。
剑刃入骨,骨裂肉绽,等刘国豪叫出声来,他的右腿已经被段猛砍下来。看着这个叛徒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段猛心中就是一阵莫名的舒爽。
继续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法炮制,直接就把刘国豪削成了人辊,看着此人随时可能咽气,段猛愤愤的吐了一泡口水在他的脸上,才一剑结束了这个叛徒的性命。
不行正道者,天厌之,友厌之,敌厌之!历史上诚如刘国豪这样的人,可谓是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妄想通过一些歪门邪道而走上一条终南捷径,最后唯一的下场就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自取其辱罢了。
……
“是神火黑鸦,是神火黑鸦!”对岸的斥候立马就发现了天空上爆发出的丝丝绚烂光芒,开始抬着头聚精会神地数了起来。
“一,二……九,是九!陛下说了,九声鸣,兵过境,看来大明皇军成功了!快,快去禀报陛下!”
“你确定没数错吗?确定是九吗?”听到奏报的朱厚照,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兴奋毫不掩饰。
“陛下,我确定,卑职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就是九声!”
“好!好!此次平叛大明皇军当记首功!快,传令黄云等人各部,即可出兵,直取南平府!”
大明皇军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引起敌人骚动混乱,西华镇防守空虚的好消息立马就传遍了各部,这段日子以来可把这群虎狼之师给憋坏了,想到当初征云南平交趾的畅快,心里就更是一阵落差。
最为关键的是,你要说自己打不过对方也就罢了,问题是打得过速度打不到,就好像一个箩裳美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实在是有些让人心痒难耐。
如今终于可以重振雄风,又想到平叛成功之后陛下向来不吝啬的赏赐和官职,各部的士气高涨的有些吓人,一副要把叛军活吞了的样子,浑然忘了自己只有八万多人,而对方号称“八十万大军”。
“杀!”
首先带队的依然是原计划中说好的修武伯沈恩的人,跟在其后头的是临时替代神机营,为神机营节省力量保存火力的净军大队。
谁说太监不如男!陛下可是说了,杀十人者,升典簿,杀五十人者,进少监,杀百人者,擢升为监丞!有重大功勋者,进内书堂,伴随刘瑾左右!
这群净军大部分都是由谷大用手下的兵仗局中没有品级的小太监构成,可别以为当太监就是练了神功,无欲无求,没有竞争和压力了。
你当农民的,一事无成顶多就是饿着肚子娶不到老婆,读书人一事无成顶多就是名落孙山被人耻笑,可当太监的,要是你一事无成,可是会死的!不但要遭受冷眼,受人欺压,死后还不能入祖坟,更没人替自己养老送终,所以“不想出头的太监不是好太监”,这句话绝非危言耸听。
而做太监,想要受到提拔和晋升,可不是自己又才能就够的,恰恰相反,要是你展现出过人的才能,非但不会引起高层的重视,反但是会让人家觉得你不受控制,威胁到了自身的地位,轻则埋没发配,重则找个理由杖毙了事。
所以说,太监唯一的晋升途径只有一条:出生跟脚。很大程度上,你进宫的时候所任职的地方,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发展和上限了。
这也是为什么诸如司礼监这样重要的职位,担任的太监必定是出自东宫的,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外放的镇守太监和守备太监,无一例外都是出自司礼监的规矩。
而像这群在兵仗局任职的太监,运气好的就是可以多捞点银子,要想出人头地,无异于难于登天。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晋升的空间和机会,这个机会还是当今天子给的,净军火枪队立马就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点也没有面临战争的恐惧。
来到西华镇的入口,整个先锋军的气氛都开始悄无声息的发生了转变,人们都不由自主的警惕了起来。
看着几乎没人把守的入口,总会让人联想到赫赫有名的“空城计”,一时间更是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还是几个小太监自告奋勇,提着燧发枪就冲了出去,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却发现自己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有遇到丝毫的阻拦和抵抗,唯一让人不舒服的就是空气中弥漫的熟悉而又怪异的味道。
“大人,里边没人啊。”一名小太监抓了抓脑袋。
“没人?这怎么可能,你确定?”
“军国大事,小人怎敢儿戏,又怎敢哄骗于您。”
最终,沈文还是决定相信这几个小太监,下令全军戒备,开始进发。
先锋军一路奔驰,有了大概六七里路,才开始发现前方有密密麻麻的人影,看上去一望无际,估摸着应该有两万多人吧,只是有些涣散,显得很是奇怪。
“给老子听好了!你们胯下骑的马都是伯爷好不容易弄来的,跑起来更是迅猛无比,现在听我号令,一同冲杀敌军,不必恋战,得手就后退,等待大军的到来!”
“杀啊!”
先锋军正式发起了进攻,可是到了敌军跟前,却发现这群人根本就没心思也没精力抵抗,更有甚者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叫唤着,还有的直接就一脸虚脱的躺在地上,哪有一副来打仗的样子。
沈文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这群人是被下了药了,看样子份量还不清,当即就没了多少警惕,让一队人马将消息传回去,自己则带着大部队一路高歌猛进。
这群净军更是各个笑得乐不可支,这样好的事情去哪里找啊,本以为会很难,结果纯粹就是送人头,就是切瓜砍菜也没这么容易啊,更重要的是这群人密密麻麻的,自己一枪打过去,必定是弹无虚发,想到回京之后的美好生活,这群没了子弹小太监干脆冲过去赤手空拳杀叛军,一个个比一些卫所的真士兵还要凶狠。
终于,在死亡面前,这群人还是强忍着难受往后逃跑,可是没跑几步就又倒了下来,有部分人倒是坚持住了,撒腿就跑,于是就形成了几千人追杀几万人的场景。
后头的叛军见状,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加上朱宸濠和段猛这两个主心骨都不在,先前还传来了朱宸濠已经被倭寇击杀,刘国豪和叶贽要自己单干,段猛带人去找这两个内奸算账的消息。
这群所谓的濠勇军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打打顺风仗或许还行,如今没了主心骨,自己又是腹痛难忍,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心思,有的干脆连跑都不想跑了,把兵器扔在了地上跪了下去求饶。
这一跪更是立马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暴,越来越多的人跪在了地上,祈求天子的饶恕,述说着朱宸濠的罪行。
这时候沈文也拿不定主意了,按理来说这群人都是叛军,都参与了造反,都是要被满门抄斩的,可是这人数未免爷太多了一些,真这么做了,自己和历史上的白起等人有何区别。
于是沈文只好传令,跪地求饶者,暂且不杀,一切等待大军到了以后由陛下亲自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