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头仍有疑云,但我的脚步却因天降横财而轻快异常,踏在地上有种不真实感,脑子里也像漂浮般天马行空起来:作为唯一活着的继承人,现在,脚下的院子也是我的了,以后,我要把这里全部改成游戏场!再把那个什么破园林迷宫拆了,那个讨厌的墓室也要填掉!佣人……还是要的,这么大的房子总要有人打扫……现在还没跑的那个就不错……管家就算了,束手束脚的……
嘴角快挂到耳朵上了,哈哈。
突然我反思起自己此刻前往游戏场的理由——这会儿我可没工夫去闲玩。
我终究没法摆脱对伊茜之死的疑惑。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那么着迷,除了所谓异常的“魅力”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游戏场近在咫尺,此刻,我的心态与不久前站在这里的自己,完全不同。之前是震惊,现在,是惋惜,还有点别的什么。为她的死而惋惜……也有点……
也有点……怕她没死……嘻嘻。
后面一个原因更有真实感。
啊,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不论怎么看都有点恶毒的想法……嘶——别怪我,我也是,也是普通人呀,我穷怕了。
从滑梯跌落……嗯,滑梯周围地面铺装的是坚硬的灰石板,上面是有血渍(幸好没人打扫),我探头去闻,血腥甜腻。这个滑梯也确实很高,摔下来的话,应该要受很重的伤,如果如薛稷所说头部着地的话,后果就更严重。当时律师也在场,那么他应该没有说谎。
又徘徊观察了好一阵,我才愿意相信,伊茜的确在此跌落。我脑中浮现了那种场景,还有“咚——嘭”的闷声,身体为之一颤。
为了彻底放心,我做了一个好像有点……疯狂的决定——我决定去墓室看看。纯粹是为了放心。
我确实是有点不放心的。
墓室的门有锁,所幸是已经锈迹斑斑的老挂锁,大概随便弄个什么工具就可以砸开。不远处有大石块,我用尽力气抱起了一个。慢慢,慢慢向迷宫走去。
我就说这是个该死的迷宫!要绕来绕去才能到达墓室。
中途甚至有点迷路。
绿植墙之间逼仄的甬道从未如此令人倍感压抑,这让我再次陷入胡思乱想,不过这次没什么实质内容,大抵就是继承遗产后要怎么花的事。
沉浸其中,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直到后脖颈的毛发,不知不觉间悄悄竖起了几根。
——万一伊茜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呢。
这段时间,时不时袭来的寒意,还有那些不祥的预感,让我从未松懈对“有人行凶”这一可能性的坚信,什么心脏病发作,什么服毒,什么落水,更有甚者那什么上吊……萨沙那种人会上吊?真是好笑。
没有一起死亡是清晰有形的,更何况这么多起聚在一起,充满根本说不通的巧合。这是水蟒横行的修罗场。
我为什么活到现在,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下墓室里与世长辞。
这么一大笔遗产,怎么就落在我这个如此边缘之人的头上?
莫名其妙。
我是唯一活着的继承人,却不是唯一活着的人。
那个人闪过我的脑海。
在没有任何细致调查的前提下,他武断地宣判了戈登死于服毒自尽。
萨沙死时脖子上的勒痕向耳后斜向延伸变淡,如果真的是自缢,勒痕不应该是直上直下吗。钱夫人死后,钥匙落到他手里,其中就有钟塔的钥匙。
我没有看到薛薇溺毙的现场,单凭他一人口述,没错,就他一个人。他自顾自地、像讲故事般行云流水地叙述了死亡现场的来龙去脉,毫无怜悯又画面感极强,几乎不容与其一同前往的律师插嘴,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更像是说服——他在企图说服所有人。不给陆管家还嘴的机会步步紧逼,抖出她的身世,让其他人稀里糊涂相信了陆管家是推薛薇入水的凶手,我尤记得陆管家当时的愤怒和震惊。但是,我想起一个细节,她的围裙,就在几小时前的夜里,身后还有一处不显眼的污渍,而凌晨众人围观的那件被抖出“赃物”的围裙,明明是新换的,一尘不染,怎么可能兜里还会有薛薇为了标记凶手而放入得烟嘴和折断的指甲……
伊茜的死亡更不用说。我从未见过她玩滑梯,秋千才是她这个优雅小女孩的最爱,可她却从滑梯上跌落了。当时,又是他在处理现场。又是他。他总是在宣告死亡。
这不由让我想起最早死亡的钱夫人,真的是旧疾发作吗……也许,他早就通过某种途径看过了遗嘱,并暗中与律师达成了分赃协议——篡改遗嘱,把自己加入候选人。他以毒杀钱夫人为起点,成为宅邸的暂时主人,掌握钥匙,掌握安排权,掌握话语权……尔后步步为营,一个、一个杀掉继承者,待真正的候选人一个个消失后,再独自继承遗产。现在又遣散了几乎所有佣人,就像是在清场……他会杀掉那个唯一留下的佣人吗?
还有,如果他要达成计划,必然要杀掉所有继承人才行。
我是唯一活着的继承人。
一股不知从哪吹来的冷风把我从思考中唤醒,也唤醒了我的所有感官。此时我才意识到,后脖颈那几根毛发为何竖起。
脚步声。
那种漫不经心,却又沉稳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不远,又和我保持着距离。
熟悉的节奏。一如那个雨天,背着我的他,不紧不慢的脚步节奏。此刻却令我汗毛倒竖。
我猛地停住,在原地僵了几秒钟,才缓缓转过身。
薛稷。此刻就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瘦削而略显苍白的脸,平日戏谑忧郁的眼神,此刻散发出兴奋的光芒。他眼眶发红,兴奋无比地注视着我。这种兴奋带着急迫,带着压迫感。
他见我没有动作,便向前几步,我随之后退。他虽没有再步步紧逼,却蹲下来,冲我招招手,嘴角浮现出一种近乎讨好的笑容。
我双臂夹紧,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大石块,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