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深处,重重禁制之下,原先耀武扬威的看管者变成了被关押的囚犯,如此反差,让幼蕖颇觉人生无常。
储魅大约是将自己拾掇过了,破衣烂衫都尽可能束得整齐,发丝间残余少许零星干涸的血块,能看出努力梳理的痕迹。在灵力被禁锢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住基本的体面,这魔女也是心有底线的。
幼蕖才有空来细细打量这西滟波手下的四大护法之一,储魅果然无愧“魅”这名字,虽然神色萎靡,却仍可见妖娆之姿。
容颜并非惊艳,但整个人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邪气美艳。肤色雪白得近乎泛出浅蓝,眉如远山含黛,眼波流转间却隐隐透着一丝不羁与狡黠,极有穿透力。
看到幼蕖时,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努力笑得温和镇定,但半黑半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着素白的一张单薄俏脸,愈发显得她整个人如暗夜中的魅影。
储魅此人,就如她所使的蓝色双刀,柔媚里带有凌厉,果决中偏含诱惑。
幼蕖原先还疑惑上清山循规蹈矩的洞慧真人如何与这魔女结下了仇,如今一看,心头晓悟了大半。一个文秀儒雅,一个妙丽清艳,似乎老天自动将这两人连上了线。
如此美人啊!幼蕖暗叹,自己都有些觉得我见犹怜呢!这储魅之美,令人既想靠近,又怕被她的锋芒所伤。既想远离,可又难底心头诱惑。
唔,景海已有妻女,却遇上这储魅,道德与大义都不允许他逾矩。可储魅百般引诱,景海终是难以自主地动了心,结果便是爱恨情仇……
幼蕖脑中瞬间转过许多猜测,当然只是她以有限的见识在乱猜,更觉得还有许多疑惑。
储魅上前两步,神情竟有些迫切:
“李姑娘,多谢你来。”
她在谢自己?
幼蕖讶异,这魔女难道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要不是先前见到她对景海刻薄恶毒,又利落狠绝地抓了景明,幼蕖简直要将眼前这魔女当成个温和的美妇人了。
“你为何找我?”
不管是要泄愤,又或是想求情,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该找景明或景海才对。
似是知道幼蕖心内所想,储魅低头一叹:
“我的话不能和他们讲。只有李姑娘你才合适。”
咦?幼蕖瞪圆了眼。
“那西滟波找错了人,结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人也死了。你却又来找我,难道是还没死心?”
储魅眼波低回,笑容里有些凄楚之色,看得幼蕖心生悱恻之意,不由警戒大起:
“你那些魅惑之技可莫用于我身上。你与景海有什么恩怨情仇,待回去后你向敝派师长说个明白就是。他若负你,他自有惩戒。你若动什么心思,且早些收了。”
储魅两手一摊:
“我还能有什么心思?你来看——”
她半扭过头,撩起发丝,让幼蕖看她的颈后。
雪白的后颈上,肌肤上沁着六点黑色的斑块,正凑成一朵雪花的印记。这应当也是西滟波控制属下的手段。
只是,这朵雪花的黑色比浮沤大师等人颈后的锁魂钉颜色要淡得多。
而且,那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丝丝淡去。
幼蕖略一感知,更为讶异:
“这是……”
“这是尊上给我们所下的黑雪神魂禁,与她的本命元神相连。尊上强大,我们则沾光。如今尊上已去,我们……”
说到此处,储魅嫣然一笑,纤纤素手将发丝拢在颈侧,做了个轻轻吹气的动作:
“……也将灰飞烟灭啦!”
幼蕖心中一顿,紧跟着道:
“可她残余元神不是被那雪人抓走了吗?”
储魅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们几个的精神力,其实早都进贡给了尊上,平时我们的生机也都靠尊上的强大元神维系。尊上与你那一战,元神受了重创,还能残余少许就不错了。我能感知到,如今尊上的元神也只剩一点意识,不能自主了。
“我们与尊上之间的元神联系,已经几乎断了。一断供给,我们这口气也就接不上啦!我现在越来越困,大概马上连眼皮都要睁不开……只能趁我还有口气,想有些话托你转达。”
幼蕖看出储魅态度诚恳,正好她也有些话要问此女,应该可也交换,便简洁道:
“你讲!”
幼蕖确实看到储魅的精神力在逐渐逝去,她不知是该同情眼前的魔女还是为己方感到庆幸。
至少,如果储魅所言为真,尚在外头的魑魅魍魉中的另外三名大护法也将身死魔消,道门不需费心思追捕了。
只是,储魅要说些什么?此时投靠道门,是不是迟了点?
大概是看出了幼蕖的想法,储魅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没有了风情万种,只是低回婉转,无奈又柔弱,倒有些像个闺怨缠绵的妇人。
“我与景海……有一段孽缘。”
储魅淡淡说着,幼蕖也淡淡听着,嗯,她猜到了。
“起初确实是我对他起了戏耍心思,瞧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故意诱惑于他,想坏他的德行再嘲笑一番。可他不为所动,我便手段百出。后来……在我纠缠之下,他动了心,而我,竟也真动了情,真心想和他过一生。
“我都想定了要双飞双栖,也诚心诚意做他的妻子,也洗心革面,发誓再不杀人。可是,他师兄风长林来寻他,见到我后大为生气,说了一通恩啊义的,又说只要他与我一刀两断,便既往不咎还帮他瞒着宗门,他便真的后悔了,竟然要舍我而去。
“我一气,就杀了风长林,特意用的是他的剑,为的就是让他再没法回去。他恨透了我,又不能回上清山,想杀了我为他师兄报仇,偏生我腹中又有了他的骨肉……”
“啊……”幼蕖捂住嘴小声惊呼,“那孩子……”
储魅苦笑一声,声音愈发弱了:
“是的,我怀的,正是景明。景明是我的孩儿。”
幼蕖扶额叹息,景师姐向来以父母双双为道门赴难而自豪,她若知道了真相,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