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府,惠州知府衙门后衙,知府伊秉绶看着面前的男子,先是惊讶,继而是愤怒。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刚被满清朝廷旌表过誓死不降贼的东莞知县彭人杰。
伊知府有些替我嘉庆的脸疼了,这要是彭人杰的官大一些的话,差不多都能媲美前明崇祯皇帝祭祀洪承畴了。
“东莞县,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世受皇恩,朝廷才刚刚旌表与你,你的家族也尚在赣省萍乡,不过一死而已,大丈夫怎能屈身从贼,还要害了全家性命呢?”
伊秉绶重重的怒吼了一声,这位是福建汀州人,以清廉着称,而且他还有一重让人想象不到的身份,那就是此君是方便面的发明者。
据说伊秉绶有一次用一种将面粉加鸡蛋掺水和匀后,制成面条,卷曲成团,晾干后炸至金黄的面招待诗人、书法家宋湘。
宋湘尝过觉得非常美味,故问其名,伊秉绶答道:“这是自家所创,尚未有名。”
宋湘听罢,笑着说道:“如此美食,竟无芳名,未免委屈,不若取名‘伊府面’如何?”
从此,伊府面流传开来,并简称为“伊面”,后世广东、香港那边把方便面称为伊面,就是从伊秉绶的姓氏中得来的。
“回禀伊府君,在下正是读了圣贤书,那才会投奔明王,大府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您这脑后辫子从何而来?难道不知当今的朝廷,不过是蛮夷叛贼的后代?
你说彭某世受皇恩,这我可不认,彭某不过一附监生出身,不管是监生的身份,还是东莞知县的职位,那都是我花了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整整三万两白银啊!”
彭人杰伸出三根手指头,满脸都是肉痛的表情,玛德,花了三万两买个东莞知县,屁股没坐热明王就打来了。
要知道他这三万两白银,可是借的扬州盐商的印子钱,是要付高利息的,而且那些扬州盐商还派了个人在他身边,指导他如何搜刮民脂民膏来还债。
悲剧的是,盐商派在他身边,名为给他当师爷实际上是收债人的家伙,在明王进攻东莞县的时候,由于逃跑,被复兴军的士兵一枪给打死了。
这下彭人杰就更没退路了,他跑都不敢跑,因为要是跑回萍乡老家,就算满清朝廷不杀他,放债的盐商也得找人砍死他。
所以一提起世受皇恩什么的,彭知县就是一肚子的火!
“大府与其说我世受皇恩,不该投靠明王,那奴儿哈赤呢?他们家世代是建州卫指挥使,大明怜悯他们在通古斯荒原受冻,才同意他们南迁的到建州的,可他们干了什么?
夺了大明的江山,杀了万万汉民,现在还让咱们头上顶着这猪尾巴,大府何不去那京城问一问嘉庆,问一问满洲勋贵,他们世受大明皇恩,怎好意思做叛贼?还皇上,顶天是个建州卫指挥使!”
伊秉绶目瞪口呆,饶是他学富五车,满肚子的大道理,硬是被彭人杰怼的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满清政府的死穴之一,假如现在是唐宋,被怼的无地自容的,绝对是贪生怕死的彭人杰。
可在我大清,就这么几句话,相当于大专生的彭人杰,就能怼的双料博士伊秉绶说不出话来。
“组似兄,彭知县说的有理,兄长还是和我一起去承天府晋见明王吧!”
伊秉绶搜肠刮肚的想要反驳一下彭人杰,可该怎么说都没想好呢,门外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伊秉绶惊得猛地一下就站起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友,乾隆五十七年的广东解元,着名的书法家、诗人、广东大才子宋湘。
“焕襄,你可是堂堂解元啊,你也从,呃!投靠明王了?”
如果说彭人杰的投靠,伊秉绶只觉得是彭人杰毫无气节的话,宋湘的投靠,才真正震撼到了伊秉绶。
因为彭人杰是个连举人都考不中,监生都只能是个附监生,还恬不知耻买官的斯文败类。
但宋湘的人品伊秉绶是知道的,这位广东才子不但高中解元,还是一个素来刚直不阿,既不贪钱也不好色的真正君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变节呢?
“组似兄勿要惊讶,你想想小弟是哪里人?”
宋湘也是一脸的苦笑,他可是考中了解元,拿过满清朝廷米粮的,按照儒家的观念,他现在就已经是德行有亏了。
伊秉绶也露出了一丝苦笑,因为他想起来了,特么的宋湘是嘉应州人,广州城的叶大王也是嘉应州人,这两是老乡。
宋湘仿佛知道伊秉绶在想什么一样,他更加无奈的甩了甩头。
“远不止老乡这么简单,嘉应州的南阳堂叶家与我宋家有通家之好,当年两家的祖宗是在宋末天倾后,一起来到嘉应州隐居的。
几百年来,宋叶两家不知道互相通婚了多少次,叶大王之先祖铁庵公,娶的就是我四世祖的女儿,算起来叶大王还得叫我一声二舅爷。
上月,嘉应州宋家早就跟叶家一起反了,他们还把不肯同反的嘉应州知州王淦给一刀砍了,组似兄,你说我还能怎么选?
叶大王要是败了,朝廷估计也会直接把我抓去一刀砍了吧?”
这。。。这还真是没法选了,顶着逆贼大王舅爷的名头,全家族都反了,他能不反?
唉!伊秉绶长叹了一口气,做个忠臣就这么难吗?自己该怎么办呢?
伊知府知道事情麻烦了,因为宋湘投靠的意义,那可就大了去了!
毫不客气的说,有解元名头和广东第一才子身份的宋湘,是整个岭南文人士绅的代表之一。
他的投靠,宛如一场地震般,这可是最正统的儒家文人投靠,证明了广州城的叶大王既不是师出无名的反贼,也不是从交趾来的蛮夷,他是真真正正的汉家君王。
这代表了全粤的绅士已经开始和叶大王合流了,加上叶大王刚刚在北江边的大胜,说不定他真能有朱洪武的气运。
“唉!焕襄事出无奈,虽然德行,唉,但总也是情有可原,但伊某就不一样了!
我汀州伊家饱读诗书,进士辈出,受了大清的大恩,怎能反叛呢?再说我之家小都在汀州,万一从贼,岂不害了他们?”
伊秉绶叹了口气说道,宋湘都投靠了,你要说他没有一点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可封建的忠君观念还是束缚着他。
换句话说,他们汀州伊家光是在乾隆朝就出了进士三人,是满清满汉一家的受益者,不可能轻易反叛的,何况他还有家小在福建汀州。
听着伊秉绶的话,宋湘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
“组似兄勿忧,我知兄长家小尽在汀州,于是弟在前些日,专程去了汀州一趟,谎称兄长已经投靠明王,现已经把兄长的家小和族人七十余口,全数接到嘉应州安置了,令叔松翁就在府衙外呢!”
“你...狗吊个,斩千刀个......!”
伊秉绶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哆哆嗦嗦的指着自己的好友,什么话都想不起来,就能想起来这几句从小听过,但极少说出口的骂人话。
“这时候骂人起什么作用?贼船上了,难道还想下来?这就随老夫去见明王,打不下江南半壁,明王就无法立足,那时候恐怕我们伊家人个个都要被斩千刀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辫子花白的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一个想要阻拦他的衙役,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
“阿叔!”伊秉绶赶紧叫了一声。
来的不是别人,乃是伊秉绶的叔父,乾隆三十四年进士,前刑部郎中,光禄寺卿,现今归乡着书的着名福建诗人伊朝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