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要回来了！”
“是的，都知道要回来了。”
东月楼秋心阁中，情僧甄士隐面前的矮几上斟满了一杯清茶，茶杯旁出了一支毛笔再无余物。他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只在开合之间会冒出一抹亮光。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温婉的女子，手中一朵橙红色的石榴花如倒扣的金钟一般。
她说完便闭上了嘴，看着大堂中的戏台子，那里正在上演一曲十面埋伏，扮演霸王的演员正在逼着虞姬自杀。
“楚霸王英雄盖世，最后却也落个乌江自刎的下场。可见不得人心，终究不能成就事业。”
“上人以为谁是霸王？谁是汉高？”
“京城的人心俱在眼前了，元夏姑娘以为呢？”
戏台上的霸王步步紧逼，虞姬哭到泪干——“汉兵已略地，四面尽楚歌。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戏班的班主特别讨厌霸王，所以创作的时候脑补了虞姬被项羽逼着自杀的的情节。
往年之时，人们也就当个乐子来听，偶尔上演个几场。谁知道如今火了起来，每日必有豪客一掷千金来点，于是成了东月楼这家戏班子的固定曲目。
这里的来客都是特别讨厌江东之人的京中子弟。
但这其实很没来头的，要知道京城一半以上的勋贵之家都来自江东，这里面的一半又出自金陵。东月楼的是勋贵子弟最喜欢的地盘，他们怎么可以讨厌自己的祖宗呢？
所以他们讨厌的不是江东之人，而是那个从江东崛起，如同霸王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大乾朝南北商家的江南商会的创始人。
那个同样以绝世之姿蹦出来的男人，那个曾经被他们热捧为京都第一才子的男人，也许可以称为男孩。
五岁怼的国子监祭酒不得不纾尊降贵下台阶相迎，后被天子特招入翰林院为编修。
正隆五年，又以天下第一的六元及第的六魁首成就科举史上的第一人，令天下侧目，令无数士子视为偶像，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正隆六年，六魁首十岁，他带着资本的飓风就要回到京城。
没有鲜花，也没有欢呼的人群，只有一个圆脸大长腿的宝姐姐，还有一个瓜子脸笑起来跟小狐狸似的林妹妹。
东月楼上的元夏笑了，好看的石榴花一下子被她扔到了窗外。她拍了拍手道：“上人，我以为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以为如何。”
甄士隐被她的目光引着也看向了窗外。
宝姐姐艳丽，林妹妹青春，各自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散步在青龙大街上，路过的行人见怪不怪，只是莞尔一笑，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宝姐姐今日抛头露面，骑马出行，不怕那些浪荡子前来献殷勤了？”
“妹妹为何不怕？”
“宝姐姐忘了我的铁拳镇三山的称号了吗？那些浮浪之徒只要不怕挨揍，尽管来好了。宝姐姐好像从来就没有打过人呢！”
“薛宝钗需要打人吗？”
“薛总裁当然不需要打，迷恋总裁的恶狗要比镇三山的铁拳厉害多了。”
东月楼上观看的甄士隐神色越发的复杂了。薛宝钗成为货真价实的总裁，里面还有他的一半功劳。若非他敲边鼓，说什么担心贾家势力太大，要从内部分化他们，哪有薛宝钗被天子亲封总裁这一荒唐事。
按照正常来封，提拔他那个糊涂蛋哥哥薛蟠不是更好吗？可惜了，天子嫌弃太上皇插手太多，直接拧巴的封了薛宝钗。
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甄士隐还有些糊涂。
而薛宝钗霸道总裁的人设怎么立起来的，甄士隐更加糊涂，也不知道他这个看完石头记悟道情僧的人悟的什么道。
江南商会最初拓展京城业务，是宝姐姐干成的，她充分的利用了现有资源，包括荣国府的权势，林如海的人脉，还有其他中立的商户，商家，直接占领了京城三分之一商户市场，让江南商会得了一个开门红。
薛总裁成功了，天下皆知当今天子识人之明。
江南商会在京城的负责人现在就是这个十二岁的宝姐姐了，现在她和贾琮二人就是皇帝招揽青年才俊的招牌。
慧眼识人是天子最大的职责，也是历来名垂千史的天子的标配。
楼上的甄士隐头疼无比，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拨乱反正，越拨越让历劫的主角偏的更远了。
林妹妹现在的体质，哪里还和弱不禁风相关。莫说是哭一场，现在的她就是一天哭十遍都不会郁结于胸。她都胸口碎大石了，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宝姐姐也不吃冷香丸了，小火鸦传授了她一套修炼功法。体内的热毒不但不损害她，反而成了她修行时的助力，让她的修为突飞猛进，竟然赶得上吸收了牡丹花魂的林妹妹了。
这可真是羡煞了情僧对面的元夏。
她现在思考的最多的就是要不要跳槽到对面去，就算不能长生久视，痛痛快快的活一世也不枉来凡间走一遭啊！
可惜她背叛不了警幻仙姑，这个时候她反而羡慕凡人了。
如薛宝钗没有破开胎中之迷，不能觉醒前世记忆，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修炼的好，打开了玉枕穴，精神强大，一应商业手段学习的很快，各种财务知识更是得心应手，很快就征服金陵城江南商会的大佬，成为江南商会首位分会的女总裁。
女总裁的霸道总裁人设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京中的浮浪公子，还有各地来京的士子甚至说出了她艳冠群芳名冠京都第一美人。
便是许多闺阁女子又有谁不羡慕薛总裁，不想成为薛总裁这样的女子呢！
元夏也很想，她听过当年贾琮在金陵送给女总裁的那首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不是青云是什么，这位叱咤商场的宝姐姐，比起修士的生活有意思多了。
怪不得阎浮世界流传着一句话——荣耀归于修士，而伟大属于凡人。
元夏现在也相信这句话了，比起神仙的不思进取，凡人的世界好玩多了。
宝钗的大表姐元春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元夏考察了很久考察出来的，这也是她不看好警幻仙姑的理由之一。她和甄士隐讨论过元春的事情，结果这位号称已经得了“情”之一道的上人，竟然也没有办法。
还跟她说什么四时流转，春夏秋冬。既然元春已去，那就应该是元夏来站位子了。
简直是去她奶奶的，想让姑奶奶去宫里争宠。
元夏叹息了一声。
她羡慕起荣国府的大小姐贾元春了。
这位已经嫁人了，男方是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本来政二老爷是不同意的，但冯紫英有的是办法，直接攀上了赦大老爷，跟大老爷成了忘年交，让荣国府这个当家做主的人劝服了政二老爷。
元春嫁人后比在荣国府还自在，经常招呼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呼啸过街。
贾家的四春都是学习了贾琮的吐纳法和混元一气功，结果这位大姐天资奇高，竟然短短一年打通了天地桥，进入先天一气的状态。全身变的如美玉一般不算，还力大无穷，常常把丈夫打的下不了床。
现在冯紫英怕老婆的名头已经传遍了西山大营，连他的手下都知道了。
现在京中勋贵圈子还传着他怕老婆的笑话，真是羡煞元夏了。这样的下凡历劫才真的有意思啊！否则她们下来干嘛，专门吃苦受罪的吗！
说有一天，冯紫英又被元春打了出来，只能睡在军营，手底下的将士觉得这样妻管严太没有大丈夫气概，给兄弟们丢脸，于是纷纷表示不平，要为将军出口气。
冯紫英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是被部下所激，于是那天请了元春入军营。
帐内众将士皆盔明甲亮，手执利刃，一派杀气腾腾，想给元春一个下马威。不一会儿，元春来到营帐，却无丝毫恐惧之色，对着他喝道：“叫我来做什么？”
冯紫英闻言胆战心惊，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特请夫人阅兵。”
同样是十二金钗，同样是元字辈的，元春的好命真是把元夏看的内牛满面。有的人就是那么好命，而她就得替警幻那个蠢货来京城受累。
情僧道：“元夏姑娘莫要埋怨警幻仙子，这世间的一切皆有因果，先是有了你们前世的风流情债，才有了入太虚幻境来历劫。”
“上人，那你如何解释警幻被打落神位入世历劫呢？”
“历劫之时，当有天魔来扰。如今的天魔便是荣国府的贾琮了。他的命运模糊不清，就像出现时空长河中的怪物，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谁都看不清他的根脚。”
“既然知道对方是天魔，上人为何不斩妖除魔呢？”
“天魔惯会欺骗世人，如今他受万民敬仰，身具百万功德，不破了他的功德，杀不了他。强硬的杀了，受到反噬，恐怕也要永坠无间地狱，不得翻身。”
这不是扯淡吗！
元夏感觉有些绝望了。
贾琮在江南，扬州，甚至河北一带做的活动，她是简直明白的不能在明白了。数百万的人全都依赖他组建的商团生活，数百万的人因为他的举动变得比过去更加富有，比过去生活的更加方便了。
便是京中吃的喝的用的，又有多少跟江南商团，盐商总行没关系呢？
不说其他，就说最简单的，外面商家挂在天上宣传的热气球，那也是用了江南商家的技术。更别提盐商现在普遍采用的晒盐技术，让千家万户都能吃到平价雪盐，这一行为更是让他成了万家生佛。
雪盐以前是只有勋贵那样的大户才能消耗的起的，现在听说纺织厂中做工的女子都能买得起了。
想要破了他的功德，那不是开玩笑吗？
别提他身边编织的那层关系网了。勋贵也不是抱成一团的啊！神武将军不就是因为儿子冯紫英，投靠了荣国府，成了贾琮那边势力的一员吗？
因为这个，神武将军还分到了两艘海船，派了家族中的好手乘风破浪跑到外面开疆拓土发了一大笔。
元夏道：“上人，你所说的不太现实。”
甄士隐道：“天子口含天宪，说他是贼他便是贼。百万功德，在天子面前也不堪一击。”
元夏点了点头，对他这个判断表示认可。
她近来才明白，警幻到底是怎么栽的。不过她也怀疑，既然贾琮用这招害了警幻，难道他就不会防着同样的招式对付他吗？
想到这里，她就问了出来。
甄士隐道：“不会防着。贾琮读书读傻了，现在信奉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又说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江南自古不服王化，现在正在闹腾呢？否则你以为太上皇为何改了主意，要支持我等。”
元夏道：“但是当今天子显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