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女皇,是个大度的性子,但也是个急性子。
虽然坐了龙椅,成天下至尊,但骨子里的江湖习气,倒也并未完全抹掉,行事杀伐果断,又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说要南巡,便很快启程。
国家初建,百废待兴,自然不能奢靡无度,带群臣百官同行,浪费人力物力,再说,国家事务繁重。
正儿八经的治国大臣,哪有那么多时间,随着帝王出行?
所以,女皇这趟南巡,随行人数,相当精简。
除了一支亲兵禁卫护卫车队外,就只有近百宫人相随,除了几位要去南方巡查民生的辅政大臣和宰相之外,多一人都不带。
但别看人少,质量却极高。
国主亲兵,摇光禁卫乃是天下强军中的强军,其军力齐整肃穆不必多说,就说随行护卫,都是从江湖各大派中抽调的绝对精锐。
多是从纯阳宗和玉皇宫中选取,两位护国天师也乐于将自家高徒,引入官方体系,就以这些高手的战力,哪怕有千百人伏击攻伐,也足以轻松战而胜之。
而除了江湖高手之外,女皇身边,还有几名不太见得着人的御前护卫。
他们各个来历神秘,但手段高绝,人数很少,国事江湖事一概不管,就以护卫女皇为使命大事,每一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而统帅他们的,是御前高手,‘镇国刀’忧无命。
这个略显夸张的名号,是女皇亲自册封的,有三重意义,一是忧无命已立下誓言,终此一生,竭尽全力,护卫青青无恙。
其二,便是指,由他执掌的天下宝刃,镇国之物,七星摇光刀。
其三,是侧面说明忧无命刀法高超。
这个倒不是虚言。
忧无命的刀术天赋,乃是青青最信任的师兄亲口承认的,这人还天生问刀之心,又心思单纯,以后注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用刀高手。
夜色中,被大军护卫的玄色车驾,正往洛阳方向疾驰,这墨家所制皇室车驾,外表朴素大气,但内藏乾坤。
寻常弓矢根本伤不得,就算是高手想要打破防御,也得多花心思,且内部装了弹簧机关,让马车疾驰时,车厢纹丝不动。
舒适性+1000。
这是青青最喜欢的车驾,如今在车厢中,女皇穿着便服,盘坐在案几前,手里抓着几张竹制的小牌,正和当朝宰相耶律洁男玩着手牌游戏。
权当是打发时间。
在两人边缘,车厢角落,一身黑衣的忧无命盘坐在那里。
手中捧着宽大刀匣,正在闭目养神,引人注意的是,这刀客左手带着黑色手套,将手掌遮掩的严严实实。
而大半年的休养后,忧无命终于彻底脱离了曾经皮包骨头的凄惨模样。
脸上也多了些肉,体型匀称健壮,盘坐在那里,气息也晦涩许多,再加之本身就沉默寡言,已有十足的高手模样。
“师兄已在苏州等我们啦。”
青青随手丢下一张牌,对眼前留了胡须,看着稳重一些的洁男说:
“你家姐姐,也要随我山鬼哥哥,去苏州一行,墨家的传送墨阵,也已在东瀛和中土架设完毕,小铁和诗音也能抽空回来。
等我们到那边,分离许久的大家,总算又能团聚一处。”
“嗯,可惜飞鸟弟弟不能过来。”
洁男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嘿嘿一笑,将一张手牌放在桌上,他语气悠然的说:
“待我数月前,从东瀛回返时,那边的战事还未有转折,虽已占下九州,也联络各方妖国加入他们,但收效甚微。
蓬莱人在东瀛耕耘十数年,积威之甚,一时半会解脱不得,除非师父能一战打垮那老祖,让那些贼人信心破碎,否则这东瀛战事啊,还有的打呢。”
“叫什么弟弟?”
青青有些不满,她瞪着洁男,说:
“飞鸟比你入门早,与我相识也比你更早,于情于理,你也得叫他一声哥哥,或者师兄吧?”
“但我年纪比他大呀。”
少年宰相哼了一声,很不服气的说:
“自然是要叫他弟弟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墨家灵阵再多数月,就能连同中土四方,皇姐你作为天下共主,要南巡,也不必急于一时。
到那墨阵架设,出行也更方便,你如此焦急的要往南方去,莫不是有其他想法?”
这个问题让青青沉默了几息。
她伸手握住了挂在胸前的长辫子,连打牌的心思都没了,将手中手牌丢在一边,叹了口气,靠在身后车厢中。
女皇的表情,在这一瞬,变得稍显悲伤些。
她说:
“师兄虽不说,但我从他与那老祖定下一年之约,便感觉到,师兄怕要走了。”
“嗯?”
洁男疑惑的问到:
“什么要走了?皇姐是说,师父此战怕不能得胜?还有殒命之危?”
“不是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青青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说:
“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们。
但师兄这一战前去蓬莱,不管是输是赢,怕都要离开我们,或许以后还有再见之日,但注定会是很久之后的事了。TV首发
我挑在这个时间,要南巡到江南之地,便是要陪着师兄,再送送他。
唉,距离那白露时节越近,我便越会想起我与师兄过去相处的日子,时间很长啊,但还是觉得不够。
他要走,我不能随行已是遗憾,这最后几个月,总要陪着他。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洁男。”
女皇睁开眼睛,手指一晃,五指中便多了一张用于易容用的“面膜”,她对洁男说:
“到苏州后,我家阿姐会代替我,继续往南边去,我两面容相似,再加之易容,寻常人分辨不得。
但她那性子,不适合做这伪装之事,所以一路上应对体察,都要由你出面。”
“这...”
饶是洁男天生聪慧,但眼前这事,也是他闻所未闻,一国之君,竟要偷跑两三个月,忙里偷闲,看上去听上去夸张的很。
但仔细想想女皇和师父之间亲若兄妹的关系,倒也不难理解。
抿心自问,若是自家姐姐要去一趟不归的远行,自己也绝对会抛下所有事情,赶去陪伴的。
“还有你,无命。”
青青叮嘱完洁男,又扭头看向忧无命。
后者听闻呼唤,便睁开眼睛,一双蓝色双瞳里,比曾经,少了几丝冷意,多了几丝温和,他不做声,但在用心听青青所说。
“我之前许你‘镇国刀’名号,传的天下皆知,人人都知你乃我心腹亲卫,由你跟在阿姐身边,更能让她伪装百无一失。
且这一路上,阿姐不能出手,所以若遇到事情,还得你出面解决,有七星摇光随行,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阿姐的身份。”
青青抚摸着辫子,又说到:
“况且,我范家传下这摇光刀,也有配套刀术。
师兄当年情况特殊,所以不去学,但你没有师兄博览天下武学的能力,所以要用好摇光,这刀术便不得不学。
而天下通晓此刀术的,就只剩下我阿姐一人。
这一趟你随她行走,也要用心求学,师兄把摇光刀赠于你,除了让你好好保护我之外,也存着以你问刀之心,温养刀中刀灵的意思。
我之前与搬山仙姑谈过,她说,大楚龙气由天下汇聚,暴戾异常。
以我一人之身恐难以镇压,但想要这把刀真正承担起镇压国运的重任,就得让它刀中灵韵更活跃些。”
“嗯,知道了。”
忧无命闻言并无反应,似乎对这以人养刀之法并不抗拒。
他就如追随在张楚身边一样,不做他想,青青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心中单纯,简单而又快乐。
至于青青的安全,自然也不必担心,她留在沈秋身边,这普天之下,便无一人能够伤她。
这行车马在第二天清晨时,入洛阳城,在此停留一天,青青听取本地官员报告,又等候山鬼哥哥和刘婉出太行,与他们同行。
待走水路离开洛阳时,这一行人马更多了些。
李义坚三兄弟,和三兄弟的夫人孩童,也是换了身低调行头,与女皇同行。
他们即是护卫,趁着南巡,也把自家名声传遍天下,又是随着青青一起,往苏州去,拜见沈大哥,再把自家孩子,也送入忘川宗门,算是定下传承。
这叫亲上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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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苏州城外,落月琴台后山,随着一声爆鸣,手持青竹竿的阿青,被霸烈一击破去天玑剑术,身形就如风中飘絮。
在空中几次卸力,这才堪堪落地站稳。
大宗师眼中尽是愕然,在她眼前,沈秋正面色如常的收回打出的直拳。
一击破敌!
天玑剑术讲求料敌于前,其精髓便是预测对手行动,以缚龙功特有的敏锐感官,如未卜先知察觉对手行动。
但面对此时沈秋,这‘先之先’的精妙根本来不及施展,就被一记蛮力破去。
沈秋已入返璞归真之境。
站在那里,气机不漏一分,就如寻常人,打眼看去,全身都是破绽,但大宗师却根本预测不到他的动作。
用心感知,那人明明在前,却又好像是一团云雾,聚散不休,缥缈无形,实在是让人无法下手。
倒像极了他家大弟子的独门绝学,“风体云身”一般。
“厉害。”
阿青抿着嘴,说了句。
心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气馁。
两次与老祖相斗,都落于下风,还能借口说老祖乃是千年老鬼,路数与武者截然不同。
但此时败于沈秋,败的干脆利落,却再无借口可说,眼前这人,可是纯正的武者,与她一样。
阿青明明有一身可以傲世天下的武艺,纸面实力可称最强。
但自从出山,却屡屡受挫,让她这心思纯净淡漠之人,也感觉到了沮丧。
“我家阿青不必忧心,那人是个武学怪胎,不可以常理论之。”
身旁昆仑弟子,眼见阿青落败,神色落幕,便上前安慰,他还瞪了一眼沈秋,说你这高手,也不给人家女子留一分脸面。
好歹面子上缠斗几招嘛,哪有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击制敌?
耳闻花青安慰,阿青心里更有一丝委屈,便低着头,任花青怎么劝说,都不发一言,这两人此时相处,真有种恋人的相处模式了。
沈秋顿时有些欣慰。
不枉花青一往情深,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以眼前这情况发展下去,阿青姑娘这朵鲜花,以后就要插在花青这人身上了。
但,这两人是经过些事情磨砺,走到一起,花好月圆,而且就以阿青那个出尘的性子,不是花青这等修行之人,还真有些顶不住。
“先之先或许该再进一步。”
沈秋活动着手指,对不发一言的阿青说:
“这剑术搭配搅乱气劲的缚龙功,确实是天下一绝,但如今灵气已复苏了,你范家仙家传承种种神异,都可再度精进。
阿青姑娘虽是武者,但触类旁通的道理,想来并不难懂,既然传承于仙家,那些先祖留下的法门,若不去学,又怎能再进一步呢?
说到底,你这天玑剑术,并非凡尘之术,乃是仙剑之法。
而这修行事,你若不通,大可去请教你身边那人,他可是修行老手了。”
“是啊。”
花青偷偷给沈秋打了个眼色,赞叹他这一记好助攻。
又温柔的握住阿青的手,轻声说:
“这番回去,我便引你入修行之中,以我家阿青聪慧,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领悟仙剑神妙,下次再见他沈秋,必然能一剑破之。”
“吹牛!以师兄武艺,哪里能被轻松打败啊?”
笑嘻嘻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沈秋回头一看,便看到穿着黑衫的青青,正脚步轻盈的越上后山山崖,就如轻灵仙子,长辫摇曳间,一头扎进师兄怀里。
兄妹就如以往那样,沈秋抱着小师妹,在原地转了几圈,笑呵呵的将她放下来。
“数月不见,我家青青越发有威严了。”
“数月不见,师兄也是越发出尘了。”
两人以一模一样的话语,彼此问好,相视一眼,又哈哈大笑。
时间过去许久,两人的身份都已有变化,人生也开始分向两侧,走入不同境地,但外在变了,内在却没变。
青青依然是那个夜雨里被追杀,也要带着师兄一起跑的英气丫头。
而沈秋,也依然是那个竭尽全力,也要护的师妹平安的路家门徒大师兄。
沈秋在这世上第一个遇到的人,便是青青。
如今,他可能要走了,由青青相送,也如世间轮转,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