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卿对周学熙的疑惑胸有成竹,他说:“政|府当然会保证投资人的合法利益。各级政|府都必须全力以赴满足投资人的正当权利。
万一有合法权利受到侵害,各地独立的法院均会对政|府的不当行为进行制衡----顺便说一句,我们在各个行业建立了行业公会,东北人民党另有统战部负责沟通各行业公会与政|府各层之间的联系。东北联省自治政|府立法、司法与行政也是相互独立和制约的。
可以负责地讲,东北联省自治政|府的官员比起中国其它地方的官员要好得多,我们对于政|府人员贪污受贿等吃、拿、卡、要行为的查处是非常严厉的。”
他话锋一转:“至于外界所担忧的安全问题,东北的匪患基本上在主要城市已经绝迹了,我们给予无地人员无偿划分土地的土改解散并稳定了绝大部分土匪,真正铁下心来做土匪的目前被驱赶在边远地带,剿匪行动还在持续进行。
至于其它国家的商人,我们一视同仁,但绝不会崇洋媚外。所有外国人在东北,均需遵守东北联省自治政|府的法律,有违反者严惩不怠。刚获电悉,昨天还有两个日本浪人在沈阳侮辱我华人被我当地警察当场击毙。不夸张地说,奉军已改编成了30万人的精锐,完全可以保证安全。”
“一句话,我给周老的保证不是口头上的,而是写进律法的。我们对于办企业有一个东北人耳闻能详的精神:‘产权明晰、责任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只要不违法,政|府只会给企业经营保驾护航,而不会向企业伸手。”
周学熙颔首连连称赞:“好一个‘产权明晰、政企分开’,能想出这个天才主意的,老朽猜测,除了少帅,只怕当世没有别人能把管理实业的精髓拿捏得如此之透的。少帅如果经商,老朽也只能去喝西北风了,什么‘南张北周’,统统见鬼去喽!呵呵。”
见他说得风趣,杨宇霆也乘机不吝赞美之溢:“要说少帅的新奇主意,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有时我也奇怪,我们用了半辈子的功夫钻研某一方面,堪堪才有小成。可少帅一出手就震惊四座,打仗有天赋也就罢了,谁让他是将门虎子呢?
可是国际大势、战略构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政治、经济、金融,甚至连诗词都样样精通,这就让人不免相信有天纵奇才之说了。有时我在想,少帅不像是我们这时代的人,倒是从后世转世而来的一般。”
靠,还真被他猜对了。不过也就那么一说,这时代还没有穿越的讲法,要是在穿越文多如牛毛的现代,只怕没人怀疑这个全能的少帅是异人了。
“这世道变了,连杨宇霆都拍起马屁来了,不过我喜欢。”张汉卿如是想。不过他嘴上还是很谦虚的:“杨总参议也是的,周老先生是在说笑,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奉系有这么好的条件,能够做出些成绩是当然的。还后世转世,你以为是转世灵童啊?要么就是个妖怪!”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不过,周学熙开始嘀咕了:“少帅真是博闻强记,连西藏的转世灵童都知道!”
不过他还有些疑问,需要张汉卿来解答:“少帅,现在奉系振兴经济的诚意我很相信,我也很欣赏您在实业管理方面创造性的思路。我只是担心,您在东北以及关内的工商业布局,会不会与外国同业者有冲突?特别在东北,钢铁、煤炭、铁路、纺织、交通运输等方面都会危及到日本在东北的利益,您就不考虑他们的反制?”
这句话提到点子上了,这也是张汉卿筹划了好久才得出了结论的。他缓缓地说:“周老的提问很好,这也正是我们之前一直担心的。但是经过我们判断,暂时还不至于对他们有直接的冲突。
日本人在东北的掠夺有两类,一种是矿产资源,一种是农业资源。其它的诸如架设铁路等,基本上都是为了这两者服务的。这些资源,他们拿来的主要目的是运回国内使用,而我们的农产品目前还主要用来对外贸易。
矿产资源方面,我们的产出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日本在华企业总量,体量不同,因而造成的竞争甚至都没有意义去比较。而且我们的几大资源业都已经建立了集团公司,其背后是同气连枝的几大奉系银行业为支柱。抱团经营,资本充沛,没有被卡住肚子之虞。
相对而言,在中国的其它地方,民族资本在体量上无论如何不是外资的对手,但是保护乃至扶持民族资本是中国兴旺发达的必要补充。东北银行之所以要在天津建分行,就是为了保证在和外资竞争过程中,我们相对弱小的民族资本少受外资压迫。
以后不管是日资还是英资还是其它国家的资本,只要阻碍民族资本的发展,只要影响到民族资本的生存,我们都将无条件地、全力地支持,像以前的‘开滦合并’的事情,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话锋一转,张汉卿笑笑说:“需要让周老知道的是,我们抚顺煤矿的煤已经有了进军关内的计划,不久后将从陆上通过铁路进入平津。质高价低的奉煤与开滦煤的竞争情况如何姑且不管,但是开滦要想继续以往的垄断高价,只怕从此休矣。如果周老愿意,我们奉煤在关内销售的总代理,将由您来担任。”
他慢慢抬起双眼,沉静地望着周学熙,一字一句地说:“中国已经受人凌|辱了八十年,从学良始,定要让中国人挺起脊梁!”
这个“开滦合并”,是周学熙一生永远的痛。因为资金不足,当初他管下的滦州矿务局在优势情况下被英国人开办的开平煤矿吃掉,结果以十倍面积只得四成利益、而且管理权尽入英人之手告终,其结果与周学熙的开办初衷简直南辕北辙。
滦州煤矿以开滦案例再次以最直接而残酷的方式证明了那个道理:国不强,则商不立。此后30多年,开滦煤矿始终被英资公司控制,正史上一直到1948年底才由新中国收回。
周学熙对开滦合并的结局当然是十分伤感,他拒绝出任新公司的督办。在日记中,他慨然曰:“吾拂虎须,冒万难,创办滦矿,几濒绝境,始意谓,将以滦收开,今仅成联合营业之局,非吾愿也。”他还在家中写了一副对联:“孤忠惟有天知我,万事当思后视今。”壮士未竟之意,斑驳落寞纸上。
张汉卿说得自信,落在周学熙耳中是如闻仙音。在资本世界里,谁的实力雄厚,谁将获得最后的胜利,而且是赢家通吃。这个少帅可真是抓住自己的命门了,以奉系实力作为倚仗,他将有十足把握再次击倒英国资本家。
让他全权负责奉煤在关内销售的总代理,就是给他机会复仇啊!而且张汉卿让官办银行资本介入民族资本,那也是民族工商业者的福音啊!
少帅满满的诚意,不能不让周学熙大受鼓舞和感动。一生阅人无数的周学熙在经历片刻的试探和犹豫后,瞬间决定在少帅身上押宝。
既然付出,就要全方位多角度地表现,他表示全力支持少帅的想法:“少帅能有这种眼光,当真是中国之福!老朽早知道在少帅的统筹下东北工业发达、经济繁荣,却没想到少帅的抱负竟然如此之大!这种有利国家有利国民的好事,周某虽然老了,但仍然可以鞍前马后出一番力的。只要少帅需要,周学熙责无旁贷!”
其时,中国的经济远不像一些书中所渲染的那样坏。1900年,中国GDP仍占世界的11%,日本占2.6%;甲午对日赔偿3.65亿日元,同年日本全国总产值2.15亿日元。战败给中国的冲击,并非赔款的损失,而是丢失台湾、朝鲜半岛两个地缘要冲,特别是朝鲜半岛,使北京在海、陆两个方向都失去屏障。
单以经济而言,此时的中国,仍然在体量上是一个庞然大物。毕竟,几千年来世界第一的桂冠和积累,绝非一两场败仗就能击溃。对中国走向现代伤害最重的,其实还是民国之后长达十八年的军阀内战、几年的国共之争和完全称之为浩劫的十四年抗日战争。
在世界主要国家都休兵养息时,其后又有四年的国共内战,使中华民族迟迟没有喘息的机会,这一时间长达36年之久!
36年,整整两代人!
国家因此而愈加贫瘠,并且又一次丧失了一二战之间工业大发展的机会,也使得国民的自信心降到谷底。抗战期间之所以出现这么多汉奸,虽然不能因此而开脱他们的罪行,但对国家前途无望的沮丧也是一种重要原因。
这个时候,追赶还不算晚。危机,危机,危中往往含着机会。所以周学熙施展全力解数,利用他在工商业界的巨大名望,向工商界献身说法。
在周学熙的引见下,一大批北方的民国实业家纷纷聚集到少帅周围,像时任财政委员、民族工商业家北方代表的周叔弢,创办天津永利、久大、黄海三家化学公司的实业家范旭东,张汉卿的老朋友,也是天津监业银行经理、董事长张振芳等工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短短几天,新成立的东北银行天津分行共吸纳存款及入股方准备金达8000多万元;此外,各工商界人士共认购了约万元的为期三年的东北联省自治政|府国库券,这是张汉卿及联省自治政|府高层所始料未及和不敢相信的。
钱多少在其次,关键是这态度要得。有了好的开端,只要持续做,不愁吸引不来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