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府高阁,夜凉如水。阁楼珠帘垂落,掩映着两道正在对弈的修长身影。
一人眉心殷红,一人绿袍英俊,一瞧便是那睿王君霖与他的未来小舅子,那在楼家小辈中地位仅次于嫡女楼湘之人,楼英。
楼英:“都说朝中大局已定,王爷不久便可登临储君之位。看样子,楼英倒是要提前恭喜您了。”
少年将手中黑子落下,一双眸子不笑反冷。对于眼前的君霖,他似乎有着比以往对太子还要强烈的敌意。
大概是有些人好对付,而有些人却似难缠的毒蛇吧。
君霖:“楼英,按理说你现在也该叫本王一声姐夫,而不是王爷了吧?”
白子杀入棋局,君霖对自己这小舅子也并不满意。
作为一个聪明人,他能看懂楼湘的心思。这个女人在拖延时间,而楼英这枚暴躁的棋子,自然是最适合帮她抵挡一切的。
总之,就是很讨人厌。
而就在两个男人下棋下的剑拔弩张,谁也不屑谁之时,那被属下请到一边汇报事务的楼湘终于回到了阁楼上。
红裙摇曳,肤如凝脂。风吹珠帘之间,竟为少女平添了一抹缥缈的仙气儿。
美人如玉,不过如此。
楼湘:“沈家商队将于后日抵达武京,并携两位失散多年的小姐同归。睿王与英弟觉得,他们此举意欲何为?”
跪坐于棋盘之前,楼湘微笑着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她觉得这两人与其在此针锋相对,还不如替她解决一些小麻烦。
君霖:“沈家受制于楼家多年,近些日子更是被湘儿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如果本王是沈灵,一定想借机为沈家造势,打开新的契机。”
楼英:“契机?布行不行,酒楼凋零,其他营生更是每况愈下。就凭她一个沈灵与两个漂泊多年的野丫头,还真能翻起什么浪来不成?”
似乎是为了针对君霖,楼英说的皆是反话。
事实上,他很清楚如今是楼家针对沈家的关键时期,只要将沈家挤出武京,他们便能吞并沈家的大部分产业,在四大世家中彻底站稳脚跟。
这样的站稳,将是地位直逼王家的站稳。
众所周知,干什么都需要钱。国库需要,四大世家自然也需要。
如今沈家突然搞这一出,大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感。若是真给他们死灰复燃了,姐姐之前那些努力可就白费了。
轻飘飘的瞧了楼英一眼,君霖根本不打算与他争。
争有什么用?
解决问题才是眼下最该做的。
楼湘是他未过门儿的王妃,楼家未来亦是他最好的钱袋子。所以帮助楼家吞并沈家,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互利共赢,何乐而不为?
君霖:“如此一来,我们倒要让沈家这三位小姐吃些苦头,在京城百姓们面前出出丑了。毕竟麻雀们总该明白,她们可不是凤凰。”
红唇勾唇,楼湘眼底亦有笑意晕开。
“如此,湘儿便拜托王爷了。”
君霖:“你我之间,自不必多言。”
待到君霖走后,楼湘终于将眼底的笑意收敛,换上了平日里的高傲。
楼英:“看样子,姐姐对睿王的回答并不满意啊?”
单手托着下巴,楼英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不过他的态度是无法影响楼湘的,他一直都知道。
楼湘:“继沈万重回沈家之后,沈灵又找到了两个余孽。楼英,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楼英:“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沈家察觉了当初的真相,从而记恨上我们楼家罢了。”
楼湘:“都说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觉得的小事,其实一点都不小。既然我们要捣乱,要让沈家人出丑,那我们何不借睿王之手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呢?”
望着少女暗含冷意的美眸,楼英欣然一笑。
因为他懂了。
次日清晨,走下早朝的霍鄞一脸懵逼。因为他破天荒的收到了一个邀请,来自他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表弟。
从前都是他主动爬墙,而今日却……
院中亭下,两人坐在小池旁的石桌前,看茶水沸腾,赏鹅毛白雪。本来此景静谧舒适,应令人心旷神怡,可偏偏霍鄞被驱逐惯了,一时间竟还有些不适应。
霍鄞:“表弟,你有什么话就跟表哥直说,别这么神神叨叨的行不?”
眼见某表哥那后怕的表情,带着面具的君晏不置可否。
我丢你出去的时候你骂我,现在我请你来了,你还是要骂我。
要不是看你是我表哥,今日我非把骨灰给你扬了不可。
君晏:“表哥,明日我们去看热闹如何?”
霍鄞:“热闹?”
君晏:“据我所知,父皇宣布后日起休朝七日,百官休憩。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陪我走一趟。”
修长手指将青花杯盖缓缓掀开,君晏饮了一口热茶,眼底是满满的期待。
大约一个半月以前,他得到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消息。自此,他将一切计划全部提前,包括退掉那名不副实的婚约。
之前他便说过,婚约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之所以久久不动,就是为了延后王家与楼家勾结的速度,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毕竟天云之事一日不解决,他们便一日无法抽出手来面对如今的天武。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天云之事的解决会如此之快。
当然,不只是快,还是一场兵不血刃的奇迹。因为它完美的保住了天云的国力,同时拉高了云惊月在天云的地位。
有了这层关系,司马子詹自是立刻启程前往天云,为云惊月带去了最全面的扶持计划。
为了四国,为了天下,为了所有的中原人民,必要之时他们甚至可以弑君,让云惊月取而代之。
当然,这是最坏的计划。
只要云惊月能掌控住天云朝堂的命脉,其实他那昏君父皇也就可有可无了。
既然天云危局已解,想等之人已然启程,那他与老爹的计划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楼家与王家要勾结,我们便让他们勾结。
所以不止是君霖在宣传他与楼湘的私情,君晏也在帮他们宣传,甚至将这一消息仔仔细细的散播,没有半点遗漏。
终于,楼湘与君霖之事彻底爆发,成功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他们在一起,那父皇自然要成人之美啊。
毕竟,他们可配了。
他们配,王家与楼家也很配。
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富甲天下。
他们彼此依附,彼此成就,更与崔谢两家往来密切,与君霖互为表里。一个个收拾可能会简单一点,但实在是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还不如把大家直接集中在一起,来一次天武朝堂的大清洗,一次清洗个干净。
所以,楼湘赐婚君霖是一早便安排好的,或者说是卡着某一个时间点,被完美的搬上了戏台。
君霖等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以为的大局已定,其实是以武帝为代表的皇室,对一众老牌士族真正的宣战。
棋局已开,这第一步便是请君入瓮。
霍鄞:“休朝不假,可你不是极少出门么?怎么?忽然想出去看热闹了?倒也是,你这府里确实无聊。不过你为何要叫我?表哥我说要跟你去了么?”
亭中,霍鄞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他的语气很纠结,既有觉得表弟终于肯跟自己出门的欣喜,也有一丝变扭的骄傲。
毕竟你一说我便答应,我这做表哥的多没面子啊?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下一秒他将会更没面子。
君晏:“叫表哥自然是因为表哥在京中颇有声望,能帮我挡住不少的烂番薯臭鸡蛋啊。大过年,我也不想被砸不是?”
霍鄞:“所以你不想被砸,你就让我去被砸?”
音量瞬间提高,霍鄞险些没将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不是,你也知道你不受待见啊?不受待见你丫的就不要出去啊!
这大过年的,百姓游街采买的可不少。这真要砸起你来,就是你表哥我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住你吧……
人多眼杂懂不懂?
群情激奋明不明白?
显然,他的废物表弟不明白。或者说,是不想明白。
君晏:“我要去。”
霍鄞:“……”
君晏:“你也得去。”
霍鄞:“???”
君晏:“不去你后悔一辈子。”
霍鄞:“!!!”
你这人有毒吧!
最终,在完全不知道表弟为何要去看热闹,为何他也得去,为何他不去还会后悔一辈子的情况下,霍鄞点了点头。
罢了,不就是看热闹嘛。表哥我多带点儿府兵把你围上,我就不相信还有人砸得到你。
不过他记得明日是沈家三位小姐归京的日子吧?
难道?
这一瞬间,霍鄞茅塞顿开。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表弟退亲后如此高兴,难道是因为他的意中人不是楼湘,而是那沈家大小姐沈灵?
所以表弟非要出去看热闹,还要带上他这当表哥讲求排场?
霍鄞又仔细的想了想,以前的表弟有婚约在身,所以无发表达对沈家大小姐的情谊。可如今婚约已解,更是卡着这支队伍回京的时间……
懂了!
原来表弟说他这当表哥必须去,不去后悔一辈子的原因是因为要他做他的见证人啊!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已是表弟心中如此重要的人物了么?
霍鄞:“表弟啊,这些年来,不枉表哥我对你如此看重。想不到,想不到你居然……”
待到傍晚,用过晚饭的霍鄞抹了一把脸,眉梢眼角皆是动容之色。
认真的拍了拍君晏的肩膀,他终是笑着扬长而去。
虽然君晏至今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但他相信这个傻子明日一定会高兴的。就像此刻满心激动,恨不得斗转星移的自己一般。
次日清晨,覆盖武京多日的鹅毛大雪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阳光,以及各方势力期待的目光。
他们中有爱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有想做赘婿的青年才俊,更有一些躲藏在众人之中,准备伺机而动的野心家。
贵人的圈子就是如此,发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动别人手中的馅儿饼。所以暗中观察,也是他们的基本素养之一。
这不,沈家商队入城必经之路上的所有茶楼酒馆,提前两日便已被贵人们给包干了。
因为只要嗅觉稍微灵敏,脑子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一路上肯定是要出事的。
楼氏不会袖手旁观,王家自然也不打算让其好过。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一场难得的大戏。
街道是戏台,而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正是台下最好的雅座。
“王爷,沈家商队已经入城了。不过……”
一处雅致的酒楼之上,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落入房间,对屋内的两人悄然拱手道。
这两人乃是一男一女,男子自是如今风头正劲,在京中呼风唤雨的睿王君霖。至于他对面的美貌女子,自是被他邀请出来观礼的楼湘。
不得不说,他们今日竟都默契的着了一身红衣,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美貌高贵。这乍看之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至少见过之人,眸中无不露出赞赏之色。
在某一瞬间,就连楼湘也觉得武京中除了君霖,再无人能与她相配。也许命运就是注定好的,她也无需再为失去与太子的婚约而遗憾了。
罢了,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
君霖:“不过什么?”
就在楼湘思索之际,那前来禀报君霖的暗卫开口了。
“回王爷话,我们不止发现了沈家商队,还,还发现了太子殿下与霍小侯爷……”
闻言,君霖与楼湘的表情几乎是同时古怪起来。
君晏和霍鄞?
要知道,虽然这两人的名字常被一起提及,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他们不是在当街叫板,而是在一同出游。
这……
君霖:“他们此刻在何处?”
心中升腾起一丝异样,君霖说不出哪儿不对,但他就是觉得不对。不止是他,楼湘的想法也同样如此。
本来,他们以为自己将会在暗卫口中得到答案。直到他们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对面茶楼之上的霍鄞。
以及霍鄞看见他们时,那双宛如会喷火的眼睛。
淦!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居然撞见了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