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了你的山庄,将我推到风口浪尖,现下却又来找我做交易?”莫青璃挑起眉,略带讥讽的目光在莫思妤脸上不住逡巡,见她仍是那副得体得过分的微笑,连唇角弯起来的弧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眼神清亮得让人觉得她是当真诚心诚意。
莫青璃觉得无趣,才收回了讥讽有余以致有些轻佻了的目光,替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开门见山说道:“说罢,你想要我做甚么,还有你的筹码。”
“我爹下山之前曾经将你与铸剑山庄的关系悉数告知于我,并且断言你绝非害死爷爷与大哥之人,他下山本想同你一起找出真凶,谁知出了意外。而我自己私下也并非没有调查过临云,易容之说已得到证实,况且……”
莫思妤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莫青璃身旁唇角带笑的钟离珞,这个人她见过两次,不知为何,此人虽不发一言,却无法令人忽视。
“我那日虽当着众位英雄说你是害我父真凶,然心里亦明白凶手另有其人,我不知那人是谁,但料想那人处心积虑想要陷害于你,你定然晓得那人身份,便来问问你。”
莫青璃手里托着茶杯,微微偏头看她,唇角微勾道:“哦?仅此而已?”
“当然不止,表妹作为鬼楼之主都暂时对那人束手无策,仅凭我区区铸剑山庄一己之力想必是无法报仇,是以想请你帮忙。”
就算莫思妤不说,莫青璃也不打算放过弑天,此刻听她这么说,还是按部就班的淡淡问道:“筹码。”
“铸剑山庄!”
莫青璃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个所谓的“表姐”,但对她娘自小长大的山庄爱屋及乌。好歹听她面色不改的吐出这四个字,还是心里涌上一股想把茶泼到她脸上的冲动。她是脑袋被门挤了吧?山庄是父辈留下来的基业,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亦不可拱手送人,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何况女子。
莫青璃抿了一口茶,强忍住脱靴砸她脑袋的冲动,道:“我要你的山庄做甚么?再说你将山庄给我不怕死后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至亲?”
“我姓莫,你也姓莫,那么山庄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有区别么?”
莫思妤决定将山庄交给莫青璃,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习武最忌冒进,逆道而行无疑是自取灭亡,她之前为与凌宇比武强行提升功力,服用了施无情的药,生生将经脉拓宽了一倍,以容纳暴涨的功力,七经百脉拓张时的痛苦自不必说,上次施无情在她房里见到她时浑身毛孔都已经迸出了血珠,便是强行突破的后果。最要命的是,这种人为的拓宽经脉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一旦恢复原样,经脉便会因承受不住汹涌的内力爆体而亡,所以今后她必须每隔一段时间便服一次药,来维持现状。
而每次服药的危险,毫不逊色去阴司走了一遭,换言之,她随时都会死。
这也是她为甚么执意要送走秦湘的原因,山庄局势不明,她护不住她,何不远离是非,即便与自己在一起,指不定哪日便是一具尸体了,徒添伤心罢了。
莫思妤见莫青璃不说话,缓缓阖了一下眼,长睫微垂,似在等她的答案。
却见眼前白影一闪,钟离珞疾风掠影般,屈指为爪去扣她的脉门,莫思妤反应也快,一掌拍在桌沿,连人带椅往后退出三尺。
钟离珞一击未中,在她意料之中,只见她微微一笑,再次迎了上去,左掌右爪,使出一连套精妙的连环擒拿手,这些自都是她前世看的武功秘籍上的,并不同于江湖上常见的大小擒拿手中规中矩,反而透出一股子邪气。
莫思妤虽不知她意欲为何,但也不能束手就擒,只得见招拆招,然而对手用的功夫又是见所未见,心里暗暗猜测这人是何来历,江湖上年轻一倍的高手寥寥可数,难不成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是哪位不世出的高人又收了弟子?
莫青璃在钟离珞忽然出手时皱了一下眉,而后便安静的坐在桌旁看着,又淡淡吐出了今日的金科玉律:“有钱也不能任性。这房里的东西很贵,你们莫要碰坏了。”
钟离珞心里忍俊不禁,足尖轻点,右手直取莫思妤咽喉,将她迫到了房中相对宽敞的一处地方。
两人并未施加内力,只是单纯地比拳脚功夫,只见衣袖上下翻飞,黑影白影极快的错身而过,又缠斗在一起,掌风四起,此时房内光线渐暗,独有那一抹白穿梭在深浅不一的黑色中,格外的醒目,和,让人心动。
且看她出手如电,宛如惊鸿,行云踏月,旋身若飞蝶,带起雪白的衣角裙边,身形翩跹好似不是在比试,而是无涯雪山之上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莫青璃原本还是心情愉悦,可看着看着,心里就不爽起来,眼前一黑一白斗得旗鼓相当,同样长发飘飘,虽然在她眼里她这位表姐生得只能算颇有姿色,可也不得不承认在世人眼里也许能当得上“倾国倾城”也不一定,她当然不会认为钟离珞会看上她这个表姐。
她不爽的是,这样的钟离珞竟被除自己之外的旁人看去了。
简直不能忍!
莫青璃向来率性而为,当下弹身起来,加入了战局,单打独斗也许提升功力之后的莫思妤不会怕她们任何一个人,但是二打一,她武功再高也只能败下阵来。
于是此刻,她双手被钟离珞反剪在身后,胸前大穴被莫青璃封住,瞪着眼睛一动不能动。
她再如何老成,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又是铸剑山庄的庄主,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如此侮辱的,当下被激出几分血性,柳眉倒竖,也不喊表妹了,斥怒道:“鬼魅,我诚心诚意同你合作,你不同意便罢,何以如此辱我?”
莫青璃施施然在凳子上坐下,戏谑的望着她,悠悠道:“辱你?莫庄主,是你有事瞒着我罢?既不坦诚相告,我何必以礼相待。”
钟离珞也笑道:“莫庄主,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话,我二人不是歹人,再说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依我瞧……庄主似乎脸色不太对?”
她手扣到了莫思妤背后的右手脉门上,渡了一丝真气进去,果如河流入海浩瀚无边,无声无息。
莫思妤认命似的撇了撇嘴,反正她也没拿莫青璃当外人,而且除了莫青璃她没有可托付的人,便将服药一事和盘托出。
莫青璃连灌了两杯茶,忍下了再次脱靴砸她这个表姐脑袋的冲动,那种时刻为何要硬碰硬,当养精蓄锐苦练武功才是,有朝一日再打败凌宇不是一样?
可她不是莫思妤,也没有身处她的环境,莫思妤当时的选择,是为了施无情、为了山庄,甚至,她想过自己会死,甚至有时候也想过死了才好。
生的懦弱与死的坚强,不过一念之差。
虽然这个蠢表姐不招人待见,但是好歹是山庄的独苗苗,说到底此事因自己而起,若能救她,她定会竭力相救,至于甚么山庄的,她又不想一统江湖,她不在乎。
莫青璃于是看向一旁淡眉微蹙的钟离珞。
钟离珞对炼药这方面颇有造诣,垂眸沉思片刻,便对莫思妤道:“要保住性命,须得先废去武功。”
武功?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意味着甚么,那是命,不,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那不是一朝一夕促就的,是十几年如一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步步练出来的,是在危急时刻能够化险为夷的法宝,它深深植入骨髓,那不仅仅是身外之物,不仅是一技之长,而是江湖人的灵魂所在,失去武功的江湖人,那还算是江湖人么?
况且,这种时候让莫思妤自废武功,无异于自寻死路。
况且,钟离珞说的是“先”废去武功,而不是只废去武功便可。
不出意料,莫思妤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来,道:“多谢,只是家仇未报……”
她话音就此止住,二人也不再多说,只是开始正式商议弑天之事,钟离珞已经派司臣去调查弑楼的老巢,但是目前只查到在东海附近,具体不知在何处。莫思妤提到所谓的联盟,只要目前莫青璃不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情,应当不会有甚么大碍,毕竟有许多门派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凌宇和自己,多的是静观其变。而她自己会尽快回山,若凌宇和慈惠师太他们有甚么动作她会通知二人,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
月色渐老,商议完事情,三人一起用过晚膳后,莫思妤便回了房。
房中有一名山庄弟子,似是等了许久。
莫思妤关上门,快步走过去,弟子跪下行礼道:“庄主。”
莫思妤觉得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方才被莫青璃二人制服住都没有这么紧张,“她到哪里了?”
“阿彦带着秦湘姑娘到了红叶城外的一个名唤邱家村的村庄,已经在那里安家落户。”
“她……他们过得怎么样?”
弟子抬眸看着她,似是觉得庄主这句话问得颇有深意,斟酌了半晌才道:“山野闲人,夫唱妇随。”
莫思妤垂下眼飞快的眨了几下,摆手道:“好了,下去罢。你派几个人在附近保护她,别让她发现了,还有,今后她的消息不必再禀报于我。”
弟子领命退下。
莫思妤缓步走到窗前,用力的推开了窗子,极目向浓黑的夜色望去,似乎消失在茫茫天际的黑色便是那人所在的地方,触不可及的地方。
——红叶城。
也不知站了多久,耳旁传来敲门的声音,莫思妤这才收回视线,去开了房门,一见到门口那个人,她不免有些惊讶。
“钟离姑娘?”
“莫庄主,”钟离珞轻轻一笑,视线落到屋里,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摆好茶盏,相对而坐。
“不知钟离姑娘找我何事?”
“也没甚么要紧事,就是我希望庄主替我保守一个秘密。那日你曾在城南别院见到她浑身浴血躺在我怀里之事,请你不要提起。”
“我可以知道原因么?”
钟离珞歉然道:“抱歉,恕我不能直言。”
莫思妤不在意的笑笑,道:“钟离姑娘见外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表妹夫,区区小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便,多谢了。”
钟离珞起身告辞,回了房里,见莫青璃正披着水色薄衫,斜倚在床头一双美目含情,几要望穿秋水。
“你去哪里了?”
钟离珞边脱衣裳,边面不改色道:“哦,我去长安房里看看她睡了没有。”
莫青璃不疑有他,掩嘴打了个哈欠躺下.身去,一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那长安睡了没有?”
“早睡了,和小猪似的。”
钟离珞上床去搂了她的身子,抬手摇摇一指,熄了灯烛便准备睡觉。
莫青璃头埋在她颈间,不大安稳的蹭来蹭去,钟离珞抬手揉上她的后颈,呢喃道:“可是哪里不适?”
话里有了些倦意。
“没有,我想说……”莫青璃支支吾吾道:“你下次不要随便和别人动手。”
“好。”
“咦,”莫青璃诧异的抬起头,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在黑暗里格外的清亮,“你都不问我为甚么么?”
钟离珞低头吻了吻她的右眼睫毛,轻笑道:“你说甚么,我做甚么。还需要问甚么?”
莫青璃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她这样想着,就真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钟离珞搭在她后颈的手指戳了戳,宠溺道:“你笑甚么?”
莫青璃将唇贴在女人耳廓。
“没甚么,我只是太喜欢你而已。”
第二日一早,莫思妤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铸剑山庄。
钟离珞苦心积虑的想把那日的事瞒下来,每次莫青璃提及青衣她都会一笔带过,或是又出去任务了,好在他们本页不常见面,莫青璃也不觉得有异,至于城南别院一事,在莫青璃的记忆里便是她们赶过去的时候莫鼎天已经死了,众弟子也死于一场大火中,她们并没有见过弑天,亦没有交锋。
好像一切都天衣无缝一般,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可有些事情,越害怕发生,就越是会找上门来。
这日莫青璃与钟离珞在外边待得晚了,天色渐渐暗下来,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越往前走,人便越少,走着走着,到了一个拐角,莫青璃便停下了脚步,抬目往四周望去。
风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唯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空空旷旷。
咚咚——咚咚——
但在街道两旁的楼阁似乎都有几个黑色的死角,是藏人的绝佳去处。
来了——
眼前寒光一闪,比以往所有来杀她的人速度都快,一道黑色的身影紧接着犹如猎豹般扑了上来,莫青璃眼疾手快的两指夹住剑尖,灌了内力用指在剑尖上一弹,本以为这一下非让那人脱手不可,却意料之外的两指一麻,似乎内力被人弹了回来。
原是柄薄如蝉翼的软剑,那人撤回剑,一抖剑身,尖锐的破空声传来,不偏不倚的又刺向莫青璃咽喉。
莫青璃不敢托大,腰身往下一折,避过这一记杀招,足尖在地上一点,弹身起来徒手迎了上去,那人剑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生一次一意孤行的决绝杀意,不死不休地纠缠。
这人和先前来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一瞬间身上暴涨出来的杀气,几乎让莫青璃胆寒。
钟离珞也不迟疑,加入了战局。
只见夜里三条人影缠斗在一起,时有剑刃的银光从黑夜里划过,格外的耀眼,也格外的森寒。
自然,那人最后被二人联手擒住了,之所以不杀她,是因为从她招数和装扮上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真正的杀手,而不是与其他人一样是所谓的正道人士,莫青璃想生擒她审问,弑楼可是专门干杀人生意,说不定能问出甚么来。
莫青璃点了她的穴道,扯下她的蒙面黑巾,薄亮的月色下年轻漂亮得令莫青璃微微讶异。
她唇角沁出一丝血迹,是使出那种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剑招所致的内伤。
而她面色平和恬静,仿佛被制服了、也许很快就会命丧于此的不是她。
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她漆黑沉湛的眼里有着凄然的笑意,看向莫青璃时毫不掩饰她刺骨的恨意。
——她恨她。
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可为甚么呢?
莫青璃皱眉,心胸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下巴以防她自尽,朝钟离珞努努嘴示意她搜搜这女子的身。
钟离珞在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腰间摸了摸,倒真让她摸出一件物件来,下一刻她认出那是甚么后,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万分悔恨方才没有将这女子立毙于掌下。
后患,无穷。
她掌心安静的躺着一块雪青色的蝴蝶玉佩,中间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其中半边翅膀沾染了鲜血,雪白月光下,就像是蝴蝶在哭泣。
那半块玉佩她曾经在青衣手中见过。
青衣临终前,曾交代红袖交还给一个人,一个与他曾经立下十年之约的女子。
眼前这个人,她是——
顾,流徵。
作者有话要说:顾流徵,青衣他未过门的媳妇。
紫微坊杀手。
见109《急转直下》
见115《死如秋叶》
依旧5000字~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