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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9年(1540)年9月24日凌晨,今川-松平联军簇拥着松平广忠,浩浩荡荡地渡过了乙川,向冈崎城南城城下町开去。松平长亲(松平广忠曾祖父)和松平信孝(松平广忠的叔父、三木松平家当主)主动打开了城门,迎松平广忠入城。而松平信定自知无力抵抗大军,已经狼狈地开西门出逃,渡过矢作川返回自家的樱井城去了。

等到安顿下来时,已经到了上午,松平广忠进城去会晤自己的族人并安抚部下。而今川义元则将部队安置在城下町没有进城——这也是松平广忠的要求,他不希望被松平家的族人看成是引狼入室的卖国贼。不过为了表示对今川义元的礼遇,松平广忠邀请今川义元带着马廻众入城作客。谨慎的那古野氏丰立刻提出了条件——今川军必须掌控一座城门以确保今川义元能安全进出,松平广忠便将南门的守卫全部撤走。

策马走在冈崎城内,今川义元感受到了和今川馆截然不同的氛围。虽然同样是一国首府的大城,甚至冈崎城的面积还要更大一些,但给人的感觉却远不如今川馆。具体一点说,今川馆更有生活的气息:百姓富足,娱乐和餐饮也更发达。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茶馆,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所需。

而冈崎城却明显有一股萧瑟之感,街道上扛着农具和作物的百姓们行色匆匆,似乎不愿在外多留一刻,衣着也破旧简陋。城下町和城内的街区,都鲜有餐饮店和摆摊者,商人也不多见,少数的旅宿生意也都不好。

一看就是乱了很多年的地方。

想着这些,今川义元已经来到了天守阁前。在阿部定吉的亲身带领下,一路到了天守阁的评定室内。松平广忠自己坐在主位,而将左手侧的第一客席留给了今川义元。屋内还坐着三人:一个隐隐已经有了70岁高龄、须发斑白的武士想必就是松平长亲了。而另外两个武士的容貌倒颇有些相似,大的那个是松平信孝,小的是松平康孝,兄弟两人都是松平广忠的叔辈,松平清康的弟弟。

“辛苦今川殿下了。今川军对我和松平家的再造之恩,吾辈定当铭记在心。日后松平家自当为今川家盟友,永世固好。”松平广忠当先向今川义元行礼,把他迎入坐席,松平家的其他几人也是俯身见礼。

“客气了。”今川义元点头坐下,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那里似乎起了些争执。松平家的旗本好像想请今川义元的侍卫到楼下的客房等待,但那古野氏丰无论如何不肯让步,带着早坂奈央、吉良玮成、田沈健太郎、冈部元纲、朝比奈泰朝等人一步不退,硬是要在天守阁旁护卫今川义元的安全。

“无妨,就让诸位等在门外吧,给他们上茶。”松平广忠自然明白今川家侍卫们的忧心,大手一挥,毫不介意地吩咐道。

“这次我们家里的家务事,还劳烦今川殿下大老远来斡旋,实在是见笑了啊……”坐在对面的松平长亲和蔼地笑了起来,像极了一个关爱后辈的老者,语气也缓慢地几乎让人睡着,“今川殿下一表人才,倒是英雄出少年,颇有令尊当年的风采啊。”

“出云大人过奖了。”今川义元拱了拱手,不失礼数地向松平长亲逊谢道,同时悄悄打量着这个在三河翻云覆雨的老妖怪。当年他父亲今川氏亲率军征讨三河,北条早云亲为先锋,就是被这个松平长亲给奋力击退,一度连马印都被冲下。想到谋略过人的舅公北条早云居然败在他的手上,今川义元着实不敢小看这人——可是松平长亲看起来却是垂垂老矣,仿佛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

“能见到松平家重归于好,广忠殿下重回冈崎城,今川家就已经很是欣慰。”今川义元再次拱了拱手,“望两家以后守望相助,不要再如先代那样兵戈相向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松平长亲闻言连连点头,衰老的面容上也露出笑意,“能和今川家交好,乃松平家一大幸事。竹松丸(松平广忠)这次办得不赖,倒是老夫我以前总是看轻他,偏爱那不成器的三儿子,给松平家带来了无数麻烦啊……”

说罢,松平长亲就转身向松平广忠,也不顾辈分和年龄,深深俯身要行大礼谢罪。松平广忠吓得不轻,赶忙上前扶起了自己的曾祖父,“您这可如何使得?莫要折煞在下了!”

“是太爷爷我这老人家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你早逝的父亲。我没能替他护好幼子,反倒是一时糊涂心软,放任那混账三儿子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当真不是个东西啊……”松平长亲一把抱住了松平广忠,老泪纵横地道,“你从冈崎城出走后,我每一夜都会梦到我那死去的长孙啊,梦到他问我‘竹松丸在哪里?’每次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都是骤然惊醒,实在对不起他啊……”

“好在你如今安然回来了,给了我这老不死的家伙弥补之前犯下罪行的机会。以后这松平家就都是你的了,谁若是再敢对你动手,老人家我第一个不同意。那不成器的三儿子若是不肯臣服,老人家我就亲自去樱井城里活剐了他!”

“太爷爷……”松平广忠在松平长亲的怀抱里,听着那感人肺腑的话语,直肠子的他又怎能不落泪?一样哭得稀里哗啦,不断低声承诺着:“请您放心,我绝不为难三祖叔父。只要他肯归附,樱井松平的旧领定当不变。”

“好孩子,好孩子……”

看着眼前温馨的画面,今川义元也不得有为之动容。难道他错怪松平长亲了?当年的他或许是诡计多端的一代枭雄,可是人老了以后也没那么强干了,怕是只想着儿孙满堂、家族和睦吧。

就在这时,土原子经却匆匆赶到楼上,求见今川义元。今川义元知道是有要紧的军情,便匆匆来到评定室外。

“殿下,在昨天夜里,户田家忽然起兵要夺回吉田城,一口咬定牧野家蒙蔽了您。鹈殿殿下自己人数不多,外城被攻破,赶紧向牧野家求援。现在两家合兵一处才勉强保住吉田城本丸,局面危在旦夕。但西乡家和奥平家隐隐也有异动,似乎有不稳的迹象。”土原子经焦急地低声汇报道,“还请殿下赶紧发兵回援!”

“这户田家……当真不给人省心。”今川义元叹了口气,计算了下这三家豪族可能的反乱人数,便低声吩咐道,“让戈矛备、大泽备和松井备一同回去平叛,稳定我们的后路和粮道。”

“只是殿下……该让哪位殿下来指挥呢?”土原子经闻言有些犯难,“松井左卫门佐大人(松井宗信)的部队最多,但大泽左卫门佐殿下(大泽基相)的资历最老,而松井兵库殿下(松井贞宗)还是松井左卫门佐大人的父亲……”

“好问题。”今川义元闻言也陷入了沉思。在战国时期,武士间的上下尊卑是非常关键的,指挥权如果安排不好,就可能酿成悲剧——一个武士可能因为不满意另一个武士来指挥自己,愤而切腹。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明智光秀,有一种说法说,他就是不满意于织田信长让他接受羽柴秀吉的指挥,才愤而发动了本能寺之变,把主君直接给烤了。

“竹王丸,麻烦你去一趟吧。”振作再三后,今川义元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的那古野氏丰,“你作为一门众亲族来监军,协调各部的进展,具体指挥权交给他们自己。”

“是。”那古野氏丰也觉得今川义元的安排颇为巧妙,立刻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看到南门外的今川军分出了近2000人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向东南方的来路开去。

“今川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见到今川义元久久未回,松平长亲亲自来到门外寻找。

“无妨,继续茶会吧,庆贺松平家的统一。”今川义元微笑着回避了问题。

·

天文9年(1540)年9月26日,三河国冈崎城。

在这两天里,回到冈崎城的松平广忠向各家松平家分家发去了信使,也得到了松平家族内的一致拥护和支持。连福釜松平家这些原本站在松平信定一方的分家也宣布回归,松平一族离形式上的统一只差一步——令人遗憾的是,经过了两天多的交涉,松平信定仍然不愿意归附松平宗家。松平广忠和松平长亲哪怕再念着旧情,此时也是无法忍受了,决意向樱井城派出了讨伐军。

“请将此役交给老夫吧。”评定会议上,松平长亲力排众议地主动请缨,“这个不孝之子,老夫也只能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竹松丸你虽为家督,但毕竟辈分比他低,可能不好下狠手。但老夫我是他父亲,教训他可谓是名正言顺。”

“怎好让您年过古稀了还要率军出征?”松平广忠闻言连连摇头。

“是啊,怎可劳烦老主公?”阿部定吉和大久保忠后这些松平广忠的亲信们也出言劝阻——不过他们想的就是另外的事情了——他们不想让松平宗家的军权回到松平长亲手上。

“竹松丸啊,这一切的乱局终究是因为老夫我所起,如果不让老夫我来亲自收拾这乱局,亲自把松平家再统一起来,我死后又该如何面见列祖列宗和你的父亲、祖父?”松平长亲说到动情处,竟然再次流出泪来,“还请你看在老人家一片苦心的份上,给我一个挽回名誉的机会吧!”

“太爷爷……”松平广忠闻言一愣,言语间已经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但是阿部定吉却是机警得很,担心松平长亲带着松平宗家的部队一过矢作川,就重新倒戈回了松平信定一边,必须得有人监视。他还担心松平宗家大军一走,今川义元就有机会控制冈崎城——虽然在留下一部于东条城、又派出部队回吉田城平叛后,今川义元手边只剩下檄盾备和马廻众的1300人——但那战斗里仍然不容小觑。于是,他出口建议道:“若是如此,还请今川殿下一并率军出征。”

“可以。”今川义元自然听懂了阿部定吉的潜台词,倒也没有多做回绝。他现在想的只是赶紧了结此事,回到今川馆去看太原雪斋那宝贝破箱子——这可是太原雪斋许给他的交换条件。

“麻烦今川殿下了!”浑然不知的松平广忠非常感激地向今川义元投去一瞥,“家曾祖父就麻烦您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