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中洲的使者吃了闭门羹。
“请回吧,太子妃现在身子重,就不见娘家人了。”
姜瑜在万寿节上进献了“一桶姜山”龙颜大悦,现为太子良娣,暂居东宫养胎。
她曾经有过一双被圣山祝福的琉璃色双瞳,温暖而清澈,像是春日里,雪山河流中倒映出来的太阳。
现在那双眼睛沉寂了,宛如一口见不到底的深井,哪怕将木桶丢进去,只听得到破碎,看不见波澜。
王帐里,所有人屏气凝神。躁动与不安在沉默中渲染,直到爆发的一刻。
“大阏氏呢?”
“大阏氏临近突破,在……”
来人不敢说话。
“说啊!”
“大阏氏在闭死关!”
姜堰卸去钗环首饰,将洞府封得严严实实。
她不是乌阔鲁大单于的原配夫人,在原配丈夫乌尔胡单于死后,她因“收继婚”的传统,嫁给了新一任的大单于,维系着两国脆弱的和平。
乌阔鲁的妻子恨她,因为有她在,她就永远只是“东帐阏氏”。
乌阔鲁恐惧她,因为她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的倒计时沙漏。
战功彪炳,受人敬仰的前一任大单于乌尔胡,草原上的启明星,文成武德,战功彪炳。
也未能活过三十五岁。
更何况他呢?
他是姜堰的丈夫,却不是她的道侣。
“闭死关”的消息一出,所有人看他的神色都有些异样。
他们拿不准,是大阏氏先抛弃了大单于,还是大单于背叛了大阏氏。
“闭死关”,就是断绝身上一切与天地感应的气机,仅凭对自己身体内部的探求,寻找与“大道”合一的道路。
“大阏氏”闭了死关,气机封闭,反哺北境的屏障开始反噬。
“大单于”的衰老,一天一变,肉眼可见。
“大王子……”
大单于绝望地展开羊皮卷轴,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士,草原的巴图鲁,在护送新一批少女进雪山的路上被杀。
消息传得飞快,训练有素的海东青成批的死去。
“二公主……”
“二公主来了葵水,无法……无法攀登雪山。”
来人是这样禀报的。
“她不是没死吗!让她去!要么死在山上!要么死在路上!”
原先英明神武的大单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才三十二岁,最年富力强的时候,理应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九王子……”
“五王子……”
“四公主……”
“十一王子……”
……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大单于终于决定,放弃王庭,由十二王子和大阏氏留守。
其余人马向西,攻打西山联盟。
西山那地方向来是茫茫黄沙,贫瘠得连棵树都得拧巴着长。
刘纪带领着大部队到达王庭的时候,只看到一片断壁残垣。
他的父王,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
北风吹过空荡荡的王庭,守城的小兵先前还以为是流民来犯,转眼一想,哪个不长眼在这时候打劫王庭?
就算胜了,刮地三尺,也凑不出行军的粮草来,太不值当。
小兵见了令旗,收了武器,看着载具上的粮草辎重,不自觉地咽着口水。
察觉到他的目光,甄英把头从谷堆里钻出来,登时把那小兵吓了一跳。
“妖,妖,妖,妖怪~”
小兵扔了武器,转头就跑。
“我父汗他,就,就这么走了?”
门卫……
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不对劲?
听起来,不像是大单于跑了,倒像是大单于凉了。
两边充分交换了意见,一时间都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门卫不相信会有皇族好心收留流民,而刘纪也不相信北境皇族和贵族居然轻而易举就放弃了祖祖辈辈居住着的王庭。
可是……
空荡荡的门楼,萧瑟的街道,一脸菜色的卫兵,干净到老鼠都不肯光谷的粮仓…
所有的细节都表明,这座宏伟的,巨大的,代表着游牧民族最高历史文化水平的名城,就这么被它的主人无情抛弃。
“这么大一个王庭,放着不管,他就,走了?”
悲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刘纪也知道,漫漫风雪似乎永无止息,谁也无法预料到王庭储备还能制成多久。
王庭贵族到底是带着干粮跑路的,可自己一行人就等着王庭补给。
冻死的牛羊、伤病的马匹都快吃完。
什么叫“危急存亡之秋?”这还没到秋呢!
北境此时还是春天。
之前,一路上哪怕形式再危急,众人心中也含着一口气。
王庭是北境的中心,有圣女峰庇佑,北境贵族世世代代居住于此。
这里有最丰饶富裕的牧场,最扎实的粮仓,最繁荣的商队,最勇猛的汉子,最具备智慧的长老。
西山联盟的军队不曾使它陷落,中洲儒家的文明不曾使它自惭。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撑下去,撑到了王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刘纪面临着的不仅仅是绝境。
还有绝境中跟随他的子民。
猛地听到贵族抛弃王庭,举族西迁的消息,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
他们曾嘲笑过中洲皇帝,举族南迁,连帝都都拱手相让,惶惶如丧家之犬。
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家也塌了房。
“我们,也跟着逃?”有人提议。
西山虽然多沙漠,到底没有无边的风雪。
“我们不逃。”
刘纪几乎是一瞬间就下了决定。
再逃,能逃往哪里去呢?
和大单于一起出兵西山?
西山没有风雪,可西山数百小国征伐不休。
北境与部分小国交好,不代表整个西山都会欢迎他们。
运气好,在西山诸多联盟中,可以找有野心的小国,当雇佣兵去打仗,拿钱办事。
运气不好……被西山诸国蚕食鲸吞的势力还少吗?
“这里是我们的家,圣女峰在我们身后,长老院在我们身后,我们不逃!”
西山气候湿冷,数百邦国,比北境的部落都多。
不是没有雄主想统一西山,可受限于地形,西山联盟纷争了百年,依然是四分五裂的形态。
西山多山、多海、多盆地、多河流,这些天然的屏障将好好一块土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牧民们吃不惯海产品不说,北境的战士从未打过水战,若是贸然前去,胜负难料。
在北境,他们是骄傲的圣山子民。
到西山,他们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同伴的眼神里,看出了兔死狐悲的意味。
几百人按着原属部落分散开来,物资凑在一起,按着人头配送,队伍沉默而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