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罪?请什么罪?
凤君华一眼瞪过去,他却已经撩起衣摆,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
凤君华一呆,天机子叹息一声。
“罢了,起来吧。”
云墨却不动,道:“师父可是答应将您的宝贝女儿许配给徒儿了?”
天机子一噎,苦笑道:“这话你不该问我。”
云墨却不以为然,“俗话说得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千姨已过世,青鸾的终身大事,自然应该要您这个做父亲的来决定。”
凤君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这是逼着她认父吗?
天机子也不说话,而是看着凤君华,凤君华面色不大好,两父女都不说话,一个碍于心结不肯认父,一个出于愧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云墨还跪在地上,也不说话,知道这事儿非旁人干涉就能够祛除她的心结的,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还得由她自己想明白才行,不过就是让他多跪一会儿吧。这也是应该的,这年头,娶个媳妇不容易啊。
某太子很认命的叹息。
凤君华还在直勾勾的盯着天机子,这才恍然发现,他也有一双狭长而魅惑的凤目,和她的一模一样。一直以为自己的容貌承袭于娘,尤其是眼睛。如今看到这个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长相其实像他多一些。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我娘在我出生之时就遮掩了我的容貌,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她怕看到我与你相似的容貌忍不住思念回来找你。”
天机子沉默着,目光越发沉痛悲凉。
凤君华吐出一口气,眼带三分厉色的问:“你早知道我是你女儿,为什么不说?”之前因为以为和云墨是兄妹,她伤心绝望而出走,结果差点害死了他,她心里就忍不住愤怒。
“你非要看我们彼此折磨你才开心是不是?”
云墨也想起了那段日子,眼神有些晦暗,更多的只是无奈的叹息。
天机子苦涩道:“你的养父对你很好,相比起来,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没权利也没资格去打扰你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原来他们会以为你和墨儿是亲兄妹,等我知道的时候便已经传信给墨儿告诉他真相,谁知道我那师弟又在这时候从中作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事到如今,还能如何解释呢?在她眼里,这都只是借口罢了。
“乱伦的不是你们,是我和你娘。”他眼神沉寂而幽幽抑郁,似千万年都化不开的浓浓悲伤。“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娘,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只是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和墨儿。”
还算有自知之明。
凤君华心里那口气松了些,面色依旧不大好。
“你不是巴不得赶我娘下山吗?既然她都走了,你还找她做什么?”
“我…”
天机子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神沉沉如夜,又落在冰棺中沉睡的莫千影身上。
“孽缘也是缘,大错已铸成,便不可再逃避。”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坚定。“她若不走,我自是要娶她为妻的。”
这个答案让凤君华比较满意。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跪了下来。
天机子目光缓缓睁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神里似乎隐约划过水润的亮光。
云墨却微微一笑,眼睛里有种了然而欣喜的光色。
“你…”
天机子看着凤君华,神情复杂微微激动,近乎失去了他几十年独属于世外高人的稳重内敛和风度。
“我觉得…”凤君华抿唇,垂眸看向沉睡的莫千影,声音低了下去。“娘应该希望我认你的。她都不恨你,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
天机子眼角微涩,双手克制不住的颤抖。
凤君华缓缓抬头,对上他阔别多年来自于灵魂深处血缘近亲独属于父亲的慈爱双眸,终于低低的唤了声。
“爹…”
短短的一个字,却如重锤般将天机子那勉强稳如泰山的脸给锤出一条裂痕,他眼底再也忍不住涌出泪花点点。然后他起身,慢慢的走到凤君华和云墨面前,颤抖的去扶他们起来。
“都起来,别跪着,都起来…”
偏偏凤君华和云墨像是约好了一般,硬是跪着不起来。
“爹,女儿还未给您敬茶。”
她话落,守候在外面的魅颜和魉佑就端着托盘进来了。见此,天机子自然也明白了,无声的坐了回去。
凤君华和云墨对视一眼,各自斟了杯茶,然后看着冰棺里莫千影,眼神里有浓浓的悲伤以及淡淡喜悦。
“娘,我找到爹了,您天上有知,是不是也为女儿高兴?”她眼底涌出泪花,吸了吸鼻子,然后对天机子道:“这一杯,是我和爹阔别十九年相认之喜,也是…”她看了眼身边的云墨,从他眼中感受到刻骨柔情和缱绻,道:“也是女儿为人妇之喜。”
此时她已不再羞涩,坦坦荡荡的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如今娘已过世,就请爹代娘喝下这一杯茶,以全女儿之孝。”
天机子看着她,也忍不住情绪外露,连连点头。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伸手接过凤君华手中的茶杯,颤抖着放到唇边,一口饮尽,再看着冰棺里的莫千影,忍不住声音沙哑而低沉的说道:“千影,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她回来了…”
云墨这时候将手中茶奉上去,“师父,喝了这杯茶,您可得答应将您的女儿许配给徒儿了。”
他一番话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和执拗,有点像一个像长辈讨糖吃的小孩儿,生生将原本有些悲凉的气氛给驱散了不少。魅颜和魉佑都忍不住捂唇低笑。
凤君华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然而嘴角刚刚上扬,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赶紧低头,用衣袖将眼角泪水拭去。
天机子面色也松快了几分,道:“还未大婚你就给她冠上了你的姓,如今还叫我师父?”
云墨微微而笑,非常恭敬而欣悦的叫了声。
“爹,您喝茶。”
天机子这才满意的接过茶,一饮而尽。
云墨和凤君华对视一眼,然后准备扶她站起来。天机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今天就当着我和千影的面,拜堂成亲吧。”
此话一出,山洞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墨道:“师父,我打算下山后再请父皇赐婚,然后…”
天机子却摇摇头,“只怕等到你们下山后就无法大婚了,须得等三年,你总不至于让我女儿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吧?倒不如你们此刻就在这里拜天地,由我和千影做见证,也便有了夫妻之名,至于大婚,日后再举行也一样。”
“三年?”
凤君华和云墨对视一眼,想起昨天他说过的话,都察觉到了异样。
站在旁边的魅颜和魉佑忍不住了,“前辈,恕晚辈愚钝,您这话是何意?”
天机子半阖着眼睛,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
凤君华瞪了他一眼,这老头儿又开始摆谱了。云墨却渐渐脸色有些凝重起来,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而后缓缓一笑。
“也好。”
凤君华愕然看着他,“子归?”
他回过头对她温柔一笑,“刚好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当着你父母的面拜天地,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等咱们下山后,我在大婚迎娶你,好不好?”
凤君华自然是不反对的,反正于她而言,大婚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卦,但既然他这么说定然有他的用意,便点了点头。
“出嫁从夫,我自是听你的。”
呆在魅颜袖中的火儿这时候又不安分了,事实上从昨晚被云墨那心黑的赶出来它就一直不满。它已经非常而深刻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是来跟它争宠的,偏偏主子一根筋被他给蛊惑了,以后肯定什么事都顺着他,到时候就没自己的地位了。不行!它立即从魅颜袖口里跳出来,扑到凤君华怀里,对着她张牙舞爪表示自己的不满。
魅颜冷不防被它逃走下意识想要去抓,看见凤君华已经抱住了它,对上几人询问的眼睛,她尴尬的咳嗽一声。
“没事儿,它只是寂寞空虚了,赶明儿个给它寻一只玩伴就行了。”
云墨有些忍俊不禁,虽然他听不懂火儿在说什么,不过瞧它那一脸怨愤的模样,大约也知道是对他不满了。
火儿先是一呆,而后目光睁大,继续吱吱表达自己的抗议。
凤君华已经点了它的穴道让它安静下来,道:“说起来我们俩能在一起,你的功劳最大,只可惜你是宠物,不是人,不然做个红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魅颜魉佑又忍不住低笑起来,天机子面色也放松不少。
火儿则是十分悲催而哀怨的瞅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指控和委屈。云墨忽然伸出手来将它拎起来,“说得对,你功劳最大。所以为了犒劳你呢,下山回宫以后就让你去御膳房,专门监督做点心的御厨。你口味甚是刁钻,正好可以天天品尝美味糕点,又能检查他们是否偷工减料,一举两得。”
他拍了拍,完全不顾火儿目瞪口呆的模样,温和道:“不用太感激,这都是你应得的。”
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火儿此刻十分深刻的认识到,这辈子,宁可得罪女人,也不要得罪黑心的云墨。
这哪里是赏它?分明就是怕它打扰他们两夫妻恩爱,故意将它给调走嘛,还美其名曰什么监督。
它开始磨牙,想着好久没咬人了,牙齿有些痒了呢。
云墨拍了拍它的头,将它重新扔给了魅颜。
魉佑站出来,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那就拜堂吧。”
天机子点点头。
魉佑自动充当司仪的角色,清了清嗓子道:“一拜天地。”
云墨扶着凤君华站起来,转身,齐齐一拜。
魅颜和魉佑眼神里都有了笑意。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身,对着天机子和冰棺里的莫千影深深一拜。
天机子满意的点点头。
“夫妻对拜。”
她转头,他也转头,四目相对,无限情谊在眼底蔓延交缠,像这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最后在彼此眼底深处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缓缓低头…
忽然一声来自遥远的呐喊传来,似要撕裂人的灵魂。
“君儿,你在哪里?”
凤君华一怔,云墨也是一顿,维持着半低头不低头的姿势。
“莫为外物所动,专心。”
天机子淡淡一挥袖,一股绵柔之力缠绕而来,两人同时不由自主的弯腰。魉佑连忙高呼一声,“礼成!”
魅颜用胳膊撞了撞她的手臂,“还有送入洞房呢。”
魉佑却一脸暧昧的笑,“早洞房过了,还洞一次,只怕宫主下不了床了。”
凤君华回头一瞪,她立即住嘴,面上却是一派笑意。魅颜也道:“说来也是,再说现在可是白天,不太方便。”瞧见凤君华越来越黑的脸,她连忙干咳一声,又送上笑脸,和魉佑一起道:“属下等恭喜宫主和姑爷喜结连理,住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这话云墨最爱听,面上也带了笑容。
天机子站了起来,“你们先回去吧。雪山有客自远方而来,我这个做主人的怎能不去招待一番?”
凤君华上前一步,“爹,他是来找我的。”
天机子回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云墨,摇头道:“今日正是你大婚,怎的能撇下新婚丈夫而去见其他男子?”
凤君华一噎,这才想起古代规矩挺多,不由得看向云墨。
云墨拉过她的手,“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天机子瞥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几人便出了山洞。
“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天机子眉梢一挑,“居然会破我的阵?不过就是心浮气躁了些,若今天雪山没人,他就得困在这阵中出不来了。”
“爹,你放他出来吧。”
天机子侧头看她一眼,目光着重在她头上的妇人髻顿了顿,随后看向云墨,见他面容无波,隐约几分散漫,心中了然。这小子,在这方面倒是小气得可以。
他一挥袖,只见原本交错的桃林慢慢归位,现出一条小路来。
桃花穿插处,有青衣男子正徘徊走动,似乎在思索如何破阵,又因心中想着那人而无法静下心来,故而眉宇间浮上了几分焦虑之色。听到了声音,他悠然转头,一眼就看见了凤君华,顿时眼睛一亮,飞了过去。
“君儿,你…”
天机子闲闲打断他,“小子,擅闯我雪山,是为何故?”
颜诺看向他,眼神里也浮现了几分惊讶之色,随后恭敬的抱了抱拳。
“晚辈见过天机子前辈。此番无意闯入,实是情非得已,还请前辈见谅。”
“情非得已?”
天机子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里似乎闪过几分笑意,又看了看身边的凤君华。
“我瞧着不该是情非得已,应该是情不自禁才是。”
凤君华瞪着他,想着这老头儿刚才还在说要她守妇道,转个弯儿又来调恺她,这哪里想什么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分明就是一老顽童嘛。
颜诺也是一怔,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倒还十分坦然。
“不敢有瞒前辈…”
“颜诺。”凤君华打断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诺怔怔的看着她,为她眼神里的冷漠所伤,随即又默默的将苦涩吞进腹中,强自笑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来看看你。你…现在可好了?”
人家给笑脸,凤君华总不好冷言相向,便嗯了声。
“我已经好了。”
“那就好…”颜诺忽然声音一顿,怔怔的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头上的妇人发髻,眼眶慢慢睁大,眼底缓缓蔓延着突然受了什么刺激般的深沉痛楚。
“你…”他目光慢慢又落到她被云墨牵着的手上,十指交缠,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誓言,要彼此互相纠缠一生一世。然而那也是一把利剑,一把可以刺穿他心脏的利剑,让他原本破碎不堪的心再次痛不可抑。
“你们…你们…”
凤君华知道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但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她很郑重的点头。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他在我爹娘面前拜了天地结成夫妻,如今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云墨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
颜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他踉跄的退后两步,脸色比这雪山上的雪还白。
“你们不是…”
凤君华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不是兄妹,那只是一个误会。”她看向身边的天机子,“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颜诺面色又白了一分,天机子长叹一声。
都是痴儿。
云墨此时却又道:“颜少主来得正好,赶上在下和拙荆大婚之喜。怎么说颜少主和拙荆相识一场,今日在下理应请颜少主喝一杯喜酒。”
他一眼落下,立即有暗卫无声出现,手里端着一杯酒,走到颜诺面前。
“颜少主,请。”
颜诺看着那杯酒,脸色苍白眼神深沉,身侧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如果凤君华那番话是一把可以将他焚烧的烈火,那么云墨这杯酒就是可以让他被烈火完全摧毁的油。
凤君华显然也没想到云墨会火上加油,原本想说什么,随即又一想,如果就此让他死心也好。
“子归说得对,你以前帮过我不少,如今我大婚之喜,理应请你喝一杯喜酒。”
云墨眼神微闪,露三分笑意。
就怕她心软,日后怕是更加后患无穷。
颜诺再次踉跄的退后两步,一只手扶着一颗桃树,一只手捂着心口。
“君儿,你…”他颤抖着双唇,眼神赤红而痛楚的看着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嫁给他了?”
“是。”
既然下定决心要断,就不该藕断丝连。
“只是如今太过仓促,下山后我们就会举行大婚,届时若你愿意,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婚礼?”
她要他参加她和其他男人的婚礼。
呵呵…
君儿,你好残忍。
“当然。”她微笑,“如果你没时间,那就算了。”
他死死的看着她,她比从前更美,是因为那个人么?从前她是不笑的,他认识她这么久,她从来不笑,然而此时,她却笑得那么美。他想起那天在碧霄殿里,她也对玉无垠笑,只是眼中没有那样温柔的情愫。
什么时候,他早已输得这么惨了?
他扬唇,轻轻的笑起来,一丝血痕从嘴角慢慢溢出。
凤君华面色微惊,不再说话。
云墨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神里游光满溢,似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叹息。
“小子。”
天机子忽然开口了,“颜真儒是你什么人?”
颜诺勉强稳住身形,他云淡风轻的拭去嘴角鲜血,这才看向天机子。
“那是我三叔公,前辈认识?”
天机子久久沉默一会儿,目光里升起几分复杂和沉凝,随即淡淡道:“老夫早些年与他是旧识。”他似想起了什么般,微微一笑。
“说起来当年若非他和我比试受了内伤,也不会在竞争颜家家主的时候输给你祖父。如今颜家的家主,便也就是他了。”
颜诺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桩恩怨。
天机子又轻轻一叹,“老夫避世多年不问人间世事,如今故人之孙光顾,老夫岂能薄待?”
他目光微有波光闪动,下一刻已然来到颜诺身边,有朦胧黑影靠近,他一挥袖便将暗卫震了出去。颜诺刚想移动,却觉得周围空气刹那收紧,似有无形的手将空气化为稀薄的纸一寸寸折叠,然后他就感受到一股绵柔的真气从他背部慢慢流窜于奇经八脉之中。
“前…”
“莫说话。”
天机子闭上眼睛,一只手抵在他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化结界将两人笼罩其中,有清澈的泉流缓缓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流动。
凤君华皱眉,“我爹在做什么?”
云墨道:“他练功太过急于达成以至于经脉逆转在肺腑中留下了隐患,师父正在帮他疏通经脉治愈内伤,他功力可更上一层楼。”
凤君华不说话,只是看着颜诺。随着真气在体内流动,将以前因练功阻塞的郁结渐渐冲散,他原本苍白的面色微微好转,深藏在眉宇深处的淡淡青色也渐渐褪去。
稍刻,天机子收手,身影刹那如流光般旋转于他周围,迅速在他身上几个大穴上一点。他猛然睁开眼睛,周身真气溢出,天机子又一挥袖将那些溢出的真气都收拢了回来,以免破坏庭前的花草。
下一刻,他已然退出颜诺数步,又回到了凤君华身前来。
颜诺伸出自己的手,感受到一直堵塞的经脉已经畅通无阻,精神也好了很多。他却没多大喜悦,“多谢前辈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天机子摇摇头,“你祖上与我是故交,而你师父也与我同出一门,虽然早已被逐出师门,但论起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伯。”
颜诺没说话,显然早知道这层关系。
“我看你面目端正眉间正气盎然,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切莫要与你师父一般心胸狭隘,到头来害人害己。”
颜诺垂下眼,“谨遵师伯教导,晚辈定当遵从。”
天机子满意的点点头,“我知你颜家祖辈与南陵开国始皇乃异姓兄弟,原本始皇要封其为异性王。只是你先祖不慕名利故而做了江湖侠客,然却谨记与始皇兄弟之情,故而与明氏皇族有协议。明氏皇族的所有暗卫都是由颜家执法长老训练,以作巩固江山之用。”
凤君华有些讶异,怪不得颜诺去参加姜婉英寿辰的时候会受到那么高的待遇,原来如此。
颜诺不说话,这是颜家机密,在颜家,只有家主和几大长老才知晓。
“只是你先祖是个豁达之人,不喜争名逐利,因此嘱咐后辈们也不可插手南陵朝堂之事,更不可入朝为官,以免得不偿失损坏颜家百年基业。”
颜诺抿唇,有些讶异道:“这些都是颜家的秘辛,前辈如何知晓?”
天机子笑了笑,瞥了眼凤君华,眼底刹那间有幽光一闪而过。
“这个你且莫问。我看你根骨极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若能潜行修炼,将来必定有所大成。而若你执意要入尘世参与皇权政治,非但于你修行不当,怕是会徒惹大祸甚至累及性命,得不偿失。”
颜诺眸光一震,眼底渐渐升起几分敬佩,随即洒然道:“前辈既知天命,定然也知道,天命不可违。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潇洒无羁?身不由己,所以不可不为而已。”
天机子不说话了,只是眼神里有一种看破宿命的叹息。
颜诺又淡淡一笑,深深看向凤君华,似乎要将她铭刻心底,以至于灵魂深处,永生不相忘。随即他沉沉一叹,“君儿,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说。”
“嫁给他,你可后悔?”
他根本不看云墨,只是问着凤君华,神情里有几分坚执和慎重,以及因了然而悟的微微释然,更多的,却是永远也填不满的空虚和沉沉痛楚。
“不悔。”她道,“这是我这十九年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永不后悔。”
云墨低头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好。”
颜诺面色沉暗,却又似乎松了口气,沉默良久后才抬头看她。
“既然这是你想的,那我无话可说。”
他缓缓的,艰难的抬起手臂,内力发出,刚才奉酒的暗卫只觉得虎口一震,双手脱落,下一刻,酒杯已到颜诺手中。他看着凤君华,又看了看云墨,最后将目光落在杯中清液上。那酒水淡无痕迹,却又似波涛汹涌,亦如此刻他的心情。
“呵…”他轻笑,“你的喜酒,我怎能错过?”
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凤君华心神微震,抿唇不语。
他已经将空杯子扔掉,洒脱一笑。
“喜酒已喝,你大婚我怕是不能参加了。”他顿了顿,用笑容掩饰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希望你不要介意。”
凤君华也扯出一抹笑,“怎么会?”
颜诺眼神有些空,微微痴缠又并十分哀痛,随即故作释然的一笑。
“君儿,一定要幸福。”
他微微笑着,眼神却是永生的寂寥和悲怆。
君儿,我喜欢你就会让你知道,我不要自欺欺人的给你对我的漠视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会认为是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才对我视若无睹…我宁可你拒绝我逃离我甚至将我伤得体无完肤…即使痛得麻木,我也甘之如饴。至少…那是你給予我这一生唯一的刻骨铭心。人的一生太短暂,我不要留下遗憾。所以我给你刻骨铭心的爱,换你给我刻骨铭心的痛。很公平!
所以,我不悔。如同你一般,永生…永世。
他转身,很快消失在冰雪深处,身影渐没。
凤君华怔怔的站在原地,然后回头对天机子道:“爹,您怎么会对颜家的事那么了解?”
天机子深深一叹,没有说话。
“时间不早了,如今你们两人功力已经恢复,便早些下山下去吧,未来天下谁主沉浮,与你们息息相关,切不可因己而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爹。”
云墨懒散道:“您得随我们一同下山才行。”
天机子脚步一顿。
云墨又道:“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我和青鸾是兄妹,你可得帮我们澄清,不然可就真的天怒人怨天地不容了。”
天机子顿了顿,“也罢,这总归是我连累了你们。”他转身看着凤君华,目色叹息而愧疚。
“这场二十年的误会,也该就此终了了。”
凤君华嘴角抿出一抹笑意。
云墨又道:“今天是青鸾的生辰,总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
天机子怔了怔,眼神里愧疚越发浓重。
“你十九岁了,我都没陪你过过一次生辰,实是我的过错。”
凤君华淡淡而笑,语气有些怅惘:“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因为这十几年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养父母便将她的生日定在捡到她的那天,可这十多年的杀手生涯也让她没时间去过什么生日。
云墨看着她,没告诉她,这么多年来,每到她生日那天他都会独坐凉亭,然后会准备两个酒杯,便当做与她一起庆生。
时隔十二年,他终于有机会与她同桌而席,尽管她不懂得他的心意。然而每天看着她就坐在他身边,就像他曾幻想过无数次那样,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如同平凡夫妻一般,拥有最平凡的幸福。
……
炊烟袅袅,菜香淡淡漂浮在空气中。
凤君华靠在灶台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眉眼,实在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做饭。忽然想起了什么,“子归,以前在你的别院里,我一顿的膳食,不会是你亲自做的吧?”
他已经将切好的土豆丝装盘,闻言低头看着她。
“基本上是。”
她温柔微笑,走过去抱着他的腰。
“你是为了我才学厨的么?”
“是。”
她吸了吸鼻子,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都说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我现在觉得,会做菜的男人也很有魅力。”
他低笑。
“被我迷住了?”
“对啊。”她也不害臊,“我可不是受不了你的诱惑举手投降了么?”
“那我该庆幸了。”
他在破鱼,她闻到那样淡淡的腥味,道:“你不是不喜欢吃鱼么?”
“可你喜欢。”
她不说话,又听他道:“其实我不是不喜欢吃鱼,只是…”他握住她放在他腰间的手,低声道:“不喜欢吃糖醋鱼。”
他尤其将那个‘醋’字加重了音调。
她失笑,“是,你不喜欢吃糖醋鱼,你喜欢吃醋嘛。”
“那还不是因为你?”
他已经将鱼放入了锅中,浓浓的油烟味又开始在空中蔓延。
“这关我什么事啊?”她转到他面前,非常无辜道:“是你自己喜欢吃干醋,还赖在我头上。”
他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头,“你师父果然说得对,你天生就是桃花命。”
“再怎么桃花命还不是栽在你手上了?”她不服气的分辨,“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如今我都跟你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再也招惹不了其他桃花了,你该放心了。”
“那可不一定。”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边说话还得一边看着锅里。不得不说,这一心二用的本事,的确高超。
“某些桃花可是十分难缠,不是每个都那么潇洒的。”
凤君华无语,这男人小气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不过呢。”他又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别人就算惦记你也没用。”
她翻了个白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帮你吧。”
“不行。”
他摇头,“今天你是寿星翁,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要等着吃饭就行了。”
她呵呵轻笑,“要是让人知道堂堂东越的太子殿下居然亲自下厨为一个女人做菜,不知道会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错。”他纠正她,“人们只会说,那个女人真是荣幸之至。”
厄…
“好吧,我已经荣幸过头了。”
他转身,忽然环住她的腰,目光一寸寸从她眉眼间掠过,然后一点点下滑,落在她嫣然欲滴的红唇上,似乎在怀念那般柔软的味道。
“你在看什么?”她索性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突然不认识我了?”
他摇头,看着她美艳逼人的容颜,道:“这身衣服很美。不过,我相信,穿上嫁衣的你,会更美。”
她一愣,随即了然,他这是在许诺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好啊,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会的。”
他保证,“我说过会风光迎娶你做我的妻子。”他手指划过她的唇,神色迷离而轻喃:“我怎么能让你如此草率如此委屈的嫁给我?我曾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正大光明的以真面目面对世人。”他捧着她的脸,语气越发温柔沉醉。
“如今你身世大白,再也不用因为那些原因隐藏自己的容貌了。”
她眼神有些恍惚,“那已经不再重要了…”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推开他。
“行了,你还是专心你的菜吧,小心待会儿糊了。”
他笑笑,“你在这里,我总是会分心。”
“这倒成我的错了?”
这人也太会推诿责任了吧?
“自然是你的错。”
他面不改色。
“好吧。”她耸耸肩,“既然如此,那为了不打扰云大厨专心炒菜,我还是出去吧。”
他笑容可掬,“夫人,请便。”
她轻咳一声,发现自从昨晚过后,他脸皮越来越厚了,调戏起她来也越来越没顾忌了。
“贫嘴。”
她嘟嚷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在这里呆了许多天,她还没怎么将这里熟悉过,正好现在可以到处走走。
雪山一望无垠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一年四季都在下雪,难得她那个半路的父亲还能种出一片桃林和花海来。她记得,娘就十分喜欢桃花。
他是为了娘么?
她微微有些失神,走到门口,看着大片的勿忘我,开得绚烂而热闹,仿佛感受不到寒冷的天气一般。
勿忘我…
娘,你是希望他不要忘记你么?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转身,是天机子。他盯着那一片勿忘我,眼神里充满了怀念和怅然。
“这是你娘当年种下的。”
凤君华不接话,只是靠在门栏上,微微失神。
“爹。”
她说,“这些年您都不下山,是不是想留在这个地方怀念我娘?”
天机子不说话。
她回头看着他苍凉的眉眼和满头白发,想起云墨说过的话。当年娘死的时候他是如何的痛心,才会一霎白头?她想起那天抱着浑身是血的云墨,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地崩塌万物寂灭,从未有过的绝望如泰山压顶般落在她心口上,她几乎都无法呼吸。
她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刻的痛。
所以她在那一刹明白了这个人对她娘的感情,若非爱到极致,如何会一刹白头?
正因为理解,正因为曾感同身受,所以她才选择原谅。她相信,他们之间一定还有非同寻常的故事,并不是寥寥数语就能说得清的。
她也相信,娘既然那么多年都忘不了他,那么这个人就值得她去尊重和包容。
“你娘…”
天机子缓缓道:“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她认真的听着。那些年里娘深居简出,即便是慕容府的人,都很少有人见过娘的容貌。
“孩子。”
天机子忽然开口,眼神里沉凝着某种光色。
“以后离颜诺远一点。”
凤君华怔了怔,随即一笑。
“我如今是有夫之妇了,自然会和其他男子保持距离,爹,您多虑了。”
天机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终究只是道:“总之你以后不要和颜家的人接触太多,尤其是颜诺,让他趁早对你死心也好,否则…”
凤君华觉得他今天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尤其是在见到颜诺之后,更是变得十分奇怪,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爹。”她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天机子眼神复杂,终是叹息一声。
“走吧,墨儿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凤君华没再多问,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一顿饭凤君华吃得很温馨,有失散多年重逢的亲生父亲,还有她的新婚丈夫,只是缺了好多人。她的养父,弟弟,还有小莺…
小莺,她还在南陵…
她有些失神。
午饭过后,云墨收到暗卫传来的信息,面色立即变了。
凤君华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云墨脸色十分沉重,隐约有一种了然的苍凉和悲怆。
“母后病重,大限将至。”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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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呢,第二卷就完了,马上就开始第三卷了。嗯,第三卷会写到大婚,以及本文早就铺垫好的国于国的政治战争,还有配角们的结局。总之,会比第二卷精彩,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