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扉斜开一条缝隙,外面有风吹进来,伴随着浅浅的幽香,一点点深入骨髓。飘飞的粉色花瓣在空中起舞,乱得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似海底渐渐泛起的波浪,又似乱舞的飘絮,缠缠绕绕看不真切。
凤君华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云墨眸光深幽,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忽然翻身躺在她身侧,半阖着眸子,道:“你看见了什么?”
凤君华想了想,还是将刚才梦中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他。
“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时间倒流之前轮回的那一世。有你,有我。还有…师兄。”
说出最后两个字,她明显察觉到他身体微微僵硬。虽然只是那么一霎,但她依旧感受到了。
“云墨。”
他忽然又翻身压在她身上,双眸似锁链一样牢牢的将她束缚住,划过眼底的是看不清的复杂。
“怎么了?”
她茫然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又将头埋入她的颈侧,轻轻吐出一口气。
“就如同你说的那样,你偶尔想起的那些画面,就是前世。”
凤君华惊异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梦到过。”
他说完这句话又顿了顿。
凤君华屏住呼吸,没有开口打断他。
他贴着她的脸颊,好半晌才轻轻道:“青鸾,忘记,忘记那些记忆好不好?”他轻吻着她的脸颊,声音缠绵入骨。
“把以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全都忘记,我们现在这样很幸福,对不对?”
她眸光涌上一层雾,喃喃道:“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何忘记?那些记忆总是时不时的跳过脑海,我想逃避都逃不了。”
他默了默,和她一样。不,或许他看到的比她更多。虽然很模糊,但他却万分肯定那是他们前世的回忆。
她刚才说的,他也梦到过。
那是他们的初遇。
忽然又想起这一世他们初遇之时,那个时候她还不满七岁,他不满十二岁。
她也是那样猝不及防的跳跃到他眼前,明澈的大眼睛一下子就锁住了他的目光,再也忘不掉。
前世今生,她似乎都那般讨厌他。
原因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
玉无垠。
他眯了眯眼,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以后再想起这些,就尽快醒来。”
凤君华侧头,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他却似故意隐藏般,只不断的轻吻她的耳侧脖子,微让她窥视他神情分毫。
他好像对于她那些记忆很是排斥,仔细一想倒也了然。
尽管那些记忆不是十分清晰,但那种感觉却还在。
如果那真是他们的上辈子,她还真是对他印象十分差。他不想她去回想也是人之常情。
“好。”
她温顺的贴近他,“以后如果再梦到这些,你就叫醒我。”
他模模糊糊的嗯了声,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青鸾…”
“我在。”
她轻声应答。
衣衫自他指尖褪去,彼此肌肤相贴,灼热的吻划过他的脸颊,最后深深的压住她的唇,辗转吮吸,霸道而炽热,近乎疯狂。
她呼吸有些不稳,双手紧紧攀援着他的肩背,努力迎合他。
他显得有些狂热,像一团火焰,要将她整个人融化,一点点浸入他血脉之中。
从未有过的激情让她有些承受不住,灵魂似都快要脱离身体,然而那股灼热的火焰却一直翻腾不休,她怀疑她会被他的热情烧得灰飞烟灭。
虽然显得比往常激烈,但还是不减温柔。
她就这样在激越的翻涌以及温柔的缠绵中昏昏欲睡,口中忍不住吐出若有似无的娇吟呢喃。
迷乱中他在她耳边轻轻低语,“青鸾,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
孩子?
她清醒了几分,又很快被他带入更深的*幻海之中。攀越顶峰的时候她吐出一个字。
“好。”
他因此变得更为热情。
轻纱被风吹起又落下,床榻上交叠缠绵的影子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温热的水拂过凝脂般的肌肤,丝丝的麻痒透过肌肤传入大脑,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别闹,我好累。”
他低头看着她,她乖顺的靠在他怀里,疲惫的闭上眼睛。周围温热的池水腾起浓淡淡烟雾,表面漂浮着玫瑰花瓣,却遮不住她那般温润细腻的肌肤。
手指触及她腰间美好的曲线,脑海中就不由得回想起那许多日日夜夜的缠绵悱恻。
胸间升腾起浓浓暖意,他忍不住更紧的拥着她。
“青鸾。”
她已经困极睡了过去,哪里能回应他?
他唇边噙一抹浅浅笑意,抱着她出了浴池,给她穿好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锦被衾暖,芙蓉软玉,春光正好。
他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满足的沉沉入睡。
半夜的时候她翻了个身,他立即察觉,将她更紧的拉入自己胸怀。
“醒了?”
凤君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目光,想起之前那般彻骨缠绵,她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
那岂不是快天亮了?
她下意识看向窗外,而后想起离恨宫原本就建在山壁山洞中,一年四季外面都亮如白昼,根本不分白天黑夜。
“时间还早,多睡会儿吧。”
如今不在帝都,他不用天天上朝,自然也不用天天早起。
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正好。
“等亭儿身上的毒彻底解了,我们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嗯。”
凤君华轻叹一声,抬头看着他。
或许是刚醒来不久,他眉宇间还留着浅浅的慵懒之色,而那双眼睛依旧深邃若海,像是阳光透过柳枝折射海面上,泛起春水波光,却看不尽海底美妙风景。
即便如此,却又那般引人沉沦。
再加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慵懒,划过眼角眉梢,更显得妖魅邪气十足,挺直的鼻梁下一线薄唇微微完美得恰到好处。
她再次为他随意流露的风情所迷惑。
这个人生来就是祸害人的,光是这张脸就足够颠倒众生天怒人怨,偏偏还长着那样一颗脑子,让人不嫉妒都难啊。
“在想什么?”
她脸上明显的不愤和郁闷没逃过他的眼睛。
“我在想,你娘肯定长的很美。”
他说过他长得像他娘,他娘曾是天下第一花魁,定然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云墨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很少和她提起他娘,说得最多的一次,便是她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
“嗯。”
察觉到他有些失神和漫不经心,凤君华不由得抬头看着他。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虽然孟皇后待他如亲子,但到底不是亲生,他内心深处大抵还是渴望母爱的。
比起他来,她其实幸福很多。
虽然亲生父亲不在身边,可她养父却对她视如珠宝。
“睡吧,天亮了再起。”
她嗯了声,却是再也没了睡意。
==
已经是四月,北方的天气却依旧寒冷如冬,底下河流水波冉冉,清澈见底。
他负手而立,斗笠垂下至肩头,将他的容颜彻底掩盖。
身后落下一人,脚步轻盈如踏在空中,可见轻功十分高强。
他没动,气息却冷了几分。
三年了,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始终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云依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
“你不想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明月轩依旧没回头,也不说一句话,仿佛她就是无关紧要的空气。不,或者在他眼里,她连空气都不如。
胸中积郁浓烈的不甘和愤怒,更多的是爱而不得的痛和怨。
“我来帮你。”
“不需要。”
他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甚至带上少有的讥嘲。
“一个可以轻易背叛自己父兄家国的人,凭什么让本殿相信你?”
云依呼吸一滞,上前一步,急急道:“我背叛父兄家国都是因为你。”
他不说话,斗笠下薄唇冷冷的抿成一条直线,泛着讥诮的寒意。
沉默有时候更让人心寒而心颤。
云依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眼睛里冷漠散去,化成无数水波。
委屈,幽怨,痴恋,愤怒,恨意…
如洪水般化为涞水,即将坠落成河。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他不语,忽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她出手。
她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反击。
“你…”
“皇兄没有将你押解入京问罪,那就由本殿来处置你。”
面对他凌厉的攻势,云依毫无准备,连连后退。此时才想起来,她杀了明月澈,他和明月澈的关系一直很好。
如今…
心里涌起哀戚和悔恨。
“你听我说,那不是我愿意的,是…”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你杀了八弟,这是事实,你还想推诿他人?”
云依呼吸又是一滞,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就那么一瞬,他的掌风已经落在她肩头上。
她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明月轩身形一闪来到她面前,隔着黑纱看着她。
她捂着肩头,嘴角咳出点点鲜血来。感受到他的气息,她抬起头来,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也能感受到那种入骨的冷意和寒意。
他在愤怒,十分愤怒,隐约还有微不可查的杀气。
他想杀她。
这个事实让云依心里涌起阵阵哀凉。
“你要杀我?”
明月轩不说话,抬手就劈了下来。
“还记得玉晶宫旧址地牢吗?”
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猛然一震,斗笠下目光一缩,声音陡然凌厉如刀。
“你知道什么?”
云依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这是临行前洛水兮告诉她的,说关键时刻或许可保住她的命。
如今瞧着明月轩这番言行,心中惊异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嘴角微微一勾,眼神里悠然浮现妩媚的波光。
“我只知道,玉阶泠泠,白骨森森,血迹殷殷。”她咳嗽着,慢慢支撑着坐起来,慢悠悠道:“我只知道,有人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用鲜血绘就的真相,一个足可以让人癫狂的事实。”
这些都是洛水兮告诉她的。
明月轩紧紧盯着她,隔着薄薄黑纱,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忽然,他身上杀气一收,漫不经心道:“知不知道我生平最讨厌什么?”
云依心中微沉,面上却不显。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明月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凉薄没有丝毫愤怒或者煞气,连轻鄙都显得多余。
“很少有人能让我如此厌恶,你是其中一个。”
云依脸色一白,眼眶里划过浓烈的痛楚。
“你…”
明月轩已经不再看她,负手退离她几步,淡淡道:“我今日不杀你。”
云依绷着唇,死死的看着他。
“一个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不惜背叛自己亲人的女人,不值得我动手。”
云依浑身开始颤抖,眼眶里满含泪水。
不值得…
她做了这么多,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过了三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就换来他这凉薄的三个字。
呵呵…
真的是讽刺至极。
极致的痛萌生出极致的恨,她咬牙,眼中划过一丝浓烈的报复。
“是,我是不值得。可你呢?你那么用心的喜欢一个女人,可她却对你视若无睹,你可值得?”
爱不得,就恨吧。
云依双手紧握,只觉得心里升腾起灼灼之火,要将她燃烧毁灭。这火太大太浓烈,浓烈得她无法承受,所以需要其他人与她一起分担。
“我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你放在心里的女人却照样不把你当一回事,彼此彼此。”
明月轩只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不说话。
云依已经捂着肩头站了起来,咳嗽两声,嘴角勾起妖魅的笑。
“知道么?其实你比我可怜。”
明月轩还是不说话,眼神又冷了几分。
云依像是没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气,笑得更加妖娆。
“你喜欢她,却不得不与她为敌。知道她嫁给了别人,你却无可奈何。你知道你输在哪儿么?你没输给任何人,只输给了自己。你们立场不同,你再爱她又如何?最终还是得回到原点,你还是不得不与她为敌。你可以为她牺牲一次两次,却不能做到永久的牺牲。”
她一步步靠近,目光里漾出迷蒙的水雾。
“我是背弃了家族背弃了父兄,因为那样,我就不再是你的敌人了。”
云裔目光涌上坏灭的光泽。
“我敢于抛弃一切背水一战,你能么?你不可以。你放不下,你放不下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你放不下你母后的遗言,可你依旧在挣扎,在自欺欺人。即便与她是敌对的双方,也不想与她正面交战,所以你只身来了这玉伦关。这里有西秦的大军,有东越的将军,唯独没有她。你可以麻木的欺骗自己,你不是她的敌人,你没有伤害她。对吗?”、
最后两个字,仿佛击中灵魂深渊的匕首,刺得明月轩不自觉的后退两步。
薄薄的黑纱掩盖下,无人看见他微微有些苍白的面色。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天真良善,她脸上的笑容不再单纯俏皮,而是如茶靡花那样美丽而毒液渗人。
她说的每个字,就如同尖刀一般,寸寸刺中他的心脏。
他以为那些被时光愈合的伤口已经不会再痛,他以为他已经麻木。然而她不过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便将那些伤口重新撕裂,再渗透出新鲜的血液。
疼痛,更甚以往。
他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再收紧。
云依在笑,笑得很得意,也很苍凉。
如此这样剖析他的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又何尝不是自我折磨?
只是,那种痛她一个人承受了太久太久。她要他和她一起承受。
她为他背弃家国背弃父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身体上的折磨和内心的愧疚自责已经折磨得她无以复加的痛。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凭什么他可以这样无视她?
凭什么?
得不到他的爱,那就让他恨。恨不得,那就让他痛,让他体验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着的痛苦和折磨。
“痛么?”
她轻轻道:“是不是痛不欲生?”
她又轻笑,眼神却无尽苍凉。
“那你可知,我这几年有多痛?”
明月轩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指甲掐着手心,云依痛不可遏,脸上却依旧在笑。
“你如今都不敢以正面目示人了么?你在害怕什么?或者你还在期待什么?”
她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速动手,意欲摘他头上的斗笠。
明月轩看似没有动,身形却已刹那飘远。
云依动作不便,本相隔很远的距离不过眨眼就近在眼前。
千里渡?
明月轩隐在斗笠下的眸光微深,没想到短短三年她竟有如此成就。
看来洛水兮为了培养她,的确花费了不少精力。
云依刚才明明受了重伤,但不过那么一小会儿,似乎已经不足挂齿,她招式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或者受制,一点也不像刚才才受过伤的人。
明月轩眯了眯眼,似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惊异,而后了然。
难怪云墨屡次放过她,原来如此。
他没心思与她多做纠缠,招式越发凌厉,快得眼花缭乱,让她防不胜防。
忽然一个虚空,她闪躲不及,再次被他掌风震退。
云依不退反进,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看起来似乎要抱住他。
明月轩下意识后退闪躲,不想让她靠近。她却凌空一个旋转,一只手与他过招,另一只手迅速的去揭他头上的斗笠。
他发现了她的目的,眼神一沉,杀心已起。然而已经来不及,指尖白光溢出,破空的撕裂声响彻耳边,震碎她的眸光,甚至凌厉的掌风靠近都未曾来得急闪躲。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而痛楚的看着他。
忽然旁侧一股绵柔的真力轻飘飘而来,将她带了出去。
砰——
掌风抨击地面响起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云依好不容易支撑着抬起头来,抬头的时候已不见了明月轩的踪迹。
她怔怔的趴在地上,以半抬头的姿势,望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半晌,眼泪涌出了眼眶。
她颤抖着,轻轻哭泣起来。
轻轻的脚步声靠近,淡漠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你为他哭什么?”
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沉静而美丽的容颜。她先是疑惑,而后了然。
“你是…金凰十二公主?”
虽然没见过凰静贞,但此刻出现在乌戈峡的女人,除了凰静贞还能有谁?
凰静贞微微一笑,伸手扶她起来。
云依抿唇,看向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明月笙,方才就是他出手救了她。
“云依谢齐王殿下救命之恩。”
明月笙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淡淡道:“皇兄没杀你,本王自然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五哥向来不杀女人,你没资格成为第一个。”
云依面色有些僵硬,眼底翻涌着浓浓的暗潮。
凰静贞回头嗔了他一眼,“人家是女儿家,你说话不要这么不给人面子行不行?”
明月笙低头把玩着手指上缠绕着的金线,漫不经心道:“她既然离了家弃了国,独自跑到这里来,便是将面子尊严踩到脚底。她自己都践踏自己,又怎能指望别人尊敬她?”
幸亏云依这几年尝遍了人生百态,受尽了无数折磨,再难听的辱骂她都可以充耳不闻,何况区区几句讽刺而已?
“齐王虽然不在意,可救命之恩云依却不得不感激。”
她又对凰静贞有礼的点点头,捂着肩头转身离去。
凰静贞有些讶异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女子如此孱弱,没想到心性如此坚执,宠辱不惊。
短短三年时间而已,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如此心性大变?
她回头看向坐在轮椅上不动如山的明月笙。
“你好像对云依很有意见?”
以她对明月笙的了解,他向来对谁都不假以辞色。云依就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于他也毫无关系,他那么大意见作甚?
明月笙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自己转动轮椅准备下山。
“哎,你等等我。”
凰静贞习惯了他的冷漠,对于他的无视除了叹息就是无可奈何,只得追上去,推着他下山。
“你在生气?”
将近三年的接触,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他的。除了必要,他平时都懒得开口说话。今日倒是毫不客气的讽刺了云依一通,这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明月笙不说话,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凰静贞自觉无趣,耸了耸肩。
“哎,你说你皇兄这次回京,会不会被你父皇监禁?”
“不会。”
明月笙居然开口了,语气十分肯定。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如今边关战事连连,若太子被监禁,必定动摇军心。父皇糊涂,朝中大臣却不糊涂。”
“可这次朝中大臣反对,你父皇还不是一意孤行的下旨召你皇兄回京了?”
明月笙不说话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幼稚。
好吧,凰静贞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没什么营养价值。明月殇既然敢回去,就不怕明皇问罪。
“半年后我们大婚。”
明月笙冷不防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凰静贞惊得差点松了抓住椅背的手。
“你说什么?”
明月笙显得十分淡定,波澜不惊道:“半年后你孝期结束,我们刚好可以举行大婚。”
凰静贞却沉默了,她在明月笙身后,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你是真心的?”
“三年前圣旨已下,你我本就有婚约,不是吗?”
他的回答依旧没有丝毫起伏,听起来就像是每天必要的吃饭睡觉的自然规律一般。
凰静贞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月笙忽然又开口了。“你在想什么?”
凰静贞呆了呆,随即脸上扬起几分笑意。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明月笙又不说话了。
真是个闷葫芦。
凰静贞叹息一声,幽幽道:“我只是在想,我已经快三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皇姐如今怎么样。”
明月笙淡淡道:“她如今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还能如何?”而后话音一转,“你想回去看她?”
凰静贞摇摇头,又道:“半年后我们大婚,在军中举行么?”
明月笙沉默一会儿,“你若觉得委屈,可拖延婚期,待战事告停以后再回京…”
“我不委屈。”
她打断他,“婚礼不过一个形式而已,我跟在你身边将近三年,这远远比一个形式重要太多。”
明月笙低头默然不语。
凰静贞也没再说话,推着他慢慢下山。
山间峦气浮浮沉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倒影在地面上,唯美而和谐。
下了山,前方就是军营。
凰静贞忽然问:“你五皇兄倒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明月笙嘴角浮现淡淡讥诮,“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他这些年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言不由衷呢?”
凰静贞挑眉而笑,“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明氏皇族这一代痴情男儿倒是多。先是明月殇,如今又来个明月轩。对了,还有你那个八哥。”
像似想到了什么,她默了默,叹息一声。
“真是怪哉。怎么这一代南陵的皇子个个都喜欢姓凤的女人?”
明月笙淡定道:“是他们,不是我。”
凰静贞笑得很欢,“自然不是你,我们可是马上要大婚了。除了我,你心里不能有其他女人。”
明月笙手指一动,眸光静静沉浮,不见飘渺涟漪。
“你若有那个本事,我没意见。”
凰静贞只是轻笑,没有说话。
入夜,晚风寒凉入骨。
巡逻的侍卫一排排走过,看到出来的明月笙,恭敬的行礼。
“参见王爷。”
明月笙没让人陪着,自己推动轮椅慢慢走过,来到一个寂静的小山头。
月下,人影孤凉。
衣袂飘飘闪烁,如风如影。
他停下来,静静注视。
“你若不喜欢她,我明日让人送她离开便是。”
“不必。”
依旧冷淡没有丝毫涟漪的语气。
明月笙眸光微动,低低的唤了声。
“五哥。”
明月轩手指动了动,依旧没转身。
“很多事情既是命中注定,就无法改变,逃避也不过一时。”他轻叹,语气依旧冷静。
“我逃了两年,最终还是回到原点。既然逃不掉,便只有面对。”
逃?
明月笙抿唇,嘴角噙起的弧度也不知道是嘲讽亦或者叹息。
“你若真不想再逃,就该去邺城。”
明月轩静默了一会儿,良久才低低道:“迟早都会有那一天,不急。”
明月笙皱眉,忍不住说道:“她就那么好么?让你和皇兄如此迷恋?”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明月轩没有回答,只道:“夜了,回去休息吧。”
他转头,头上斗笠垂下黑纱,掩盖了容颜。黑夜下,便是连轮廓也不见丝毫。
明月笙抿着唇,欲言又止。
明月轩已经转身离去。
明月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鲜少的有些发愣,而后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茵城。
夜色寒凉,皎月如水。
楚诗韵靠在软榻上,一碗药入腹,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端下去。
语薇走过来,“娘娘,时间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军医说过,您伤还没好,不可熬夜。”
楚诗韵还拿着军事地图,认真的研究。
“茵城虽然久攻不下,但我们不可懈怠。明月轩和明月笙都不是好应付的主儿,若非有凉州国大军援助,或许茵城早已失陷。”
她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我既来到前线,就不再是宫中皇后,而是战场将军。这里天天都有死人,天天都有伤患,谁也没比我多休息一分,谁也没比我更娇贵,不是照样打仗?”
“可您不一样啊…”
语薇为自家主子不平,明明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入宫后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若非娘娘执意为止之,陛下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主子跑到战场来。
“没什么不一样的。”
楚诗韵向后靠了靠,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摇曳的烛光,眸光有些朦胧和飘忽。
“陛下…还好么?”
“好,怎么不好?”语薇忍不住抱怨,“陛下天天有美人作伴,那位崔姑娘可已经怀孕半年了呢,再过三个月就要临盆。若是生了第一个皇子,还不知陛下如何…”
“语薇。”
楚诗韵轻声喝止她。
语薇声音一顿,又委屈的小声道:“娘娘,奴婢也是心疼您。您日日在这里为陛下守江山,陛下却在宫里红袖添香与他人风花雪月,您…”
“够了!”
楚诗韵有些严厉的打断她,眸光一凛,不怒自威。
“看在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的份儿上,这一次暂且不予追究。以后莫让本宫再听见这种话,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语薇却已面色苍白,扑通跪在地上。
“奴婢知罪,以后定不再犯。”
楚诗韵嗯了声,挥挥手。
“下去吧。”
“是。”
语薇起身,无声退了出去。
楚诗韵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出神。
人人都觉得她委屈,父王也为她不平。可谁知道,其实最挣扎最痛苦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样大的冲击,恐怕没几个人能淡定接受。
他本就觉得愧对了她而心中歉疚,如今崔宛芳怀孕,他只怕更无法面对她。
作为一个帝王,其实他有冷血的理由和资本,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他始终保留她的颜面。
所以,她干脆离开皇宫。
他顾全她的颜面,她为何不能成全他的不得已?
人人都觉得他享尽齐人之福,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和崔宛芳联手逼迫他的。
当初若非给他下药,他怕是宁死都不肯接受治疗。
他总是万事先替他人着想,未曾想过自己。
其实他完全不必愧疚的,无论是她也好,崔宛芳也罢,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委屈过。
唯一委屈的,只是未曾得到他的真心罢了。
感情这种事,谁爱谁就输,没有对错。
三个月啊…
三个月后,那个孩子也该出生了吧。
不知道会是男是女,长得像谁?
她往后靠了靠,唇边噙一抹淡淡笑意,渐渐沉入睡梦之中。
==
暂时停战的表面下隐藏的是更大更激烈的波涛汹涌。
四月初十,沐轻寒遇到了登基以来的第一次自然灾害。最北方最接近鬼域的一座小山头因今年积雪量大轰然雪崩,山下刚好是一座人口密集的城市。雪崩刚好是晚上,百姓们无处躲闪,死伤无数,遍地哀嚎。
幸亏如今战事处停,消息还不至于太过闭塞,再加上全国分布的暗卫信息网,所以沐轻寒在翌日便得到了消息。
如今已是四月,北方虽然降雪量大山头有积雪属于常事,但往年再大的雪都有过,那个地方却从未出现过雪崩。很明显,这是人为。
边关战事即将开始,北方竟然又闹出这样的天灾*,地方官员频频上奏请求朝廷派兵支援。朝中大臣针对此事也形成了两个派系。以左相为首的韩亦谏言:“如今战事告急,朝廷原本支出就大,若再此时打开国库赈灾,那么前线的将士军粮吃紧,这战争还要如何打下去?况且那小城原本就是穷乡僻壤,索性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无力挽救。银子放出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索性舍弃,支援前线战事更重要。”
右相殷少安则反对道:“虽然北方小城地处偏僻,但也是西秦子民。陛下身为天子,天下万民皆为陛下子女。子女有难,怎能冷眼旁观不施以援手?如今战事告急,百姓人心惶惶,再遇此等天灾,自是希望能得朝廷救助。若陛下就此舍弃,难免民心动荡,于前线战事也不利,请陛下三思。”
“殷大人太过危言耸听了吧。”韩亦瞥了他一眼,道:“陛下自是宽厚为怀,但此一时彼一时。边城百姓固然是陛下子民,然则前线战事就不是了么?他们正在为西秦的安定鞠躬尽瘁流血牺牲。边城因雪崩已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不过寥寥数几。而前线将士,却有十万者众。两相权衡,便是三岁小儿都懂的简单算术,殷大人岂能不知?”
殷少安脸色一沉,眸光如利剑般刺过去。
韩亦已经回头对沐轻寒拱手高声道:“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身后附和声响彻一片。
“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你——”
殷少安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两步,铿锵有力道:“陛下,正是因为边城百姓所剩无几,朝廷才更应该援救。前线将士固然劳苦功高,但百姓何其无辜?他们已经丧失家园,如今最后生的希望便在陛下手中。陛下向来宽厚仁义,慈悲为怀,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别说边城百姓尚有存者众多,便是还剩一人,陛下也应该施救。如若不然,日后传出去,怕是有心人以为陛下您残暴冷血,对百姓死活置之不理,有碍圣明啊,陛下。”
他说着已经跪了下来。
后面同样一大批人跟着跪下,“请陛下三思。”
“殷大人。”
韩亦不阴不阳的开口了,“陛下以仁义著称,你却诽谤以残暴,是何居心?”
殷少安怒目圆睁,“你——”
韩亦又怪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哦,老臣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边城县令,好像昔日是殷大人的门生吧。从这里到边城,虽然相隔也不过三天路程,但其中关卡却是有数道。朝廷派发赈灾银子一路运往灾区,经过这些关道,不知道到达目的地后还所剩多少?最后到百姓手上的,又还有多少?”
殷少安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韩亦笑得很和善,眼底却划过精光。“大家都知道,雪灾过后容易流传疫病,届时就算还有人存活,只怕也会死于疫病。朝廷打开国库赈灾,到了边城以后银子又该用往何处?还不是当官的中饱私囊?不过小小边城县令,想来也没有那么大胆子。”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提高,道:“陛下,臣是担心,有人口口声声心怀大义是假,贪污受贿是真。如今前线战事紧张,若再容此等贼子趁此作乱雪上加霜,于战事危矣,国之大患。还望陛下,三思!莫要给奸臣利用,坏了西秦根基。”
最后一句话,口气微微加重,明显的意有所指。
殷少安脸色铁青,手指颤抖。
“韩亦,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韩亦面不改色,“老臣只是实话实说,没什么意思。殷大人何必如此动怒?莫不是,心虚?”
“你——”
“好了。”
冷眼看他们口舌针对的沐轻寒终于开口了,“两位爱卿都不要再争了,金銮殿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成何体统?”
殷少安连忙俯首,“老臣失态,请陛下恕罪。”
韩亦也道:“请陛下恕罪。”
沐轻寒挥了挥手,“此事朕已有定夺,二位爱卿不必再争。”
底下两人都眸光闪动,却没有再开口。
沐轻寒脸上笑着,眼神却微微有些冷。
利用雪灾,离间朝臣反目,这便是他们的目的么?
好,好得很。
不过他也算是有一定的收获。
“殷大人说得对,边城百姓亦是朕的子民,如今出了这等天灾*,朕身为天子,岂能冷眼旁观不施以援手?”
韩亦皱了皱眉,“可是…”
“韩大人不必再说了。”沐轻寒再次打断他,语气微微寒凉。
“这次赈灾的重任,就交给韩大人去办吧。”他笑容可掬,“韩大人一心为国,朕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是吗?”
韩亦心神一凛,“臣遵旨。”
殷少安忧心忡忡,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抬头对上上方那年轻帝王温和却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说的话顿时淹没在喉中。
同一时间,离恨宫。
凤君华收到消息,眯了眯眼,有些讶异。
“居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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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呢?亲们猜到了么?(*^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