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万他太爷,叫做火借金,受了一辈子穷,临死连个棺材都没有,一张草席发丧,他爷爷叫做火满缸,也是穷鬼,还了账,一辈子攒了三个铜钱的家业,他爹叫做火进宝,二叔叫做火进福,姑姑叫做火进珠,一人一枚铜钱,分了家。他奶奶给他取名叫须万,须万,就是须要一万贯,须万这孩子,一辈子搞钱,最后死在几两碎银上,他的俩孩子,打小就送出去当学徒挣钱,大的叫火吉,送去了火图客栈,当伙计,小的是个闺女,叫火燎,送去合微城学女工针织。唉,难啊。
老枯朽,火不便,捋着白胡子,叹息着,和我说着须万,我也哀声叹息,具是不易,火当三叔的徒弟是个瘦瘦的农民,半种地半学医,学的不怎么样,不过现在就剩他,一个女孩搀扶着他,正在给众人挨个诊脉。他的眼,也被照瞎了。
我的眼,差不多恢复了,大雾散了去,我们一路不敢停,赶在天擦黑前进了山。一路上,十几个村子都没了人,须万带来的消息,争取了时间,那些人在几个时辰前已经陆续躲进群山中,我站在这处半山腰,悬崖边上高凸的平地上,背着手,眺望。
天空,带着最后的光明,暗淡下去,北极星透着亮,约摸半个时辰后,就到傍晚。
几个主事的老东西,兀自坐在石头上,我是不敢坐的,他们说着此间的详情,我越发犯愁,几个农民远远的窃窃私语,他们震惊于我的恢复力,白骨的胳膊已经恢复了皮肉筋骨,瞎眼大夫诊脉,也诊不出什么,只是害怕,几个老东西,不露声色,心里是恐惧的,我瞅见有几个在偷偷打哆嗦,比起古微城的妖法,我的恢复力,让他们更害怕,说起来,我对古微城有点兴趣,妖法,往往是违背常理,蛊惑人心的。
这种贫瘠落后的地方,能有什么妖法呢?我猜不透,不过眼下要先逃命。
花五元姐弟,吓跑了,她们看见我的胳膊恢复了原样,大雾里,透光时候,我的胳膊变成了白骨,很多人亲眼看见了,我的箭伤太抓眼,绝大部分人被照瞎了,又是逃命,人们也没太在意我的胳膊,如今眼睛,胳膊,重伤全恢复了,他们就都怕了。
我看清了花五元的样貌,确实很漂亮,颜值一高吧,就让人不大狠心去责备,这个宇宙间的真理,确实很生硬,也确实很通用。
她们态度还行,倒也装的很乖,很诚恳,跪着道了歉,就跑了。
我的筷子,
别在破碎的金属臂章处,三两银子和须万的军报,也被黑熊族人抢了去,几个主事的发下话去,优先寻一寻,看看是在谁手上。我披着一件暖和的皮袍子,黑掌锐卒的,本来想搞副盔甲,太大了,只搞了件皮袍子,避寒,村民们给改了改,还算合身。
一片枯黄破败,寒冬时节,看不到一抹绿色,看不到生机,我背着手,眺望,发愁,身后的高山,还得爬,没有两个时辰翻不过这架大山,这山叫做落石山,极不好走,常有大小石块滚落,山中也有狼虫虎豹,十分凶险,要不是逃命,要不是人多,他们是不敢轻易进山的。
山里还有毒蝎子,
火当,躺在巨石上歇息时候,蛰了腚,毒往上窜,脸都肿了,可能要死。他正在山脚那里挺着,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我心里一团乱,无法准确计算这里和神龙上微的时空间距,熊猫族语,我会听,说的一般,熊猫文字我是一个也不认得,我有些奇怪,仔细回忆,我是如何学会熊猫族语的,只记起了火锤,不过绝非火锤一人,定然是曾经和熊猫族人居住过一段时间,花不宜那个老东西才会说我,有点像熊猫族人,也可能是纯粹的拉拢我,他对妖法不太恐惧却极为好奇。
我多次强调,我是一个神,我来自其他的时间,他们不信,也理解不了,我也说不清,只好作罢,我简单吃了些干粮肉干,烧的有汤,趸了一碗,伙食简单,也还行,味道吧,竟然比舰队伙食好太多,这是我最满意的地方,不免多吃了几份,惹的一些农民很不高兴。
我打一个饱嗝,
登高远眺,欣赏夕阳,登时感慨,文思涌动,此时,是适合做首诗的,但我的记忆,在舰队,在猎神会黑猎手的严刑拷打中,被清除,虽然天离星人的身体已经恢复,但我的记忆依然混乱。
墨零,我必须去救她。
蛇无该,我似乎和她相处很久,这种熟悉感,很真实,但她非常恨我,看来事情很不简单,她说小龙神被中行子穿捉走了,我问过,熊猫族人没有中行氏,那么一定是神龙族人。
火费告诉我,青阳里很小,也就十几个村子,青竹里是个大城,离着此间几千里地远,具体的细节他也说不上,他也是听走商贩货的客商们提到过,至于青竹市,还在不在,神龙族人是谁,他不知道,也没听过。
火锤,他们大部分不认识,但老太婆飞猫颖想起一件事,和妖法有关,我想要细问,她只是哆嗦,很害怕我。
“我觉得,须万做的对,这俩孩子将来有出息,窝在村里,就废了,小当,以前多机灵,现在,哼,一个蠢汉子,偷奸耍滑,全用在种地上了,没个好收成,黑熊族人来了,他冲不上去。”花不宜说着。
“唉,出去好,留下,也就死了。”飞猫达赞同道。
“唉,火吉和他妹妹很小就被送出去了,怕是吃了许多苦,可怜啊,对了,恩公,你和你女人,为何分了,有什么大恩怨吗?她为何骂你,如何放出白光,如何救的我们呢?”主事的中年人竹无节问道。
“唉……说来话长,我也记不清了。”我眺望远方,叹息道。
“这叫什么话,记不清?哼,你就不是个正经人。”中年女人火琴不悦道。
“恩公,我多嘴问一句,你和你女人,有和好的机会么?”年轻的农民花篆,打听道。
“我要去救另一个女人,可能……我可以确信,我记得很清楚,我和无该已经分开了,并且似乎有段时间了。”我回忆着。
“渣男!并且!似乎!另一个!你女人应该打死你。这是愤怒的白光啊,五元说的是对的,你不是我们的恩公,你是我们恩公的敌人!负心汉。”火琴大骂道。
“哎哎哎!火琴,不要道德指责嘛,恩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比如会妖法。”飞猫达忙道。
夸的很生硬,也很敷衍。
“你们和古微城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踏马的还要说多少次!我这是神力!不是妖法!!”我回身看着众人,不悦道。
“哼!恩公,你这嘴啊,确实挨揍,一嘴一个踏马的,你注意点。”中年主事,本地小地主,正陵村首富,肥胖的耕手飞竹钉,费力起身,咳嗦一声,指着我,批判道。其他人纷纷议论,尽是挑刺。
“我踏马注意点?!你们打了我!我踏马注意点!是什么道理!”我登时炸了。
“你那是妖法,救了我承认,不算正道,我们跟古微城,世仇!五元说的没错!你个妖人!装神弄鬼!”飞竹钉蹦起来,叫骂,胖且灵动。
“飞竹钉!你这名字,就不正经,你踏马敢扎我,你疯啦!信不信我一筷子戳死你!”我怒道。
“来!照这儿戳!”飞竹钉伸着脑袋,一脸横肉,叫嚣。
“呵!我踏马弄死你!”我几步窜过去,厮打,他咣一拳,打我心口,我一栽愣,登时剧痛,我扭住他胳膊,一个过山摔,没摔动,急忙回身,一个磕裆膝,正中。
嗷!一声惊呼,后半截虚断。
飞竹钉栽倒,蜷缩着,哭骂“你踏马真狠,下三滥!臭不要脸,偷袭,就会阴招!!”
“还行吧!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我抖一抖袍子,淡淡道。
“你们都给我揍他!我出钱!五十吊!给我揍他啊!”飞竹钉打着噗拉,哭喊,几个农民蠢蠢欲动,要挣钱。被花不便喝止。
“一个踏马小地主,你成精啦!我就不该救你们这群混账!”我怒道“给我钱,我要走!!”
“哎呀!恩公,误会,误会,小钉脾气大,一向如此,可不是针对你。”花不便和稀泥道。
“我就是针对他!打他!!”飞竹钉嗷嗷惨叫。
“阿钉,你起来,过来打我呀。”我冷道。
“好啦,把小钉抬走!!抬走!抬走!竟添乱,什么时候了,有这股子劲去打黑掌!!抬走!!”为首的老宗主,飞竹业怒道,白胡子飘扬,颇有正气。
“你个老东西!欠我的五十两白银,还我!!”飞竹钉嚷道。
“哎呀!一码归一码!这个时候,没到帐期嘛!人家救了咱们,又是外地来的,不要欺负他嘛,我相信他不是太微氏的人,你们也不要疑神疑鬼。各退一步,好不好。”飞竹业登时虚了,一但有了账目上的联系,人的正气,总是有限的,我摇头看着他们,叹息。
“好啦,都怎么对恩公说话呢,都客气点,恩公,我有一事不明,据我所知,筷子都是一双,怎么只有一根?莫非恩公蛇无该拿着另一根?”花不便忙问道,带着戒备。
“另一个在火锤手里,他藏的严实,这一根,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偷到。”我淡淡道。
“据你所说,火锤是青竹里人氏,你认识的第一个熊猫族人,那么可以确定两点,第一你不是熊猫族人,第二你得到这根神筷子的手段不光彩。对吗?”花不便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神,这双筷子也是我先发现的,只是被火锤抢先拿了去。我这不叫偷,算是换手。”我冷道。
“踏马的,卑鄙无耻!好贼!甚么换手,给我打他,一百吊!上啊,有钱不挣!”飞竹钉窝在地上,蜷缩着叫嚷。
不少农夫蠢蠢欲动,就差一个起头的。我登时怒炸。
“踏马的!你们这些鸟村!怎么一点不纯朴!来!打我!我踏马弄死你们!!”我叫道。
“漏出獠牙了。”年轻貌美的女裁缝,火熙,淡淡道,盯着我。
“纯朴!分对谁!你这种妖人,留不得!白骨还能长回筋骨皮肉!你们谁见过!定是古微城的无疑,打死他!!!”飞竹钉挣扎起,起不来,捂着裆跪着,蜷缩,脑袋顶着地,嚷嚷。
“钉仔,这是给我磕头吗!贡品可带!”我冷笑道。
众老东西纷纷起身,似乎要做出重大决定,我背着手,傲视众人,他们分的清轻重,定然要站在我这边。
飞竹钉,要起来,沽涌半天起不来,我冷冷看着他,傍晚,让天色变得略微发昏,昏沉里又透着一股淡淡的明亮,将晚,未晚。
这里是半山腰,一处断崖边上,地方很大,十分平坦,寻常时候,都是猎户休息的地方,西边搭了几个草棚子,东边是一片大小石头,做凳子。
“神若,钉主事……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身份不明,是不是斥候,和黑熊族人的关系,和古微城的关系,和须万到底是不是朋友,没人能证明,我们谨慎一些,总是对的,你和你女人有什么过节,我们不在意,如今黑掌锐卒攻下青阳里,追杀我们,我们不得不防。”苍老的枯朽,叫做寿老太爷,可能有一百岁了,确实长寿,白发,白胡子,一根杂毛都没有,起先我就注意到了他,花五元跟他耳语了很久,他微微点头之后,花五元姐弟突然道歉,变了说词。
如今看来,这个老东西,是个头头。
“老人家......贵庚啊。”我冷道。
“九十有六。”白发枯朽答道。
“活个一百,岂不美哉。”我笑道。
“不会说话,难道老夫活不到一百吗!莫说一百,过了一百,再活十年,也可以。”白胡子微怒道。
“呵!贪心!如今在打仗,山路可不好走,你可别折在山里。你们给我听好了,我是神,多个朋友,多一息机会,多个敌人,多一分早死。贡品,可以晚点收,不过该有的,不能给我少!”我傲然道,并没有把这伙农民放在眼里。
事后我回想,这个老东西叫我神若,而非恩公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杀心,假如十五枪之后的我,能回到现在,我定然要客气一些,唉......
呼啦一声!
五六个火铳手,转过山凹,叫喊着冲了过来,十几个农民,擎着铁叉,坠在后面。
瞬间将我围住,为首的,正是花五元和她弟二角。
“别让他跑了!”二角喊道,六支火铳瞄住了我。铁叉林立,两个农夫趁机拉起飞竹钉,飞竹钉坠着,哎呀呻吟。
我笑道“竹钉,你要卧床休息,半个月后,没什么大碍,就可以下地了。你站不起来,不要逞强。”
“五元!打死他!!”飞竹钉低声嘶喊,声音都变了,透着哆嗦。
“这是要恩将仇报啊,不解释一下吗?”我冷冷道。
“好吧,既然你要走这个流程,我就给你一个解释。”花五元威严道。
“哼!五元!你是真活够了,就你这几把小枪,能耐我何!!说吧!什么理由杀我!”我训斥道。
“替我们的恩公蛇无该,报仇!!你背叛了她,去找什么墨零,蛇无该,用白光救了我们,她只能骂你,却杀不到你,就由我们代劳!”花五元正义凛然道。
我半晌沉默,怒视众人“换个理由!这个,我不认可!!”
“哼哼!我管你认可不认可!!如果蛇无该站在你面前,她会杀了你,对也不对!”花五元掐住了我的死穴。
“......我拒绝回答!”我怒道。
“她一定会杀了你!这就是我们必须杀你的理由!你说!有没有道理!!!”花五元傲然道。
“有个屁的道理!!我救了你们,你们要杀我!天理何在!!”我怒道。
“神若,老夫,是此地最年长的人,一生光明磊落,最痛恨的就是两面三刀,阴险狡诈,欺负女人,反复无常的人,你占全了,老夫名叫青阳寿,乃是青阳里的里长!”近百岁的老枯朽,众人的头头,拄着拐杖,严肃道。
“那你阳寿尽了!你们还没见过我的本事!”我急忙拔出筷子,戒备。
“胜负已分,你认罪,自己跳下悬崖了结。老夫给你这个体面。”青阳寿威严道。
“我去你的!老东西,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人!!”我怒道,刚才我看了几眼悬崖下方,很深很陡峭,跳下去必死无疑,即便我能恢复,也很凶险。
“妖若,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的恩公为什么叫蛇无该,这个名字很怪。”花五元打听道。
我很恐惧,回答完,他们就要动手,我要尽量拖住她们,寻找生机。
“好吧,就算蛇无该是你们的恩人,你们不能杀我,我爱着她,她爱着我,我去救墨零,无该也是知道的,并且很支持我,至于细节,我确实记不太清楚了,我的大脑受过伤。可能我和无该只是暂时分开,和好还是有可能的,你们不要酿成大错。”我忙道,拖延着。
“少废话!蛇无该,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花五元不耐烦道。
“五元,莫急,待我细细道来。”我忙道。
“姐!管他什么意思,废了他,往山崖下一推了帐!大家还要翻山越岭,时间不多。”二角催促道。
“哎呦………对对,干了他,哎呦………五元动手!”飞竹钉哀嚎道,捂着要害,爬不起来,只是蜷缩,几个农夫想拉他起来,他起不来,只是蜷缩。
“要问的,是你们恩公!!!毕竟你们说蛇无该救了你们,我就细细的告诉你们吧,蛇无该的太爷,是一个星牧,他的爷爷,是一个赌徒,他爷最爱说的一句话,我踏马该你的啊!他爹妈生活环境不好具是孱弱多病,他们夫妇,在混战里,救了一个破落军户,军户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与他们夫妇结拜为异姓兄弟,异姓兄妹。当时无该的母亲就快要分娩,他爹去找他爷爷要些钱,顺便让他爷爷为她取名,他爷爷正赌输了,大怒,把他爹从赌坊打出来,军户动了手,无奈赌坊打手太多,蛇无该他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管我要钱!要什么钱!坏我手气,我踏马该你的啊!......后来越发艰难,生下无该后,她的母亲不久就离世了,他父亲在办完他母亲的葬礼后过度悲伤,再加多年困苦,积郁,体弱多病,也不行了,临死前将襁褓中的无该托付给义兄,也就是那个军户,军户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他爹给她取名叫无该。军户带着她混迹在舰队里,她成了一个小军户。这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不是真心相爱是不会告诉我的,我是你们恩公的对象,知道吧,这是一个事实,矛盾都是暂时的,过去之后,爱会回来。你们别冲动。万不可杀我!!!”我说着,记忆就像被冲破的堤坝,奔涌而来,我突然记起,这是蛇无该亲口告诉我的,在神龙上微,在熊猫族人的城市,青竹里,我能说熊猫族语,是因为,我们在青竹里躲避了三个月,我记起,我是筐王。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无该恩公身世凄惨,你竟然狠心抛弃她,你是不是该死,说!是不是!”花五元怒道。
“五元!五元啊,你情绪不要起伏太大,五元,我没有抛弃她,就是情侣间的短暂……”
砰!!!
黑手,来的突然。
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火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