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陈向学拧眉注视着突然变成雪花点的监控视屏,关小凌前去接应,她的衣服上按着微型摄像头的。
雨下的太大,关小凌行动又太过迅速,画面凌乱而模糊搀。
但可以确定的是,阿雅出事了悦。
“快,给她们两个不停地传送信号!”
在关小凌的闷呼声里,摄像头沾着街头泥水,画面天旋地转,突然就中断。
“OK,陈,我在搞了。”阿伦打开两个人的特殊无线通讯设备。
点击几下,阿伦拎着耳机转头,朝陈上学说,“何阿雅的确定是被切断了,联络不上。”
“该死,看不清她上的什么车,绑她的人也一个没看清!”
“关小凌呢?”
阿伦转回设备前,继续尝试联系,有微弱的信号,阿雅对着讲机喂喂,“关小凌?听得到吗关小凌?”
‘呲……陈队……咔呲……’
陈向学夺过耳机,“关小凌!关小凌,听到回答!”
“呲……呲……”
阿伦耸耸肩,“何阿雅于下午二点四十三分断联络,八分钟后,关小凌也断了。”
“阿伦,快联系老肖,指挥中心应该下了命令,我们在暗中一直有人保护何阿雅和关小凌的,被绑上车是在大街上,就算不方便出手也不能干看着啊,快问暗中的人,跟上那车没有?!”
“OK!你去哪里?”
陈向学拎了外套和手枪,往外冲,人和重要物证一块不见,当然是去交警路况监管中心调监控!
……**……
从九龙城区到沙田区还有一段路程,下暴雨的路况很惨,陈向学的车被夹在长龙里,进退不得。
台风要来的势头,巨大的风旋在空中作祟,影响通讯,老肖那边也联系不上。
惹得他数次捶打方向盘,该死。
眼看半个钟已过,陈向学干脆下车,马路上东排西挤的车纵观起来像一条条甲壳虫,他由细小的空缝中钻出去,雨淋得他全身湿透,人行道上有一阿伯慢慢吞吞架着摩托,陈向学上去就拦下。
“搞咩啊!”
“老伯,急事,十万火急的急事!”何阿雅,可不要有事……
塞了大把钞票,陈向学坐上摩托窜过行人,“让一让,让一让!”
飞车到新亚路的交警分署,陈向学扔了摩托往里面冲。
进了大厅直接往监控部走,不顾阻拦,踹开了门,他讲粤语:“交警的阿sir们,我是内地……”
“向学。”
老肖的声音。
总监控室是暗室,陈向学的眼睛适应几秒,看到了一整面墙的大小监控的总台边,老肖站立的身影。
“老肖,路上信号太差,还好你提前来了,监控查的怎么样?”他边说话边往里面走,这时看到老肖旁边的座椅里坐着的中年男人,顿住脚步,目光讶异:“师父?!”
陈向学当即冲那道黑色常服身影,双手并拢站直,敬了个警察礼。
中年男人接过旁边部下递来的手机,严沉的目光看了眼陈向学,示意打过招呼。
“师父您怎么来了?”
“嘘。”老肖做手势。
陈向学看顶头老大在打电话,走到老肖那侧,拧眉压低问:“监控呢,查到了吗?”
“正在调。”
老肖催促查看的交警,“同志,能不能加点人手?你说我的部下在这个路口消失的,那下面一共还有多少个监控?我们时间比较紧,她手上有至关重要的东西!”
“内地来的阿sir啊,不管多少个人,新亚路是一条四叉八分的路,总有盲点嘛,我已经尽力在找了。”掉监控的交警嘀咕:“要真着急,路上飞车抢人,肯定有目击证人,你们人手足去路边挨个问啊。”
老肖拧眉,“已经派去不少人。”
陈向学听来听去,听得不对,“老肖,何阿雅的通讯中断早关小凌大概八分钟,关小凌身上的摄像头摄像到她被绑进不明车辆,先查她啊!”
老肖突然看过来,四目相对,陈向学觉得老肖的目光沉默。
他紧紧盯着老肖的眼睛,“何阿雅是线人,线人付出危险的同时我们警方承诺保证生命安全,现在放着她不管什么意思?”
身后,师父突然站起来,朝电话那头冷声质问:“共识在前,绑一个,没让你们绑一双!另一女性是我们手下的探员,请问你们也弄走是什么意思?……我不跟你废话,叫你上头,四海哥还是爪爷,反正话事人来跟我讲!”
陈向学望着进了警校就一直尊称为师父的中年男人,半黑不白的后脑勺,目光由紧锐变成冰冷。
突然转身,尖锐地射向老肖。
老肖也不回避,“向学,厅长有他的难处。川南一片黑势力此消彼长,查来查去那么多年总算查到是席城在香港远程遥控滋事,他手伸得未免太长!川渝云贵地下的黑势力受他操控,频频输送非/法枪火,巨额交易,他从中获利多少都不说了,三省不安定,已涉及边/防国/防,其目的得而诛之!惶况,你忘了吗?你的妹妹就是小时候被拐后来被卖到香港他名下的一间夜场,你寻了这么多年找到了吗?你心里清楚,只怕早已填海……这种枉为人类,你我,全厅恨之入骨!万事关头,只为全盘大局……”
……**……
阿雅和张梓铭被堵住口鼻,四肢全绑,扔进的地方十分黑暗,响动有回音,还有一股子重机油的味道。
应该是一间类似厂房的大楼。
张梓铭年纪小,到底扛不住,惊魂破胆,小小的身子哆嗦着晕厥在阿雅怀里。
把她们关进来的三个大汉,没发出一点声音,应该只是办事的。
眼睛丝毫东西都看不见,身躯一寸无法移动,暂时求生是不可能了,阿雅强自保持镇定,一面暗自揣测究竟是谁,连她和席城的儿子一起绑,一面静观其变。
时间的流动她也不知。
只觉得坐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有不长不短的一阵子了,外面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有进来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吊儿郎当说话,“阿sir啊!既然是合作你搞咩不信啊,我搞你的人干/屌?ok,OK啦,我四海堂堂竹联帮的二堂主,我跟你讲话有几多分量啊……”
竹联帮?最近势头很猛的社团。
阿雅细眉拧起,竹联帮抓她和张梓铭,肯定是为对付席城,最近风云突变,席城一派吃了大亏,别的社团肯定坐不住,这并不意外。
但阿雅的心脏却被男人话头的一句‘阿sir’惊得发突。
竹联帮和警方?香港警方还是……
“来啦来啦,我开视频,阿sir你看清,新亚路口我的人飞车过去只有席城的契家婆一个目标,我们事先讲好的嘛,你那个女探员我没搞,她不见你找我麻烦?!什么资料,我没看见啊!阿sir,我粗人嘛,要你们警方那些东西屁用啦!”
“还跟你讲不明白啦?!”
四海将阿雅眼睛上的布重新一罩,手指顺着女孩柔白的脸扫到下巴,阿雅一动不动,那手指在停在她脖子一侧突然一拧,大骂:“王厅长,警匪合作也可以很愉快你不要不是抬举!你们要搞席城,我绑他妻小权当一臂之力,你给我钱了啊?!扯扯扯,讲是没绑就没绑,再啰嗦我真去绑,艹你老母啊……”
电话挂断。
旁边有小弟立刻过来递烟,“四海哥,不要动气啦,内地土佬……”
“顶他个肺!要不是趁此之乱大风哥想彻底拖垮席城,我们能和一帮土佬合作?忍忍算,哼。”
“我们这次捡了个大意外,席城他儿子啊,真是匪夷所思的组合,大婆生的儿子和小情/妇在一起,原本我还担心光一个小情妇能不能扼他席城的经脉啊,现在不要太好,他年过三十也就这么一个宝贝仔啊,在我们手里了,嘿嘿。”
四海眯眼,吹着烟雾扭头,目光瞟了眼安静坐定的纤瘦女孩,敲手下人的头,“你懂屁,恐怕这个小契家婆在席城心中的地位,不比他儿子低,连续三个月我暗中精密跟踪,席老大现在雨露不均沾了,独宠这个,夜/夜/春/霄……摸着没几两肉啊,莫非功夫几多好?”
“哈哈,四海哥,席城一倒,这妹妹仔你好好试试呗。”
“那是,大佬的女人都值得一试!”
嘻嘻哈哈,人已远去。
阿雅的脸色煞白。
她脑筋不差,越是聪明想事情越通透,越通透越发让自己陷入全盘明白的痛苦中。
其实她也不意外,陈向学那边的顶头上司她至今没有见过,真实身份陈向学也没有透露,说爹地生前与这个顶头上司有秘密共事过,阿雅相信,但他们是为爹地完成遗愿?阿雅也听得出来是个幌子。
他们有太迫切想要扳倒席城的渴望了。
阿雅从一开始就知道,线人线人,不过是一种暗中合作,她也看过警匪故事,线人到最后的下场,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她是一颗棋子,关键当头,她会被弃。
她心中自己的打算,想借助警方,法律,正义的途径,让席城伏法,万事有因才有果,做了错事的人要道歉,要负果。
爹地九泉之下方得安宁,不然永远是一缕孤魂野鬼。
席城伏法,是去坐牢,是去改过。
阿雅恨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借助别的社团恶势力报父仇。
现在,竹联帮暗中插了一脚进来,他的势况,从单独面对陈向学那头变成了四面八方楚歌。
阿雅攥紧了怀里昏睡的小手,暗下决心,不论如何,替他保全香火。
温度渐渐冰冷,她算着时间,应该到了晚上。
因为看守的三个人渐次出去,回来身上带着食物的香气,阿雅担心香气会把张梓铭引得醒过来,小孩子惊魂的情况下容易哭闹,怕他挨打。
第三个人出去吃饭了。
另外两个人,过了一会儿,其中有个人低声说,“出去抽根烟。”
走后,剩下的一个人嘀咕,“抽你老母,一下午三四回,就知道偷懒。”
夜幕寂静,依稀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台风终于是来了吗?
“靠,抽几根!”身前的大汗骂娘,走远几步。
突然铁门那边冒一股明火,阿雅透过黑色的眼罩布也察觉到了,男人明显紧张,忙跑过去,“阿辉,阿辉?!”
抽烟的人却没有回答。
铁门哐啷一阵巨响,伴随着交火哒哒哒的声音,张梓铭惊醒,大哭,阿雅往他那边蹭,拼命先护住,张头四望,不知道什么情况。
交火声却没持续,短短几声,有人朝她们的方向跑过来,“阿雅,阿雅!”
“陈老师!”
“别怕,我来救你。”
“先解开他,是席城的儿子。”
尼龙绳索一一解开,陈向学头戴灯罩,手拿枪,穿防弹警服,“你抱他,我们立刻撤!”
阿雅望他身后,他孤身一人。
她已明白缘由,怕是他违抗了上头命令,她……不胜感激。
“这是一栋厂房,我从西南潜进来,枪声必定引起下面的人注意,我们出去艰险万分,阿雅……”
“我明白,走!”
陈向学由前开路,走到楼梯,下面纷踏的脚步声速速传来。
阿雅一惊,来的人很多!
“走那边!”陈向学低声道。
阿雅抱着张梓铭反向,陈向学垫后,“快跑,从那边的小道下去,别回头!”
她怎能不回头,她也不会单独走!
陈向学见她犟,那么细瘦还拿铁棍袭人,惊险丛丛,三个人敬业跌跌撞撞一路逃到二楼。
后面竹联帮的手下却越来越多,陈向学渐渐吃力,到了二楼楼梯口,他肩膀没有防弹服的地方中了一枪。
“陈老师!”
此时,二楼西面的窗户外,两个人影恍动。
一人拿枪要冲,另一人拦住,冷眼:“都说了,救不上可以不救。”
被拦的人嗤笑,“你当他是真心话?”
言罢,已经冲进去,竹联帮没料到后面突袭,不知哪路,总之瞬间被扫掉好几个。
阿雅被陈向学推下楼梯,她护好张梓铭,滚到楼梯脚听见楼上陈向学一声痛呼,接着是无数枪声,而陈向学再没了声音。
“陈老师……陈老师!!!”阿雅大哭,眼前一黑,晕厥。
……**……
白灯晃影,她口干舌燥,身体也疼,可心脏不断扯动的痛提醒她,快醒来,快醒来。
阿雅猛然睁眼,头顶是刺眼的白光,她正被人推移动。
有人按住她的身子,“外伤要处理,先别动。”
在医院了?
阿雅眼睛左右四看,找到了张梓铭,他被人抱在怀里……阿威?
不顾医生阻拦,阿雅支起身,“章哥!”
阿威跟在张梓铭的推床旁边,冷冷地看她半晌,看她张嘴想要说无数的话,他冷笑地开口,“你想问谁?他吗?万箭朝他齐发,你可中意?”
她突然顿嘴,目光也静默地落下去,一口气上不来,人又半晕。
再次醒来,是在病房,身旁无人。
阿雅寻得均匀呼吸,咬牙扯掉手背输液针,用床单摁住止血,下床开门。
陈向学……
她一层一层跑总台问,终于在四楼手术中心问到了,陈向学在手术室,脑颅急救手术。
阿雅回忆厂房二楼陈向学的一声闷痛,心惊肉跳,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手术灯亮的刺目。她手脚哆嗦,胳膊和腿上看得见的擦伤和淤青,可她感觉不到疼,耳边起阿威走时冷冷的说的那句,你可中意?
席城在哪里?万箭,阿威说万箭,是否他已身陷囹圄?
竹联帮是港岛第二大社团,觊觎第一已久,陈向学那边联合香港警署对他四方控告,大批货被截断在南面码头,损失惨重,他今日连连被请去喝茶,竹联帮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脑仁疼的要爆炸,她脸色渗白似鬼。
怔怔站起,她下楼,到医院外,大雨倾盆,她一路闯,到路边拦了计程车。
不知是否来得及,或许关小凌已经把资料全交,她心里动了反向念头,只想最后碰碰运气。
窗外台风像要将整个城市吞没,司机频频骂娘说路不好走,车轮半个被雨水浸透,阿雅惊恐地望着敲打在车玻璃上的硕大雨珠和折断的树叶,她觉得浑身好冰,不断蜷缩起身子,衣服里有东西咯得手疼。
她才想起,是照片。
她翻出来,放到膝盖上摸平,又翻过来,这才发现北面左下角似乎有字。
“师傅,把灯调亮一点。”
灯亮了,她举起来看,真的有字,被人重力写下,可又擦拭掉了。
她抚摸凹痕,对光细看,渐渐地眼泪不止,心跳如梭疯狂搅动着血液……她曾觉得他的目光,他偶尔说出的话,所做的细微事情,像一把温柔刀,会轻轻地刮她的心脏,一遍一遍……
那个僻静的角落,写着一个被擦掉的字:妻。
比划潦草,像是玩笑写下,却又随即擦掉,他当时在想什么?
她渐渐地哭出了声音,哭得司机师傅受了惊吓,她的手指颤抖抬起,扶住哆嗦的眉心,挡住哭泣的眼睛。
冥冥之中,如果这是情意,她曾有过回应啊。
她这半年行走在刀尖上,时刻保持冷酷清明,可总是会恍惚,也会糊涂,糊涂的时候她就想,等他伏法入狱,不论几多年,或他将牢底坐穿,她在外面其实哪里也不想去,就等等他吧。
父仇如血,可她爱他,似乎也控制不了,停不了,如果能停,她不会这样痛苦。
……**……
车停,司机叫了她许久。
阿雅把照片放回原处,狭窄的巷子被雨水泡过了墙跟,她下车,腿就在泥水中。
街巷依旧热闹,即便头顶风旋厉厉,大雨凶戾,世人该吃吃,该喝喝,香港大佬出事,成为茶余饭后谈资。
阿雅往巷子深处直走,走着走着一口气跑起来,到了楼前,黑乎乎的老旧楼栋像一张大口。
她举着手机,灯光亮着,给关小凌拨电话。
一直占线。
走到四楼,她心中已作凉想,但还是伸手敲门,幻想短短几个小时,关小凌兴许还没把账目上交,一切还来得及,她可以抢回去,烧掉或者毁掉,席城……他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了……
脑袋恍惚,敲门一声重过一声,没有回应。
惹得左侧的居住户啪地打开了门,骂骂咧咧:“半夜讨债哦,敲敲敲,别扰民!”
“大姐,我想问一下这边住的女孩,她下午有没有回来过?”
那个妇人嗤的一声笑,上下打量湿漉漉脸色惨白的女孩子,眼神鄙夷又异样地盯着屋门,“你是她谁?屋里忙着咧,你敲到手废她听得见?”
啪,门关。
阿雅回头,拧起眉,这么说,关小凌在里面?
她抬手继续敲,每一声都很重,还喊她的名字,越敲阿雅越心疑虑重重,想到陈向学,关小凌是陈向学的手下,若是跟着陈向学反对上头,该不会……
“小凌?小凌!”
啪嗒,里面的木门传来沉重地咔擦声。
阿雅的心悬在空中,瞪直眼,看着门打开,露出的那只是女孩的手,“小凌!你在啊,怎么不……”
防盗门被关小凌推开一缝,她手拿着,半个身子被门墙掩住,望着阿雅没有说话。
阿雅把防盗门拉开了,可再开里面的门,关小凌就不让,走道的灯很暗,阿雅看了许久才发现关小凌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背心,下面是四角居家热裤,而关小凌漂亮的脸,晕得很红,头发湿湿的沾着鬓边,眉眼透出的慵懒而疲惫的样子……阿雅熟悉。
“小凌?”
“你有什么事?”关小凌声音淡淡地哑,看了眼阿雅,撇开目光,抿着唇。
阿雅的眼睛望她后面的屋子里看,关小凌挪了挪,挡住,有些怒意,“没事我就关门了。”
阿雅不讲话,心里头有股很奇怪的感觉,驱使她往前一推,关小凌阻拦或者是没有真心百分百阻拦,阿雅都把木门推开了。
她闯进去,屋子里的味道令她鼻息一顿,空气仿佛还站着热度,她听到似乎是打火机的声音,她目光往开着的卧室而去,脚步也在移动。
开着灯的,所以当她的视线从卧室门框切进去,便把由床上下来套好西裤,皮带一头几乎垂到地上,微微俯颈拢着风在点烟的男人,乌黑汗湿后脑勺看得一清二楚。
他挺拔的身形压抑着小小的卧室,虬龙的背部肌理,抓痕一道道撕开了那个纹身。
她曾在无数个夜里,痛的时候,愉快的时候,总习惯抚一抚的那个黑鹰纹身。
阿雅没有动,时间定格,她寂静如死。
等他眯眼餍足地抽了口烟,转过身,他夹着那根烟,薄唇抿着,烟缕吐出来细而长,慢悠悠地往空中飘。
他瞧着她,又抽一口,眼神从别处回来,站定在她半米位置,读着她的瞳孔:“报仇,惊慌,着急,懊悔,牵挂……现在是,目瞪口呆还是心如刀割?”
笑了一下,把烟放到唇边,他扣皮带,低头轻轻地再问,“很意外吗?看你的样子,很意外啊。”
房间里的一切,阿雅都看不清楚,视力突然间变得很模糊,甚至要瞎掉了,连他的脸孔,阿雅也看不清楚。
整个世界在晃动,并不让她头晕目眩,轻轻地,慢慢地厮杀着,晃动。
他抽完了整根烟,也系好了那根黑色昂贵的皮带,穿好了衬衫,衣冠整洁,俊眉逼人,阿雅瞧着他,却不能再肮脏作呕。
与他四目相对。
他渐渐地,嘴边那点笑容隐去,他要做一件事,往往是慢而不急的,连收起一个笑容,也是那样。
其实阿雅不过想,看到他没事,没在警察局,没被控制,就行了。
她想转身走,想从容而淡定,逃离这间从气味到画面让她胃里极度翻滚的屋子。
可她脚步就是定住了,心脏生生被一只手抓碎的痛楚,空出一个穹然的大洞,散播到全身痛感神经,控制住了她的悲喜和愤怒,走不了。
他面无表情,双手插袋,微微弓背,朝她迈过来,就半步。
阿雅后退。
他再逼。
两个人到了客厅中央,关小凌僵硬而脸色不适可眉梢眼角望到那个男人英俊如铸的侧脸又露出一些痴惘专注,就是这种表情,杵着。
他低头,敛目看着老式的白色瓷砖地板,这种地板使用过久,脏的洗不掉,刮痕特别明显,见证着经历的沧桑,可脏也是真的。
就和他一样,从来和干净二字没有关系。
他慢慢抬头,眸色如水,对她轻声笑语,“上了个床而已,你瞧你的脸,跟一盘馊掉的青菜一样,我大婆,席太啊,她看全程都不这样,你跟她学学,要端得住,太小气不识大体,我再看你两眼都觉得费事,留得住我么?”
阿雅转头,看向关小凌。
关小凌目光移开了一刻,在他的目光看过来的同时,关小凌脸微晕,视线也移回来,与阿雅对视。
阿雅冲上去,“他对你做了什么?”
“何阿雅……”
“他逼你喝药了?小凌,你说实话,他到底对你怎么了?你是警方的人!你是卧底,小凌,你说实话……”
“何阿雅你别抓我!……”关小凌甩开仿佛疯掉的女孩,指着自己双眼,“何阿雅,你清醒点,我眼睛没有浑浊,我很清醒,我和他……我……我不后悔。”
“不是的,不是这样……不会是这样……”阿雅拼命摇头,她眼睛晕眩,她的肢体站不稳,她茫茫然向后退去。
双肩被人摁住,他的手臂,衬衫袖露出的手臂上还有痕迹,阿雅厌恶极了,甩开他。
他英俊如刻的笑靥却在眼前放大,他笑得薄唇邪肆,而两颗琥珀色的浅仁却像一面至清的镜子,轻嘲地倒映着她发疯奔溃的模样。
他的嗓音再没有任何笑意,冷而轻,“我对你用过哪些姿势,刚才对她全使了,我听见心在滴血的声音呢……”
他指着阿雅的心口,“为什么听得见呢?阿雅,阿雅,”他俯低头颅与她眼睛平视,眼尾眯起狭长笑意,轻声喃她名字:“我这种人睚眦必报啊,谁伤我一寸,我还回去千百倍,何况,”
那根指着阿雅心口的手指,转回去指着他的左边胸膛,他沉沉地眯了眯眼,“何况伤的还是心呢。”
“你逼我到什么地步?阿雅,”他总是笑,那种标准的轻嘲笑靥,可刀刀砍进了她的骨髓,他的双手并不用力,抓住阿雅的双肩。
可阿雅再也逃不掉。
他盯着她的眼睛:“隐忍克制,我练了三十几年,老爷子说还不够,可短短数月,被你直接逼到突破最终层,忍者乌龟,我就是啊。”
他大笑,露出洁白牙齿,从没这样笑过,人心惶惶。
阿雅不能听他这种话,脸被他用手撕起,碎做数块,她也没有难堪,如他早就察觉,凭他智慧,也不意外。
她步步后退到厨房门板,被他困住,这一片没有灯,他的影子像魔鬼丛丛,罩了下来。
他静静地又点燃一根烟,猩红的火苗照亮他的脸廓,精致而寒恻,仿佛冰川,再也不融,他用拇指抵着眉心,慢慢柔动,仿佛疲倦,“还说什么呢?我没什么想说的了,书上说琴瑟和鸣,书上还说白首共老……扯淡的,那都是别人的故事啊。”
他嗤的一声笑,长久地望着烟头熏出的烟雾,仿佛眼睛痛,阿雅看见他眨眼了,睫毛盖住了眼眶,她的目光落到他左边胸膛,衬衫下沉鸣震/动,轻嗤而笑,“完了。阿雅,和你好日到尽头,彻底玩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