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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睿帝让她今日出来探病,也存了让她劝李珩的心思,这也是帝王的敲打。

李珩跟陈琬琰出了门,二人乘着马车去了义县的东市,刘扉听说她来了,赶忙放下手里的事出来迎接他们。

“不知郡主和世子要来,没能提前出来迎接,还望郡主和世子恕罪。”刘扉对着她的马车拱手作揖,他刚在写字手上还沾了一块墨迹。

“你去忙你的,我出来散心,顺便来东市走走。”

刘扉见陈琬琰要下马,不等车夫放马凳,就先取了马凳摆好。

他很感激陈琬琰,因为得了她的赏识,他全家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琬琰和李珩下了马车,就进了东市乱逛,义县的学子遇到他们,主动热情的贴上来同李珩攀谈。

“你出身高贵品学兼优,官途也顺畅,做了义县的教谕,没少受恭维吧。”在遇到第六个来攀谈的秀才后,陈琬琰笑着问。

“你想说什么?”

“你一生顺风顺水,却在亲事上栽了个大跟头,我们别扭了三年,你还是当初那个心郁难舒的少年吗?”陈琬琰问他。

李珩苦笑,嫌弃、憎恶她的人是他,不舍,留恋的也是他。

三年过去,他的心智和感情都变了。

她好像一直没变过,他都怀疑三年前非他不嫁的女子到底存不存在。

“其实,你可以把我们的亲事当作你人生的一段特殊阅历,不要认为自己是无力挣脱摆布的棋子。”

陈琬琰带着他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市场,看到感兴趣的就在摊子前停留一会儿,与摊主聊上几句。

李珩听着她问那些小摊贩生意好不好做,对东市的管理是否满意,目前的摊位费是否能承担,生活上有没有困难,都是他日常不会关注的琐事。

俩人转到东市外的广场,陈琬琰道:“普通的平民百姓,倾尽一生可能也接触不到像你这样的贵族,他们过着很寻常的生活,难道他们不想过像你这样奢华的日子吗?”

就如同她平平无奇的前世,她难道不想混出头?

“就像你今日遇到的那几个年轻秀才,他们都是家境普通的学子吧。”

李珩颔首,“他们家族都没有做官的,家境也只能算得上殷实。”

能供出年轻秀才,还能继续读书的家境都不差。

“如果他们攀上你,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就能少读十年书,即使考不上举人,你也能带他们进官场。”

“是。”李珩回答的非常自信。

他可以推荐他们去四门学明经等科,结业后通过国子监举荐,过了礼部朝考直接进官场。

普通的富裕的人家只要有门路,很愿意花银子买四门学的庶人名额,为的就是里面的人脉资源,搭上了贵人,就等于半只脚进了官场。

毕竟科举不是那么好考的,有些人考一辈子也中不了举。

就算不推荐他们去四门学,先安置他们做流外胥吏(没品级的官员),再安排考核把他们转进流内(从九品往上称为流内官)也不是难事。

陈琬琰笑问:“既然不是难事,那你为什么不帮他们?”

她方才听着那些人言谈间很有巴结讨好之意。

“他们的资质都很平庸,家中也只是殷实,往上走的条件有限,还可能会连累我。”

想要往高处走处处都需要打点,没点家底就会无底线的贪和压榨,办事能力强的还好,否则拉拔不动不说,还能拉出仇。

他们进了官场全指着他提拔,一旦他提拔不动,那些人就会踹了他另投他人,毕竟是人就有野心。

陈琬琰确定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就问:“那你为何一叶障目呢?”

“什么?”李珩疑惑反问。

“他们讨好你是有利可图,你挑选出办事妥帖的人才,也是利用了他们的智慧,陛下肯重用侯爷和你,难道不正是看到了你们的优点吗?”她笑着问。

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让自己过的不畅快。

有些人想给皇帝当棋子,皇帝也未必会用,何必将皇帝想的那么唯利是图,换个角度去想,皇帝和官员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各取所需。

“你说的很对。”李珩苦笑,但他苦闷的根本原因却不能同她讲。

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对她动心,可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心,就是因为动了心,才让他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介意自己改变不了留不住她的宿命。

“你不是问我为何没有给你迎书吗?”李珩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十分难受。

“与你成亲前一月,萧王忽然变卦,不肯让两家交换婚书,我年轻气盛认为受到了羞辱,去迎娶你时才未给你迎书,甚至还阻拦你上李氏宗谱。”

那时他觉得陈家既然看不上他们李家,看不上他,为何非要闹到这步田地,他不过是好心救了他女儿一命,不仅毁了他满意的亲事,还要被羞辱,他心里怎么会没有怨气。

“没让你上宗谱的事,你可还怪我?”

陈琬琰没想到他介意的竟然是这个,赶紧郑重的表态,“我不怪你,你好好的,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我知道他护你,你心里也有他,你想做的我都知晓,你口口声声的忠君都是为了他,可你也要知道天家无情。”李珩深吸一口气,“梁州的事你应当看的出,他不是手软之人。”

他们二人知道彼此是清白的,可是面对流言蜚语,如何解释的清?

他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该如何安置她?

陈琬琰抿了下唇,苍白的解释,“怀王人不坏。”

在当时的情况下,赵瑾瑜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她也确实有些不安,从行宫回来后她一直在想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权利面前经得住考验吗?

但事情还没有发生,她得不到答案。

“我也能护你,你怎么这么狠心。”李珩声音哽咽,袖下的拳头紧握。

明知自己要杀她,却还是以命相搏,换取他的愧疚。

“你应当清楚三皇子是不可能成事的,必须尽快同他分割开,我若不离开,他就会牢牢的抓住李家不放,你愿意一直被他钳制吗?”

李珩没说话,陈琬琰绕到他面前替他整理了下衣襟,“你若有办法让李家脱困,就不会带我去那处林子了。”

李珩眼圈微红的低头,这三年他做了诸多努力,可是仍旧无法摆脱三皇子的桎梏。

三皇子为了自保,想拿他李家全族的命填,他还如何办?

“你明知我要用你的命换李家的生机,为何还要去。”

“这是欠你的,还了我才能自由。”命是他救的,还给他也是应当的。

“便是怀王得偿所愿,他也不一定会留陈家善终。”一个可以帮他上位的将门,对他是帮助也是威胁,除而后快便是上位震慑朝纲的第一步。

陈琬琰故作轻松的说:“那也是欠他的,该还。”

李珩并不认同她的观点,“并没有谁欠谁的,都是命。”

陈婉琰愣了一瞬,并不准备就这个话题再多言。

“户部有没有可能缩减镇东军的粮饷?”

“你要明着对三皇子动手?”

“他想杀了我,我肯定要反击啊!”陈琬琰理所当然的说。

“三皇子没那么好对付。”李珩怕她误会自己不肯帮忙,解释道,“哪个军中都有吃空饷的事,户部就算是缩减军饷也减不了太多,对三皇子的影响不大,受罪的都是士兵。”

“只要能让他的人到朝堂上哭穷就行。”陈琬琰知道将士们驻守边疆保家卫国的艰辛,她也不是真要克扣他们的口粮。

有不少镇东军的将士埋骨岭南,朝廷发了抚恤金,兵部要求镇东军重新点兵马上报兵部,那边不太配合。

“你想……查吃空饷?”这是要对严家动手!

“对,兵部在梁家的掌握中,他办事定然要吃累些,三皇子现在更怕户部在军饷上克扣镇东军。”陈琬琰用袖子替他沾掉眼底的湿润,“军饷少了,他的私兵要如何养呢。”

来银钱快的舒州漕运被她撬了,景睿帝又将给宫里供御药的药商换了一部分,那些人成了皇商,又有爱心基金会保驾护航只会越做越大,目前至少挤掉了他三成的财路。

养兵一日消耗万金,他的财路一点点的断了不慌才怪。

只要他因为军饷的事闹,兵部就会再次要求统计镇东军的人数,吃空饷还能瞒得住?

她要把三皇子养的私兵整合进镇东军。

“你竟都知道。”李珩心中涩然,他最怕的秘密,只怕在她眼中早就不是秘密了,虽然让她抓住了这个把柄,但他竟然觉得分外轻松。

“他想杀了我,不只是二殿下的缘故,是我知道了能让他无法再进一步的秘密。”

“跟大皇子有关吗?”李珩平静的问道。

陈琬琰轻轻颔首,“三皇子胆敢想着杀我,我不会放过他的,这次一定会把他赶出京都,他以后都威胁不到李家了。”

李珩目光晦涩的看着她,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可他的胳膊如同灌了铅,重的抬不起来。

“三皇子一走,京都就没人同二皇子争夺皇位了,你想过怀王吗?”

“你会帮我吗?”

李珩忽然冲她笑了笑,“我欠你的,也该还。”

陈琬琰举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揉了揉,仰着脸冲他露出八颗小白牙,“忠君方能长久。”

李珩狭长的丹凤眼忽然大睁,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陈琬琰将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聪慧过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因为我承受了太多,这是我还你的。”

景睿帝废了太子后,就抽掉了镇北军一部分兵力,编入朔方和河东军镇,如今二皇子又失了镇南军,他的实力也大不如从前了。

只有赵瑾瑜在疯狂的成长。

李珩很快便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以退为进?”

“陛下的意思我也猜不到,不过我父王忠的是陛下,张家给他捅过刀子,我个人认为他是不会支持二殿下的。”

“没有听说王爷与张家有龃龉。”李珩蹙眉。

“朝堂上曝出的那张家产单子,我只告诉了大嫂。”陈琬琰有些无奈,“是假的。”

李珩微微诧异,“张家存了代替王爷的心思?”

“还想吞了我家的财产,所以你懂父王为什么分那么多家产给我了吧。”

“王爷不信陈大公子。”李珩想通这一点,竟有些啼笑皆非,那二位殿下掏空了心思的算计,结果竟然是这样。

圣上初赐婚时,他只当救她是他不幸的开始,他因她受了诸多非议,她也为李家争来了荣耀,他现在终于都懂了父亲的话,娶她是最幸运的事。

“此去殊途,愿同归。”李珩退后一步对她拱手作揖。

这是他的承诺,她以命换李家的似锦前程,他也愿为她努力。

未来的日子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护她,弥补对她的伤害,偿还她今日的推心置腹。

陈琬琰也郑重的还了他一礼,“祝愿小侯爷仕途通达觅佳偶,今日过后莫回首。”

既然要分开,解怨释结不相憎是最好的结果,二人已经再无可能,她希望李珩能有好的人生,不要被虚无的往事困住。

往前看,一切都会更好。

二人谈完心就离开了义县,刘扉一直将他们的马车送出视线之外,才回去继续做事。

回到侯府老夫人已经醒了,看着精神头也好多了,李家的女眷都在。

“我年纪大了,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不必忧伤。”

“母亲,您别这么说,太医令也说了,您是心思郁结才有了病症,您宽宽心调养些日子,病症就散了。”周新月偷偷抹泪。

“大嫂说的极是,母亲就安心调养身子,家里的孩子可都等着在您跟前尽孝呢。”李三夫人附和。

老夫人对李二夫人和李三夫人说:“我知你们二人心气儿高,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们想分府另过也是使得,可若是住一起,你们需得尊敬长嫂,互助互爱。”

老大媳妇儿娘家无人,这些年那俩媳妇仗着有娘家人撑腰,明里暗里的挤兑她,可她到底是宗妇,日后李家的门面得由她撑起来。

“是,儿媳谨遵母亲教诲。”被点名的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应答。

爵位在大房,她们就是争破了天,也不过是多得些家产,日后有事还是要靠大房。

“还有你,”老夫人对周新月道,“你有诰命在身,日后也当自己立起来,大哥儿是个有决断的,你不要总是拖他后腿,周姨娘已经有女儿傍身,我们李家也够对得起她了,你且将她们母女送去庄子上吧。”

周淑清同李珩一起长大,老大媳妇还时常带她出席宴会,圈子里谁不知道周新月当她是亲生的孩子养在跟前,她如今又生了孩子,日后给李珩说亲,人家难道不介意她?

人家来府里一打听,便知她敢去郡主院子劫走男人,好人家的姑娘谁敢来做她的主母?

“这……那姐儿到底是珩哥儿的骨肉。”周新月有些犹豫,好不容易送走陈琬琰这尊大神,她便没打算给李珩找个身份太高的媳妇儿。

为了自己,也为了周淑清能过的好一些,李珩也不用受媳妇的气,不求那姑娘家对她儿子的仕途有助益,但求她依附着李家能老实听话。

老夫人差点被她气昏厥过去,“糊涂,糊涂!”

李珩的媳妇是宗妇,日后要统领李家女眷,小门户的女子怎能压得住娘家强大的高门贵女!

难道还要李家的儿郎都比照着李珩,娶小门户的妻不成?

陈琬琰进门就看到老夫人气的险些提不上气,赶紧快步上前替她顺气,“祖母,您别急,先将身子将养好了,别的事情往后再说。”

老夫人却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有今天没明日的,这事儿若是不办了,我死不瞑目!”

周淑清生了个庶长女,对李珩的亲事影响还不算大,可绝不能让她在主母过门前再生出个庶子。

李珩道:“我明日就让人把她们母女送出府,祖母您不要再为此事烦心。”

他和陈琬琰回府时太医令已经离开,但他留了女医官在府中等他们,跟他们说老夫人的病情。

老夫人这不是病症,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