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瑜曲指轻叩桌面,说道:“不用。”
他正好想看看林家的本事有多大,又愿意出几成力要皇后的命。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合纵连横。
陆机看到那几个字,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此行为皇后保驾护航的意思太明显,仅凭一家之力定是难以成事,若是能合力将霸道的皇后除去,日后也能合力向帝王讨要恩宠。
“当皇帝竟是比当太子还难!”陆机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就迈步出了寮房。
陈琬琰找到贺兰媛询问种痘的事,又提出想普罗大众的想法。
贺兰媛却摇头道:“这法子是贺兰家的独门绝技,已传承了千年,最先想出这个法子的先祖,也曾想过造福于百姓,但因退天花的解药里有几味药材十分难得,价钱也不便宜,最终不得不放弃了。”
“不能人工培植那几味药材吗?”种的多了,不就便宜了吗?
“那位先祖与贺兰家几十代家主都试过,根本养不成,便是有长成的,制成药后也不能百分之百治愈天花病人,如果治疗无效,还会加速病人死亡。”
那几味药生长在贺兰山脉的灵泉边,他们试过用灵泉水浇灌,在灵泉附近种植,最终都失败了。
如若不然,南诏国的百姓都不用怕天花了。
陈琬琰闻言也犯了愁,原以为不过是些退烧、消炎、抗菌一类的草药,没想到竟是那般珍稀的东西。
“公主,我说句僭越的话,便是那药不贵,普通百姓谁会愿意主动染天花,毕竟有人一生也不会长天花。”
别说普通百姓用不起这么昂贵的药物,便是普通退热治伤风的药物,连着吃上几日十几日,那也是难以承担起的,况且还要配合银针治疗,否则高热引起惊厥也是要命的。
因为感染天花的药粉是要吸入鼻腔的,会造成鼻涕增多,护理不好,很可能引起鼻子方面的疾病。
贺兰媛见她眉头紧锁,连忙解释。
“主动染天花会引起旁的病症,咱们用的也不止一道方子,还有应对鼻子疾病的药方,以及数个应对突发急症的药方,道道方子用的都是昂贵的好药,现在想福祉万民,还有些困难。”
沈太后那是被六皇子的事吓到了,又得了昭和长公主能治好,且不会留下病根的保证,还将他们自出生就染天花的事说了,又留了贺兰姑姑亲自照料小太子,她才咬牙同意。
一国之母尚且犹豫,更遑论平民百姓呢!
陈琬琰泄气的说:“看来是没办法了。”
一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她想普及对天花的治疗,简直是异想天开。
除非她能找到便宜,又百分之百能将人治好的药方,否则这好事不是她能做的,她和赵瑾瑜都承担不起百姓的怒气。
也不能让有心人士抓到把柄,借此抨击他们祸国殃民。
现实不是小说,不是笔杆子一碰,就能将难题化解。
她不是万能的穿越人士,药方的事她也一窍不通,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上辈子她能一心向学,也不至于被个天花解药难住。
赵瑾瑜见陈琬琰无精打采的回来,笑道:“怎么,在她那吃瘪了?”
陈琬琰鼓着腮帮子说道:“那倒不是,就是对自己曾经浪费光阴,没有努力学好知识后悔。”
天花在他们那个时代已经是被攻克的难题,没想到却将她给难住了。
“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改善已知的问题。”
陈琬琰失落的点了点头,扑到他怀里闷声问:“你和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李珩从凉州回来,替父亲给她带了一句话,让她常醒自身少怄气。
怄气会使人头脑发昏,所以她才会平心静气的梳理近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站在景睿帝和赵瑾瑜的角度去看问题,就能发现风云诡谲的朝堂,蹦跶最厉害的,反而威胁不是最大的。
譬如温侍中和唐仆射等人蹦跶到现在,不仅没对赵瑾瑜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还让赵瑾瑜有了防范。
“想知道?”
“不想!”
“那就不说了。”
陈琬琰猛的从他胸口抬起头,不满的说道:“我不听,你不就能非要说给我听吗?”
“那你亲亲我。”
陈琬琰对上他戏谑的眸子,踮脚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够不够?”
赵瑾瑜俯身将人吻的气喘吁吁,哑声道:“空守两个月,一个蜻蜓点水哪里够?”
陈琬琰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狠狠的亲了几下,“你好歹还和人厮混了,我可是真、独守!”
赵瑾瑜一听她提这事儿,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将陈青岩给他名单的事说了。
“父亲只给了你名单,没说原因?”
赵瑾瑜扶额,抬手就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他明白陈青岩的心思,毕竟是没影的事,如果他直接言明那些人图谋不轨,站在皇帝的角度未必会全信,甚至还会怀疑他的用心。
这是君臣相处之道,臣子可以提醒君王潜藏危险,却不能做君的主。
“岳父应当是想我自己看清问题,处理问题,毕竟咱们不能事事依靠他人,你说对不对?”赵瑾瑜循循善诱的说。
“对对,要是直接告诉我们问题所在了,我们就少了历练的机会,下次还是会被同样的问题难住。”
这是她这次总结出的心得。
赵瑾瑜莞尔,“你说的对。”
“那你是因为父亲让你提防四姓,所以才将计就计……?”
赵瑾瑜颔首,“父皇应当也是知道他们有问题,所以将他们推到了我们面前,但我们始终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父皇的后宫有他们几家的女子,有阵子父皇对四姓十分亲近,甚至还邀请陈琬琰与他们一起乘画舫游湖。
那时他只当他们是老牌中立世家,在朝堂有一定影响力,父皇想为他拉拢四姓凝聚人心,四姓也确实向他展现过本领。
他也回抛了橄榄枝,时常邀他们几家的儿郎宴饮游玩,对他们委以重任,给他们高官厚禄。
但他们除了在朝堂上弹压过温侍中等人几次,却没做过更多,也没提出过送女入宫的要求。
这种不冷不热的高姿态,让他也失了耐心,就将其冷落了。
“夫君的意思是,你冷落了他们后,他们又巴巴的贴上来了?”
“不错。”这种巴巴的贴上来,必是有所求,他那会儿刚好收到了陈青岩送来的密信,就主动咬住了他们抛过来的饵。
他们从前摆了高姿态,就是想让他主动下旨招四姓女入宫,这样一来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中,他肯定要给一个妃位和嫔位,另外两个的位分也不会太低,至少也是婕妤和美人。
但被他冷落后,他们的想法落空,就让丽太嫔与贺太嫔将人召进宫,让乐平大公主来他这里打直球。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
“我若同你说了,你能演出如今的效果吗?”
陈琬琰瘪了瘪嘴,那肯定是不能,她会出于好心提前警示她的朋友,那就尝不到失势后的凄惨,还有可能泄露赵瑾瑜的计划,看不到那些人亮出的爪牙,坑了她父亲。
她还会继续没脑子,认为自己有大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
“你要信我,无论何时,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的人也只属于你。”
他确实被四姓的逼的走投无路过,如果不收下那几个女人,四姓很可能直接倒戈兖王。
那对他自登基起就开始布的计划是巨大的打击,他可以不挥兵北上,但绝不容许有人毁了他的大计。
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说一不二的朝堂,平静安逸的后宫。
他已将名单上那些人的想法弄清楚了,他的两位皇兄接连薨逝,那些人怕投诚他后,他也同二位皇兄一般早夭,那他们这些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就再难投诚旁的皇子了。
所以就保持中立,等大局已定再与新帝联姻,等有了皇子后,再出手替他安定朝堂。
“那些人在父皇那里吃过闷亏,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愿家族落寞,就送了四个女人来坑我。”赵瑾瑜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屑。
当年父皇同意要了四姓家的两个女子入皇子府,只有丽太嫔生下了公主,并且按住他们许多年,直到父皇禅位前才给贺太嫔升了嫔位。
如果他主动给封号将人接进宫,那四个女人迟迟不能有孕,他们还会继续往宫里送人,直到平安诞下皇子,他们才会出手对付温侍中等人,然后彻底瓜分掉他们散落的权利。
不过温侍中在温晴死后安分了许多,许是荀易的劝诫初见成效了。
“当皇帝怎么这么难呀……”陈琬琰将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也幸好是你当上了皇帝。”
势大的兖王是新皇要防备的猛虎,被废的太子也是新帝的心头大患,他们二人无论谁登基,对方都不会好过。
除非兖王真的认怂,否则他们早晚要决一死战。
不过照目前的局势来看,赵锦锋不会认怂。
“如果你没当上皇帝,我们俩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废太子想保命,绝对不能娶纳重臣名将之女。
赵锦锋也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那你就能美梦成真了。”赵瑾瑜毫不在意的说。
陈琬琰心里咯噔一跳,脸色都吓变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可从没想过让兖王称帝啊!”
“急什么,”赵瑾瑜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了良久,直将陈琬琰吓的站立不住,才促狭的说,“我若是没称帝,你就能拥有个俏和尚了。”
陈琬琰:“……”
“惠能大师曾有言,我命中有一劫,过了富贵比天,不过便与佛祖有缘。”赵瑾瑜冲她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如今为夫已经富贵比天,想是与佛祖无缘了。”
“……”陈琬琰吞咽了下口水,“我……我真的梦到你剃度了,你脑袋好圆。”
赵瑾瑜:“……”
所以她这阵子喜欢摸他的后脑勺,是因为想确定他的头圆不圆?
“我梦里的你好像是十六七岁吧,与现在的样貌差不多。”陈琬琰伸手摸了摸赵瑾瑜的下巴,狐疑的说道,“你怎么不长胡子。”
李珩都长胡子了。
而且赵瑾瑜都二十二了,为什么看起来还这么嫩,如果说她的容貌变化不大,是因为吃了血封咽,那赵瑾瑜为什么也变化不大。
岁月好像对他们二人格外友好。
“我先前瞧着夫君还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这会儿怎么看着你也就十六七岁?”
“因为不到十六就沾了你的圣水,所以我的生长过程就同你一起变缓了,现在吃多了圣水,生长速度也倒退了。”
陈琬琰:“……”
赵瑾瑜对她露出一个纯洁无害的笑容,“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十五六岁时的样貌,别急,再让我多吃点,马上就能变回去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陈琬琰气道,“我若是没梦到你,也没发现你又变嫩了,你摸摸自己的五官,是不是没变硬朗。”
按理说他二十二了,就算牛奶喝多了长的嫩,脸颊也不该是这般柔和奶气的模样。
陈琬琰从身上摸出一把小铜镜,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
赵瑾瑜看了一眼,随即松开环着她腰的手,狐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镜中俊颜,漆黑的瞳仁暗沉的不见一丝光亮。
“是不是变年轻了?”陈琬琰急急的问。
赵瑾瑜的目光从铜镜挪到陈琬琰脸上,认真的问道:“你当真梦到我出家了?”
“骗你做甚,就中秋那日。”
日日相见便是容貌发生些许变化,也不太能感觉出来,若是久别重逢,肯定就能看出他容貌上的变化。
她就是因为在梦里看到了他年轻的脸,才察觉出他容貌的变化。
“那你梦中亲的也是我了?”赵瑾瑜出言调侃。
“是呀,嘿嘿,我还亲了好几下呢!哎呀,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嘛!”陈琬琰被他气的跺脚,不安的问道,“你不会真变成小和尚吧?”
“慧能大师的谶语很准,我从前初一十五都是要来寺里清修的,今日的种种,或许就是前世修来的因缘际会,你无须担心。”
他很确定自己出宫前五官没有这么柔和,难道他与她在寺里一同修行,还能触发什么机缘?
他中秋那日在寺里要了她,她就做了自己剃度出家的梦。
难道这就是惠能大师谶语说的他与佛祖有缘?
他上辈子真是个和尚?
那他这辈子已经破劫,也沾了女色,就不会再当和尚了吧。
“那你容貌变化怎么解释,梦里的小和尚除了年纪小之外,同你现在的样貌一模一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已经拨乱反正,就不会让旧事重演。”
赵瑾瑜拿过她手里的铜镜,各个角度都照了一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的英俊逼人,心情愉悦的对陈琬琰抛了个媚眼,“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安国寺的相遇吗?”
“记得!”
“那是我特意来见你的。”
“啊,你……真的?”陈琬琰的表情从震惊到激动,欢喜的转来转去。
“真的,所以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还要同你过一辈子呢,没想过出家修行。”
谁都不可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他更不会主动退位,所以他也不会出家当和尚。
“你不也说了,那小和尚才十六七岁,我现在都二十二了,便是容貌相似,年纪也早过了。”
陈琬琰纠结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梦里慧能大师给他剃完度,还庄重的念了他的生辰与封号,报了出家日期,与他生平事迹,才赐了他法号。
她梦里的那个时间点赵瑾瑜已是怀王,而这一世的那个时间,赵瑾瑜还是在为母守孝的太子。
“可能真的是我多想了。”陈琬琰甩了甩头。
梦里的她还是个半透明的幽魂呢,仗着无人能看到,贱兮兮的飘过去调戏他,刚在他红唇上亲了几下,就对上了他黝黑沉静的眸子。
她受惊苏醒,刚好听到他问的那句想要俏和尚。
“咱俩去听经吗?”陈琬琰已经对逃跑不抱希望了,赵瑾瑜不愿放她南下,打定主意要锁死她,她根本就没办法离开他的视线。
“你不是一听讲经就发困?”上回还在大雄宝殿睡着,歪倒在地上,给佛祖磕了个大响头。
“……”陈琬琰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我这不是诚心向佛么,今天一定不会睡着!”
赵瑾瑜自从来了安国寺,日日去大雄宝殿听经,还亲手点了长明灯祈福,她只初一十五去了几次,还被那讲经的老和尚给催眠了。
二人用过晚膳又歇了两刻钟,寺里就敲响做晚课的钟声。
俩人携手去了大雄宝殿,智善大师已经准备就绪,一敲响铜钵,殿中的弟子就开始整齐的诵读般若心经。
俩人找了蒲团盘腿而坐,陈琬琰双眼一闭,就煞有介事的轻启樱唇,无声的跟着念了起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赵瑾瑜:“……”还当她出息了,连心经都会背了,果不其然还是个滥竽充数的。
陈琬琰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心虚的睁开一只眼睛,讨好的冲他挤了挤,口里的念叨也没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虽然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缘由为何,但种种有违自然现象的事情,出现在她和赵瑾瑜身上,让她也多了敬畏之心,所以她现在是非常虔诚的。
赵瑾瑜收回目光闭眼低诵心经,刚念了一半,就听到身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侧头看去,那人果然又坐着睡着了。
陈琬琰这一觉睡的很长,等殿中的沙弥都退去,只剩下智善大师与他们二人,她也没醒。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念了句佛,心平气和的问赵瑾瑜,“陛下可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