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琰捏了捏眉心,带他进入侧殿,咸阳王与沈国公也跟了进去。
梁欢压低声音问:“林家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陛下的血脉?”
“不是,我看过陛下的起居录。”
咸阳王打量她的神色不似作假,沉声道:“林太傅前几日去过我府上,言之凿凿的说林伯康是陛下的儿子。”
如果要另立新帝,他们肯定是倾向于赵瑾瑜的血脉,如果今日不是陈琬琰召见他们,他们已经召集人商议认立林伯康的事了。
“你说不是就不是?”沈国公冷嗤,“林太傅手中有怀王妃的名佩,还有大理司左少卿作证,你空口白牙的否认,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不需要你信我,你不想死,就给我打消扶持林伯康的念头,睁大眼睛看清楚,少与我做对。”
“我也瞧着林伯康没有一点肖似陛下的地方……”梁欢打量陈琬琰半晌,问道,“除了起居录,娘娘还有别的证据吗?”
没有赵瑾瑜的允许,他们无权翻看他的个人隐私。
“陛下二封太子后,就将代表怀王的那对名佩交还宗正寺,我与陛下在安国寺居住时,捡到了那只男佩,却发现那对存放在宗正寺的怀王名佩丢失,男佩早就还回去了,但女佩却一直没找到,你们可以去问宗正寺卿。”
三人互相对视,交流彼此的震惊。
梁欢逼问:“怎么这么巧,就让你们捡到了丢失的名佩?”
陈琬琰生硬的说:“是有人故意丢给我捡到的。”
“是谁?”
“无可奉告!”陈琬琰被他们审问的语气,折磨到想发脾气,努力克制住喷人的冲动,和缓了语调,“宗正寺卿是皇室宗亲,他不会替我圆谎,要不要与林家合作,你们自行斟酌。”
要不是知道林家在游说沈家一系,而这群人已经被说动,她才不会把这群人找来给自己添堵。
“娘娘说的事我们会去查证,如果是真的,我们不会逼您将林伯康认祖归宗,但也绝不会支持您牝鸡司晨。”梁欢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语气倒是先软了几分。
陈琬琰举手发誓,“陛下还朝日,政权交还时,若我此言有失,就不得好死。”
沈国公冷着脸,威胁她:“你最好记得今日的誓言,若你做不到,就别怪赵国的臣民容不得你。”
他掌握着吏部,在官员中还有几分威信,梁家管着兵部,还有龚家、穆家、白家、黄家、邓家、吴家等,有些儿郎虽然不是朝官,但也在京都及各地担任要职。
赵瑾瑜不在,他想搞瘫痪陈琬琰的小政权,虽然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我们的人,我们会自行约束,还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再在背后动手脚!”
他们安排在内宫肥差上的人,被清理的七七八八,虽然是聂太嫔动的手,但最终换上的却是她的人,一想便知这事儿与她脱不了干系。
陈琬琰黑着脸道:“只要他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本宫自不会针对。”
沈国公带着一肚子火气出了垂拱殿,回到吏部官衙,就见林太傅等候在那里,更觉气闷。
“国公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国公面无表情的颔首,带他进了自己办公的厅堂。
等下属上完了茶水,林太傅才问道:“皇后召国公爷入宫,可是不愿伯康认祖归宗?”
沈国公端起面前的茶水饮了一口,“嗯。”
林太傅拱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伯康是陛下唯一的血脉,皇后专横,不肯让陛下将伯康认回,陛下御驾亲征前曾密诏我入宫,将那只代表身份的名佩交给我的同时,还留下了一道立皇太子的诏书,以及一应皇太子规制的行头。”
“什么?”沈国公木楞的看着他,“东西在哪里?”
“东西在宫中。”林太傅讳莫如深的说,“陛下去岁无故将林才人封在熏风殿,夺了皇后的六宫权柄,就是在秘密安排此事,他离开京都前已经将伯康接进宫,并交代皇后若有异心,便将她囚禁在凤仪宫。”
沈国公仔细端详着林太傅,顿时觉得刚饮下的那口茶水又苦又涩。
“陛下要亲征的事,下诏前几个月国公就知道了吧。”
沈国公艰涩的点了下头,“圣上要亲征必会有一番部署,将朝中紧要事务交付给能信任之人。”
“圣上知晓出征的凶险,一应事务都安排的很妥当,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怎么甘心拱手让给政敌,被皇后欺压这么多年,他不会再让皇后为所欲为了。”
“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林太傅高深莫测的摸了下齐整的小胡须,“沈国公可知,陛下为何命皇后监国,而不直接任命您监国?”
“该不会是……”
林太傅颔首,“陛下是在为独子铺路啊!皇后若是反对皇太子登基,群臣必会对她口诛笔伐,陛下的亲信大臣焉能放过她?”
沈国公猛灌一口茶水,语气艰涩的问道:“太傅所说的东西,在熏风殿林才人处?”
“没错,陛下表面囚禁了林才人,实际上在那里赶制皇太子册封的礼衣和物品,那里是整个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沈国公脑袋嗡嗡的,陈琬琰确实容不下林伯康,林太傅的说辞也很非常有说服力。
当初林才人带人为皇后画肖像,莫名就被关进了熏风宫,皇后的管事权也交给了林才人的姑母聂太嫔。
聂太嫔是最好的掩护。
“国公爷好好回想一下,陛下是否给过您暗示,被您遗漏了。”
林太傅起身,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皱。
“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皇后今日召见了陈国舅,您出了垂拱殿,她又传召了三公、冯太师和太保,接下肯定是三省的主官,翰林内阁与朝中的中立派,李家那群人就不用我说了吧。”
沈国公用力按按发胀的太阳穴,李家那群人和皇后同气连枝,根本就不需要皇后游说。
送走林太傅,沈国公便急匆匆的去兵部找咸阳王。
陈琬琰见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疲累的去了福宁宫,景睿帝仍旧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翌日一早,陈琬琰传召官员家中的未出阁的女眷入宫赴宴,将众人留宿在宫中。
四月初一大朝会,宫门开启群臣列班而入,内宫女官及内侍省宫官,去往各府传召内外命妇进宫开内朝会,商讨立嗣事宜。
乐平公主察觉不对,称其囚于府内拒不入宫,被路过的涅阳长公主强行带进了皇宫。
青天白日宫门紧闭,京都城内顿时风声鹤唳。
陈琬琰端坐在高台,紧张的手心都是汗,面对朝臣的步步紧逼,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已失踪月余,只怕凶多吉少,还请皇后殿下在宗室中选定一位继承人,安定民心!”
何驸马道:“微臣建议易洺王世子长子为陛下嗣子,皇后殿下辅政,嗣子年少而不知事,与生父母不亲,成年后也不会做出尊生父母为帝后,不尊先帝的荒唐事。”
冯太师破口骂道:“狗屁的先皇,圣上只是失踪,战场上并未找到与圣上相关的物件,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圣上遭遇不测,何驸马就这么急着立新君,意欲何为?”
上官清慢条斯理的说:“朝廷派大量人马在洺州搜寻了月余,河流山崖皆已寻过多遍,若是陛下还活着,总归会有些消息。”
“一日不能确认陛下出事,便一日能另立新君!”冯太师怒指着上官清,“你这个老匹夫,整日装的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陛下安危何等重要,今日若是另立新君,他日陛下若还朝,朝臣当奉谁为主?”
当年先皇只不过在众人面前,夸了他一句惊才绝艳,将上官清精心教养的长子比了下去,这老匹夫就让人到处给他下钉子,致使他仕途坎坷。
贺正尧云淡风轻的说:“新皇为圣上嗣子,陛下若还朝,亦可尊为太上皇,敬尊太上皇为无上皇。”
被刷新了知识的陈琬琰:“……”
“陛下有亲生儿子,为何要另嗣他子?”林太傅出列,挺直背脊立于紫宸殿正中。
陈琬琰眯缝着眼睛向他看去,林太傅逆光而立,她只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看不清林太傅的神色。
“陛下与微臣长女育有一子,名伯康。”林太傅从袖中掏出怀王妃的名佩,“当初陛下封王就藩,微臣将小女林钰许给了陛下,陛下在益州安定后,接小女至益州的怀王府。”
“皇后娘娘听闻此事追至益州,当时小女已经怀有身孕,陛下恐皇后害其腹中胎儿,接微臣长子入益州护其周全,等小女三月坐稳胎,派亲兵将其护送回京都。”
陈琬琰面色如常的坐在凤坐上,扫视殿中众人的反应。
冯太师等人面色凝重,倒是沈国公等人一副事不关己的站着,上官清等人则面露惊讶,似是没料到,林太傅手里还有可以证明林伯康身份的铁证。
“皇后娘娘杀了妾的胞姐,抛尸在妾的床榻上,在妾的饭食中下毒,致使妾早产。”
林铮身着正装,一手牵着身着太子服饰的林伯康,一手举着卷明黄色圣旨,在王咏良的护送下稳步迈进紫宸殿。
“御林军守卫何在,不经传召为何放人入紫宸殿!”蒋太尉大声呵问。
林铮举着圣旨,高声道:“陛下遗诏,封赵伯康为皇太子,命宗正寺卿协助赵伯康认祖归宗,谁敢拦!”
“大胆林氏,竟敢违抗太上皇的圣令,私自踏出薰风殿,将其给本宫押回熏风宫!”
“怎么,皇后也有怕的时候?”林铮疯狂大笑,“恶有恶报,陛下早就察觉陈家有不臣之前,此去相州九死一生,早就做了最好的安排!”
紫宸殿外的御林军被王咏良的人团团围住,持刀的左卫禁军冲入紫宸殿,将殿内的大臣包围,紫宸殿南北两扇门忽然被关上,原本亮堂的紫宸殿瞬时变的昏暗。
“荒唐!你们要逼宫?”宣平县公对着林铮怒吼。
上官清也被这情况整懵了,刚要说话,就听身旁有重物砸在地面。
“贺兄!”
贺正尧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竟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厥了过去。
站在后方的贺家人想上前查看,却被左卫禁军拦住,竟是不能上前一步。
“点灯。”陈琬琰沉着的坐在高台上,冷静的看着一盏盏宫灯亮起。
“还请王大人将贺兄送出去医治!”上官清心急的对王咏良道。
他们必须出去想办法给外面报信,在皇后扛不住前,让乐平公主联合安阳公主与何家,将林氏一族捉拿!
王咏良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冷酷无情的说道:“我奉圣谕保护皇太子,事情尘埃落定前,绝对不会重启殿门,上官大人还是求求皇后娘娘,殿门什么时候开,皇后殿下说了算。”
上官清巴不得陈琬琰多坚挺一会儿,哪里会去求他,只是蹲在地上松散了贺正尧的衣襟,替他顺气。
紫宸殿内气氛剑拔弩张,许多官员都不是常朝官,站在紫宸殿本就战战兢兢,突遭变故更是吓的抖个不住。
赵宗远道:“本王是宗正寺卿,陛下有托必要慎重对待,本王需要检查圣旨。”
陈琬琰冷眼看着头戴九旒玉珠冕冠的林伯康,他身上杏黄色的皇子礼衣做的十分精致,连衣裳上的五爪金龙都绣的栩栩如生,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她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小团子赵瑾瑜穿这件衣裳的样子。
林铮将圣旨递给赵宗远查验,对众人道:“皇后乃蜀国与南诏国的细作,陛下失踪,征北军落入陈家之手,等他们整合完军队,很快便会与叛军和敌国攻打京都,诸位大人不要被她蒙骗了!”
何驸马在人群中煽火:“陛下失踪或与陈家脱不了干系,不然为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国四面楚歌,蜀国和南诏国一直不曾伸出援手,还不能让你们醒悟吗?”
混在左卫禁军的孙涪突然出列,摘下头盔。
“我是陛下亲封的忠义县男,被陛下派往岭南雷州监视南诏国动向,半个月前,南诏国已经在边境集结完毕,我回京都报信途中遭遇数次伏击,均是陈家人的手笔。”
朝臣们怀疑的看着不动如山的陈琬琰,陈琬琰却只是平静的望着林伯康。
林太傅问赵宗远,“王爷可查验完了?”
赵宗远古怪的看了眼沈国公,“虽然不是陛下亲笔,但加盖的确实是传国玉玺。”
林太傅肃容道:“请宗正寺卿宣读陛下遗诏!”
沈国公接收到他古怪的眼神,顿感不妙,立即出声阻拦,“慢着,南诏国在边境集结完毕,为何枢密院不曾得到消息?”
陈琬琰差点给沈国公鼓掌,这话题转变的也太生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