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还没回来,许是没找到人,去查未当值的宫人了。
赵瑾瑜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找不到人,要么只能找到死人。
“你再和夫君说说今日的事。”
陈琬琰抬手替他揉太阳穴,将她如何出的蓬莱殿详细说了,“爹爹想去趟南诏国,我担心这是沈……有人做局引爹爹过去,夫君以为如何?”
赵瑾瑜比她想的多,将手放在她的小腹,温声道:“你还记得季婉儿姐妹吗?”
“记得,怎么了?”
“二舅兄攻下蕃国,并未在蕃国太子的府邸找到季婉儿,据蕃国太子交代,蕃国京畿还未破,她就与不少前朝余孽一起失踪了。”
他怀疑沈家是被前朝余孽利用了,叛出巫族的那些人,应当是被季婉儿他们利诱出山,伏击贺兰媛,切断他们通信的应当是前朝余孽。
如果他真的被下了蛊,很可能是方羽霄、方芽他们留下懂蛊虫的人,主动联系了沈家,那些人一直藏在黔中道的深山中闭世不出,他寻找多年,也没寻到那些人的踪迹。
若他所料不差,这也是那些人的垂死一击了。
“陛下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季婉儿和前朝余孽搞出来的?”
“我是这般猜测的,已托二舅兄去查了,就是还没收到回信,安奕控制住了在蒙国的季满儿,起战事后,只要她有逃跑的意图,就会将她捉拿。”
“前朝余孽可真顽强,我料想沈家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郑山护送贺兰媛回去南诏国,护送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她不说那些人有多厉害,但沈家绝对做不到将他们逼到绝境。
更何况,他们走关内道去凉州报信,再穿剑南道去南诏国,那里可是赵瑾瑜的盘龙地,各州官员都是追随他立业的心腹,沈家没那么大的本事。
他们最多在岭南张牙舞爪,但太上皇在彭王府,沈家也不敢太嚣张。
“沈家在山南西道的人,大半被我送到安平道,我将马文忠从剑州调到了梁州,高世显出任梁州太守,他任司马,韩太守送去了安平。”
安平府有许承颐制衡沈家,有许承明在河北道支应他,二皇兄在东都给他们做靠山,只要把许家人和洺王一家都留在京都,二皇兄就走不歪。
“贺兰媛遇袭的事,很可能和龚二老爷有关系。”赵瑾瑜愧疚的说,“如果沈家被奸人利用,能在剑南道对她动手的就只有龚二老爷。”
松州都督是由京官遥领,当初龚家二爷从龚先手中接过松州都督府长史一职,握了实权,这些年做的不错,也没提过回的事,就一直盘踞在松州。
陈琬琰愣了一下,龚二老爷这些年一直很安分,她爹从松州借粮,这人也没阻挠过,安分的跟个摆设一样。
赵瑾瑜不说,她都没怀疑到他身上。
“他一直以来都听我的吩咐,这次突然出手帮沈家,只怕是……”赵瑾瑜止住话头,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只怕是什么?”
“没什么。”赵瑾瑜亲了亲她的脸,“我想喝娇娇煮的老鸭汤。”
陈琬琰一听他有食欲,立马拍着胸脯说:“我这就去给夫君做!”
“劳烦娇娇受累了。”
“不累不累!”陈琬琰爬下床给他盖好薄毯,慢悠悠的出了寝殿,喊福满进去伺候,就带着彤霞去了小膳房。
赵瑾瑜肃着脸对福满道:“把汪海生和福多都叫过来。”
他必须为陈琬琰安排好后路,龚二老爷既然确认他活不了了,沈家定然要将陈家一网打尽。
他今夜就要把陈青岩送出京都,再派人去南诏,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他就算是死,也要给她留个孩子护身。
“陛下,您可是哪里不适?”汪海生见他面有憔悴,犹豫的问。
赵瑾瑜察觉自己体温上升,困意瞬间袭来,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对他们三人说:“你们三个追随朕多年,眼下朕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你们。”
三人齐齐跪在他床边,惶恐道:“陛下……”
赵瑾瑜抬手止住他们的呼声,淡声道:“如果朕驾崩,不要让皇后发丧,待她稳定住朝堂,再为朕治丧,选立新君。”
传位的诏书他早已立好,继位人那里只写了一个赵字,她可以自由选立赵家的孩子。
“陛下,您只是身体不适,缘何要说这种话……”汪海生大惊。
沈国公发丧那日,陛下拿的就是传位诏书,回宫后他就将诏书藏起来了,他们也不知藏在何处。
赵瑾瑜对汪海生道,“朕让你从剑南带回的那个盒子,能为皇后争取些时间,皇后还给了朕,如果朝堂局势不可控,你将其拿出便是。”
汪海生三人呆呆的跪着,这是要把江山交给皇后?
“大势所趋。”赵瑾瑜轻飘飘的解释了一句。
如果他梦里的事真实发生过,陈家父女活不了,陈璃立马就会打过来。
陈璃在蒙国布局多年,不仅把蒙国整的四分五裂,还把蒙国数百万大军调来打赵国,大半被拖死在河北道战场,小半死在西北。
只要蜀国从蒙北,赵国从蒙南联合发兵,大军直捣皇城,不出半年就能分吃掉蒙国。
这是陈璃和他商议的计划,蒙国的领土他们都划分好了,结果让沈家出来闹了这么一出。
“你们先下去,把陆机叫来。”
依陈琬琰的性子,她最可能选兖王妃肚子里那个,既能拖延时间,又能大权在握。
难道他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便宜二皇兄?
他不服,他必须活着!
“是,奴才告退!”
三人退出去,传陆机进殿。
赵瑾瑜写了一道手谕给陆机,嘱咐道:“你带上那三个娃娃,亲自送国丈去南诏国,路上一定要小心。”
“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把国丈安全送到南诏!”
“定好出行路线,提前联络我们的人设伏,若遭遇歹人伏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们斩草除根。”
“是!微臣一定完成任务!”
“你离开前把陆久召回京都,务必做好宫中的防卫,盯好沈家。”
赵瑾瑜交代完,又给了他一把刻有星辰图案的钥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寻找拿有日辉、月曜这两把钥匙的人。”
“微臣遵命!”
估摸着陈琬琰快回来了,赵瑾瑜打发他离开,静静的摸着鼓胀的胃部,他胃里很撑才会一直吐,这场病来的诡异,也不知是不是与那巫蛊娃娃有关。
难道他喝的那碗醒酒汤是引子?
陈琬琰端着老鸭汤回来时,御医正在给赵瑾瑜散热,床边的矮桌上放了一个空药碗,地上湿湿的,像是刚擦过,空气里还有股酸气,应当是他又吐了。
她一慌,肚子就一抽一抽的疼,踉踉跄跄走到床边,紧张的问:“可给陛下熬止吐的药了?”
王御医道:“回禀娘娘,陛下已经喝过止吐药了。”
赵瑾瑜困顿的睁不开眼,想说他吐一吐还舒服些,掀开眼皮就看到她一脸的慌乱,鼻尖上都急出了汗珠,柔声问:“肚子还疼不疼?”
“臣妾不疼了,都是臣妾不好,若是臣妾没被人骗走,陛下就不会遭这么大罪了。”
“别哭,”赵瑾瑜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流逝,连抬手为她擦眼泪的力气都没了,他给福满使了个眼色。
福满立马对殿内的御医道:“陛下有话要与娘娘单独说,请诸位大人先回偏殿候着。”
等御医都退下,陈琬琰跪坐在脚踏上,刚抓住赵瑾瑜的手,就看到明黄的薄毯上有几滴殷红,惊慌的问:“您吐血了吗?”
“我方才已派陆机护送岳父出京,你别慌,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问老太婆要解药!”陈琬琰想起身,肚子猛抽一下,险些摔到赵瑾瑜身上,伤心的哭道,“都是我没用,我要是大度一点,也不会给夫君招来横祸。”
“娇娇不哭,夫君没事,你先代替夫君处理几日国事,等岳父回来,夫君就好了。”
“好,我都听夫君的。”
“枕头下有块能调动天策军的令牌,你收好。”赵瑾瑜不放心的交代,“沈家不主动来闹,你不要先出手。”
“那老太婆……”
赵瑾瑜动动手指,打断她的话,耐心的解释,“如果我出事,你再动沈家,母后留下的暗卫或许会为主报仇,也可能会叛变,即便是要动沈家,你也要等陆机回来。”
“好,我答应夫君,你不会有事的!”陈琬琰这会儿无比后悔让贺兰媛回南诏国,要是她在,说不定还能拿出点好药给他治病。
“诏嘉……咳咳。”赵瑾瑜猛然咳出一口鲜血,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御医!快宣御医!”陈琬琰顾不上小腹的抽痛,慌乱的替他擦拭唇边的血迹,“夫君,夫君!”
御医替赵瑾瑜把了脉,确定人只是晕过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娘娘,已经子时了,您先去偏殿休息,奴才在这里伺候。”福满小声劝她。
陈琬琰摇了摇头,爬到龙床上,钻进薄毯中,抱着赵瑾瑜,倔强的说:“本宫不走。”
福满见状也不再多言,御医现在连皇帝的病症都诊不出,他怀疑问题就出在新桃县主敬的那两杯酒上。
给汪海生传话的宫人没找到,给皇帝送醒酒汤,给皇后倒茶水的都没找到,不禁在心里暗叹沈家本事大。
第二日赵瑾瑜倒是不再烧了,可人却一直没醒,御医也说不出原因。
陈琬琰摸着他胃部硬硬的,跟吃撑了不消化似的,疑惑的趴在他胃上听了听,昨天没怎么吃东西,又吐成那样,不该饿的肚子扁扁的吗?
“夫君,夫君!”她在赵瑾瑜耳边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就伸手放在他鼻孔感受了一下进出气。
又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率,还把手搭在他腕子上感受脉搏跳动。
“一切正常,怎么喊不醒?”
“夫君,夫君~”陈琬琰对着空气神经兮兮的问,“夫君,你是不是也飘了?”
“你飘在床头,我感受下!”
陈琬琰脱了鞋子爬上床,手在床头乱摸,“夫君你在这里吗?”
回答她的是一串轻浅的呼吸声。
“你别怕!我会把你送回身体里去的!”
陈琬琰翻身下床,她今天肚子不太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紧张,癸水也基本没了。
喊彤霞把之前用来遮光的厚帘子挂上,想起自己之前闻梵香就会通体舒畅,又让她摆了供桌和香炉,就把一头雾水的彤霞赶出去熬鸡汤了。
“夫君,你闻闻这个喜不喜欢。”
隐藏在延福殿的龙影卫们:“……”皇后是不是得癔症了?
昨夜陆机紧急将他们调来延福宫,保护二位主子,皇帝在床上昏睡着,皇后对着空气叭叭叭,还怪瘆人的。
“夫君,你先吃着,我给你擦擦身子。”陈琬琰喊彤霞端来温水,细细的给他擦洗干净,又亲了亲他的唇,坐等天黑。
一直等到子时,赵瑾瑜也没苏醒的迹象,她也没摸到阴凉的气体,摸了摸赵瑾瑜的胃部,一天没吃饭,肚子还是鼓鼓囊囊的。
“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陈婉婉醒来也是要吃饭的,赵瑾瑜这喝的不是醒酒汤,是辟谷茶吧?
“彤霞彤霞!”陈琬琰小跑出寝殿,对守在门口炖鸽子汤的彤霞说,“让御医煮碗四磨汤!”
彤霞吩咐小巧去找御医,关切的问她:“娘娘的肚子还不舒服吗?”
“本宫好多了,把炖好的鸽子汤端进来。”
赵瑾瑜不会吞咽,只能喝点汤汤水水,陈琬琰喂他喝了一碗,自己被迫咽下两大碗,差点没喝吐了。
“皇室有叫赵家,或是从家的宗亲吗?陈琬琰问彤霞。
彤霞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剩下的宗亲里,没有从家的。”
曹王曾孙辈从嘉,但曹王已经没了。
陈琬琰挥了挥手,“你去外面休息会儿,四磨汤好了,直接端进来。”
她吃了两颗保胎药,坐在床边对着空气问:“夫君,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守护好赵家的江山?”
既然没有叫赵家的宗亲,他可能是放心不下江山社稷。
“你放心!”陈琬琰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给你守好了,等你能自由活动,咱家肯定好好的!”
她掰开赵瑾瑜的眼珠子看了看,替他活动了一下四肢,等御医把四磨汤送来,喂他喝下,就抱着他睡了。
第二日,赵瑾瑜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听说沈括喝多了酒伤到胃,昨日一天都没吃东西,因为龚秋雨见了红,大清早就进宫面圣求保胎丸。
陈琬琰只当沈括是来打探消息的,让宗正寺卿与太医令带着保胎丸去了沈家,没想到龚秋雨还真不是装的。
“人在做天在看,孝敬父母可不能只做面子活,须得心诚才能受其庇护。”
彤霞道:“奴婢听说,她看到从宫里回府的庶出三房夫人,讥讽沈家三爷的爵位不能下传,三夫人没被封诰命,打扮光鲜不敬兄嫂,早膳只给三房一盆看不到米粒的稀粥,三房的几个媳妇今儿个一大早与她起了冲突。”
“她这么嚣张?”陈琬琰蹙眉,“这可不像龚秋雨的作风。”
和她接触多了就会发现,她那人能忍又能装,她的炫耀很内敛,轻易不肯出头,出头就是卖队友。
她不经意瞥向龙床上的赵瑾瑜,终于想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挥手掀翻了矮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