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雄迟迟不能从酒精中毒中复原。
人一旦有心病,身体也会跟着萎靡,花柳烟已经被裴青云送去中国治疗躁郁症,如果将她放任在国内,她只有被关进精神病院的份。
那日,他一早来找阮雄,就是同他说这件事。
此举无意间救了阮雄,阮雄对谁都不见,唯独对裴青云,还是留了些薄面。
“出去走走吧。别闷在屋子里。”裴青云一来就打开窗帘,让阳光散掉些房间里的霉味。
阮雄苦笑一下,像一滩烂泥瘫在沙发上,他拿起手边的玻璃瓶,朝着裴青云:“是兄弟,就陪我喝一点。”
裴青云默默走去吧台倒了杯矿泉水,同阮雄手里的酒瓶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陪了。”
“不够意思。”阮雄苦笑着猛灌了一口啤酒。
怕他再烂醉,家里的烈酒都藏起来了。
他梦寐以求的住回小白楼,却是在这种境遇下,被叔叔阮泰祥押着住回去。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阮雄服软了。
“如果你还念你母亲,就不该再让她伤心。”
“今后有什么打算?”
裴青云淡淡看着他问。
“没打算。”阮雄手一挥。
“也好,索性回瑞士。”裴青云有些自说自话的,“哪天走,我便去机场送你。”
听到这话,阮雄倒是被激得虎躯一震:“谁说我要回瑞士了?我这里还有生意的。”
“什么生意?字画?”裴青云说。
阮雄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送走裴青云,阮雄怔怔坐了半天,之前齐寓留了口信给他,说要出国忙些生意,要是拍卖有动静,就联系他,他立刻筹措资金飞回来。
如今,家里发生了这些七七八八的事,他全然将这正经事忘的一干二净。
人死不能复生。
他好歹还有别的证明自己的机会,哪怕入土的阮泰亨看不见,他也要做给自己看看。
想到这里,他去洗手间擦了把脸,又剃了胡子,穿戴整齐往叔叔的发改委去,他在这个位置,他开口说一句话比求国资委那些老家伙管用多了。
阮泰祥迈进办公室,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阮雄,他正有话要说。
阮雄恭敬地站起来:“叔叔。”
阮泰祥拍了拍肩膀让他坐下:“坐下说。”
阮泰祥开口:“阮雄,你在家待了这些天,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阮雄心中一喜,这话正问到他心坎上。
“我打算做些国内的生意。”阮雄笑了笑,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老爷子生前是不让他碰本国产业的。
阮泰祥盯着他三秒,反问:“你想做国内生意?”
阮雄听出这口气里的意思,叔叔生前就对父亲为马首是瞻,如今亦是此番嘴脸,阮雄不想顺着他的意思,随即开宗明义道:“叔叔,老实说吧,我想要齐氏丝绸。”
阮泰亨一挑眉:“你要这干嘛?你又不懂纺织生意。”
阮雄本想说出和齐寓合伙的打算,但对着刻板的叔叔,他宁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叔叔,这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阮雄道。
阮泰祥也态度明确。
“这个案子我们两部委商讨过了,决定不举行公拍了。”
阮雄脸色一黑:“名单内定了?”
阮泰祥不置可否。
“是谁?”阮雄逼问。
阮泰祥拍了桌子:“阮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想跟齐寓合作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不可能。”
阮雄负气地握紧拳头:“老爷子在的时候不让我碰国内的产业,现在他死了,你管不着我!”
阮雄骄横跋扈惯了,此刻面对阮泰祥他也口出狂言了,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现在眼看着阮泰祥脸越来越黑,阮雄有些后悔,想再说说软话也来不及了。
阮泰祥突然露出阴鸷的笑容,哼了一声,凑近了阮雄说:“有脸张嘴问我要国企?是谁害死的阮泰亨,你心里没点数!”
此言一出,阮雄脸色刷白,失了魂一般。
阮泰祥拍拍阮雄的肩,又恢复了慈祥:“听我一句劝,赚钱的路有千万条,你走的这条,此路不通。”
阮雄跌坐回沙发上,久久不能言。
阮泰祥打了电话:“秘书,送客。”
阮雄走后,阮泰祥拎起电话,又拨通了藤本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下,被摁掉。
晚上,藤本和阮泰祥在日料店的地下密室会面。
这个日料店,并非看到的地上两层,地下还有一层更结实更空旷的避难层。
阮泰祥也第一次来。
藤本穿着和服坐在密室的榻榻米上,他见到阮泰祥,抬手做了个“请”。
藤本开口:“泰祥君,你交代我的事,我办妥了,我交代你的事,进展如何了?”
阮泰祥淡淡笑了:“如你所愿,国企转让协议我都带过来了。”
藤本笑得脸上的皱皮开了花,双掌相击,随后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拎着一口皮箱过来了,呈在桌上。
藤本双手按住皮箱两侧,一声清脆的金属弹簧声一响,他爽利地拉开箱盖,将箱子一转面向阮泰祥。
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绿色美金。
阮泰祥默默吸了口气。
想想真是可笑,他在清水衙门鞠躬尽瘁了一辈子,身价却不如他哥哥的万分之一。
人的机遇向来是和国家绑定的,凭什么他们这些开国功臣能占尽资源,到了他们守成的一批,却要忍受国家的监督,还要处处受限?
阮泰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也许就是当他查出齐家人死因真相的时候。
他藏了半辈子的秘密,是时候得些封口费了。
一晃几十年,他看清了一切,看透了一切,也放弃了一切。
就像是池塘里长出了第一根水葫芦,它只需假以时日,就会蔓延到整个池塘。
阮泰祥的心里现在已经长满了自由女神像那么绿的水葫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