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乔荞看到数十张癞蛤蟆皮晾在院子中的木头上,夏天的太阳照在上面发出阵阵腥臭,引得苍蝇在院子中飞来飞去,她忍着胃里的不适装没看到,不想隔一会儿,牛仙宝又喜滋滋地提着一摞子癞蛤蟆皮跑进院子。
乔荞有些奇怪,犏牛进山打猎了,谁帮他抓了这么多蛤蟆剥了这么多皮,莫不是——
她心里一紧,纳鞋底的针扎到了手指,一串血珠子冒了出来。
“大伯,你再给我抓几只,要多多的。”院子中牛仙宝兴奋地高喊。
乔荞抬头望向窗外,果然西墙的院门里进来牦牛,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筐子,筐子里装着数十只癞蛤蟆。
她跳下炕头冲出房门,板着脸对牦牛说道:“你别再抓这些恶心的东西给他,他要缺钱自然跟我要、跟犏牛要,用不着你来操闲心!”
牦牛的双眼粘在乔荞身上,好半天吐出嘴里的烟蒂笑起来,笑里藏着不怀好意,说道:“他爱要,我爱抓,我们爷俩的事,你还是少掺合为好,他没钱跟犏牛要,为啥不能和我要?难道他和我不亲吗?”
说完蹲下身子和牛仙宝杀蛤蟆剥皮。
乔荞的脸刷一下烫起来,她知道牦牛话里的意思,这也不是他头一次说这样的话,五年来,牦牛象一只狂癫的老狗盯着乔荞,找过各种机会要占她的便宜。
可惜,牛氏早明白牦牛想做什么,她从不给牦牛机会,也不会再让牦牛的想法得逞,作为母亲,牛氏用她最后的气力维护着二儿子的家庭,犏牛虽傻,但不能戴着绿帽子活一辈子!
偏偏,牛仙宝对牦牛要比犏牛更亲。
牛仙宝从小爱吃野兔肉,牦牛隔三差五进山打几只野兔扛回来,牛仙宝喜欢玩弹弓,牦牛给他做了好几个弹弓供他玩......只要牛仙宝张口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来,牦牛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
关于牛仙宝是哪个男人的种子,成了牛窝堡子村民们最关心的话题。
看娃儿的长相,眼睛是牦牛的眼睛,鼻子是牦牛的鼻子,唯独小嘴和脸盘随了乔荞。
别人还看不出个门道吗?
要是牛仙宝随了他爹犏牛,不傻也是个憨货,牛窝堡子的人背底里嘲笑牛氏:到底精明了一世,肥水不流外家田,自己家的庄稼地长出的也是自己家的粮食!
闲言碎语从来没有断过,牛氏懒得去争辩,一来她老了,二来她知道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
不如装聋作哑。
乔荞生下牛仙宝之后,牛氏许她走出院门,开头一年仅限于泉边挑水,第二年随犏牛下地干活,庄稼地大多在牛窝堡子的山梁野岭,牛氏定是派了牦牛跟着监视乔荞。
村里人的闲话乔荞听到过不少,那些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象要盯穿她的脊梁骨。
她因此厌恶外出,更厌恶儿子跟前跟后围着牦牛转。
前几天牦牛带着牛仙宝去田埂上套山鸡,今天又热心地给他剥癞蛤蟆皮。
乔荞的心里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她回到屋里拿起针线做了一阵,听到院子中牛仙宝一口一声大伯大伯,听上去比叫爹还要亲热,她坐不住了,出了屋子顺手拿起笤帚,恶声恶气吼道:
“仙宝,进屋睡觉,睡醒了帮我烧水喂猪!”
牛仙宝正在兴头上,目不转睛看着牦牛用小刀将一只只蛤蟆开膛破肚,哪里听得进去娘的话,随口说道:“我不困,我要陪着大伯剥蛤蟆皮!”
瞬间激怒了乔荞,她看不惯牦牛和自己儿子的亲热劲,仿佛一把无形的刀挑开了那段见不得人的往事,屈辱和羞耻让她有一种无地从容的恨意,她跳下台阶挥动着笤帚一下一下打在了儿子的背上。
“哇——呜——”牛仙宝嚎啕大哭,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颗颗掉落。
牦牛再也忍不住了,他霍然起身,一把夺过乔荞手中的笤帚,稍一用力将笤帚丢出墙外。
“你凭啥打他?”他涨红了脸喘着粗气质问乔荞。
“他不听话,他是我儿子,我想打就打,你操啥闲心!”乔荞理直气壮反驳。
“你是打给我看,你怕别人知道我是他爹!”牦牛压低声音冷笑着说道。
一句话戳得乔荞痛彻心肺。
“你——别给脸不要脸!”乔荞牙缝里迸出话来,伸手去拉儿子,一抬头看到自己家的大门口站着打猎回来的犏牛。
显然,犏牛听到了他们争吵。
多亏,犏牛痴傻,不然呢?
“你,你,你们,不,不,不许,欺负,我,我,儿子!”犏牛一定会错了意,扔下肩上的一只死狍子大步冲过来。
“爹——”牛仙宝一头钻到犏牛怀里,委屈哭诉:“我让大伯给我抓癞蛤蟆,我娘不让大伯帮我,她打我来着.....呜呜......”
犏牛似懂非懂,他见不得儿子受半点委屈,唬了脸用手指着乔荞骂道:“你,你,再,打,打,他,小,小心,我,我,我打断——你,的腿!”
乔荞知道犏牛真的会打断她的腿,为了牛仙宝。
但牛仙宝何其聪明,他怎么会舍得让爹去打自己的娘亲呢。
他拽着犏牛的衣襟,跺着脚哭喊:“爹,爹,你这样会吓着我娘的,仙宝不答应,仙宝不让你打我娘!”
犏牛一下子傻笑起来,一把抱起牛仙宝,用糊着鼻涕的嘴巴去亲儿子,嘴里含糊说道:“爹,爹,听,听,宝儿,的话!不打,打,打,你娘!咱,咱们,煮,肉肉,肉吃!”
牛仙宝搂着犏牛的脖子高兴地笑起来,边笑边对牦牛说道:“大伯,你别走,我爹打来了狍子,一会儿让我娘煮了吃肉肉......”
乔荞去厨房烧水,犏牛抱着牛仙宝去剁狍子肉。
只有牦牛愣站在院子中,看着脚下成堆的癞蛤蟆,他的心象每一次一样涌来难以遏制的恨.......
“孬种,宝儿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他喊你爹你就是他爹吗?你这样的傻货还配有这样的儿子吗?”
他心里骂着向西院走去,走过门槛时他回了一下头,正好看到乔荞端了一盆水出来,犏牛伸手去接,牛仙宝围着死狍子拍着小手跳来跳去,一会叫爹一会叫娘.......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子。
酸楚和痛楚如同两个布的破洞,随着怒恨的烈火在牦牛心底蔓延开来。
他以为他只会把牛仙宝当作侄子,当作犏牛的儿子。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这种莫须有的冷漠。
甚至,他看到乔荞依旧丰腴的身子,在阳光下如同秋天旷野的一株向日葵,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牦牛咽了一下口水,压抑在心头的一个声音对他悄声说道:“儿子是你的,这婆娘害死了你的女人,她原本也是你的,只有犏牛是多余的——一个傻子,活在世间算作什么,不如,让他消失,没有了他,你才是牛仙宝名正言顺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