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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秦景的难得亲吻,公主觉得自己和秦景的关系比以前更好了几分。不过他们并没有说开,这时候的人,很少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大概只有白鸾歌那种什么都没有了、脸皮很厚的,才可以大声说“喜欢”吧。

秦景这种性格内敛的人,在青天白日被人围观他与公主,都有些承受不了,更不用提说什么“我爱你你爱不爱我”之类的了。

公主也不在意爱不爱,她完全将秦景当成私人物品,那些露骨的话只用来逗秦景、看秦景脸红,她自己却不怎么信。只要秦景的生命最重要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好了,她并不在意秦景对自己是爱情,还是忠心。

公主病好了后,和秦景离开了那家民宅。天地如炉鼎,浩大空旷,由于公主不知道去哪里,便由秦景带路。他们绕过康州南下,路途曲折,有时候坐马车有时候走水路,有时候步行有时候雇货车,遇到官兵还会刻意躲开。这样的锦衣夜行,秦景显然很熟练,他自己以前做的许多事就需要掩人耳目、背着人走,如今多带一个公主,他也轻车熟路。

公主痴望与人周旋的秦景出神:带着她私奔的侍卫,带着她背叛旧主子的侍卫,她怎么就越看越喜欢呢!

日夜兼程,等他们走了三天的路,秦景带公主到了一个叫北海府的小镇,却不进镇子,而是东拐西拐,进了一个叫万潮村的地方。公主被颠了好几天,精神状态很糟糕,被秦景扶着跳下雇佣的牛车后,看到这个破败的小村子,她的腿都要吓软了。

秦景看公主苍白的脸色,解释道,“走了太久的路,公主需要休息。”

好吧,秦景主要还是为了她的身体考量。他们两人之间,秦景还受了内伤一直没好呢,拖后腿的那个人反而是一点伤都没有的公主。能逃亡这么久、还没被人发现,第一感谢他们的运气好,第二是秦景反追踪的本领高。

小破村子就小破村子吧,公主也觉得挺新奇的。绿水人家,直烟邈邈,世外桃源啊。但是他们又要借住吗?公主望着秦景背上已经扁下去大半的包袱,有些不情愿。她真的好讨厌住在别人的地方,看别人的脸色!她堂堂公主,两辈子都是别人看她脸色的好吧?

秦景背着包袱,在前面轻松走着,公主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跟着。然后又是拐来拐去,他们到了村南的一间小院子前,秦景道,“到了。”

公主没吭气,等着秦景像以前那样敲门问候主人家。但是这一次,她看到秦景直接推开了院门,又回头来招呼傻住了的公主,带她到了小屋前,几下开了门。飞扬尘土扑面而来,一股久无人烟的涩味弥散,公主被呛得咳嗽,秦景给她拍着背,解释,“没人住,时间长了就这样,属下收拾一下。”

秦景跟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小杌子,让公主去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他将包袱交给公主,袖子一挽,开始收拾屋子。

公主一直处于一种惊呆了的状态中,等她回过神,便挪到屋子门前,好奇地看秦景跃到屋梁上扫尘土。公主连忙又退出去,跑到窗边,望着里面忙活的青年,跟秦景聊天,“你怎么像是很熟悉这里啊?”

“这里是属下的家乡,房子也是属下的,属下自然熟悉。”秦景解释。

公主怔住,“你还有家乡啊?”她以为秦景是陈昭的影卫,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她都不知道秦景也有自己的以前。公主开始羞愧,她真是太不关心秦景了。

“那你爹娘呢?你怎么就当了陈昭的影卫啊?这里离康州好像挺远的吧。”

秦景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这里确实是他的家乡,他在七岁前和爹娘住在这里。七岁那年,地里发生旱灾,死了很多人。正好那年南明王府的人到各地选根骨好的小孩子,他就被爹娘卖给了南明王府。不过秦景并不是南明王府的奴仆,他因为根骨出色,被选去练武,后来又成为影卫,早将自己的卖身契拿了回来,入了王府的侍卫编制。前面曾经提过,在这个时代,侍卫不算下人,近乎一种官职,是可以升迁和调动的。

秦景做侍卫的时候,偶尔接济父母。他成为影卫后,明面上的行踪都被掩藏,和家乡这边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爹娘先后病逝。之后,秦景也几乎不回来这里了。

公主一边听着,一边低着头盯着杌子看,突然尖叫道,“秦景!”慌慌张张地往屋里逃,撞入闻讯而来的秦景怀中。

公主指着杌子,“那上面长了蘑菇!”

秦景过去看,果如公主所说。公主恐怕都没见过长蘑菇的杌子,跟在他后头,稀奇得不行。她抱臂嫌弃道,“你就让我住这么差的房子!连坐的地儿都没有!房子漏不漏水?床板没被虫子咬坏吧?我晚上怎么睡觉?”

秦景被问得愧疚,他真是太委屈公主了!

于是他们又一起去了镇子上。

公主长这么大,每次出行都是一大堆人明里暗里地跟着,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小镇子上逛,还没有人跟前跟后。秦景就看着之前一脸嫌恶的公主,到了西市后立刻变得好活泼,什么都想凑过去看一看,他不得不紧紧跟上。

秦景惊叹于公主花钱的大手大脚。

看到卖零嘴的,公主指挥秦景,“全买下来,我可以慢慢吃!”做小买卖的小贩没见过土财主,乐死了简直。

看到有蹲在路边卖首饰的,公主凑过去挑挑选选,又指挥秦景,“全买下来!回家给我娘扔着玩儿!”

看到捏糖人的,公主笑,“这个阿静肯定喜欢吧?对了这个人能不能买下来啊?”捏糖人的老人家被一个小姑娘追着问你值多少银子一百两够不够,都要吓坏了,幸好之后那姑娘被一个一脸黑线的青年使劲拖走了。

“这些都要!我摆一个玩,扔一个玩,回头再给娘他们送几个!”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全是我的!”

“买买买!”

“掏银子……全买了!”

公主这种暴发户的买法,赢得了小贩们的广泛欢迎。她被恭维得眉开眼笑,一回头,人海茫茫,她的侍卫大人去哪里了?公主慌了,秦景不会见她太过分,丢下她不管了吧?

“秦景?你在哪里?”

“属下在这里。”一排堆得比人还高的布料后,传来秦侍卫平静的声音。

公主绕过去,看到秦景的样子,整个人都被一大堆东西埋了,瓶瓶罐罐布料珠贝,肩上臂上怀里,全是她买的宝贝儿。公主忍俊不住,想凑过去搂住他胳膊,都没地方下手。

她难得的脸红,觉得不好意思,“我买这么多,你都拿不了,怎么不提醒我?”

“公主高兴就好,”秦景好淡然,“属下拿不下,也可以请人帮着拿。”他见公主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都在发光,却不说话,侧了侧脸,依然不习惯公主的炽烈目光,“公主还需要买什么?”

公主望着这个人:对她真是太好了!

她新奇于这些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他一点都不扫她的性子,任她玩得高兴。她在前面走得欢快,把一堆堆货物都交给他,秦景也没有抱怨一句。而只要她一回头,他就在后面跟着。

公主心中温暖:她真是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个人一直跟在她后面,她随时回头,都能看到他。

“秦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公主娇声。

秦景淡声,“属下对公主并不好,公主跟着属下吃了很多苦。属下本一无所有,这些外物,在属下能满足公主的时候,又何必介意。”

他说的这么平静,完全发自肺腑。

公主的心软成了一团,要不是实在没法下手,她真想扑过去抱着他亲一口,“不买了,咱们回去吧!”

她金枝玉叶,她锦衣玉食,她从没过过苦日子,她不曾坐马车坐的腿软,她不曾坐船坐的连日头晕……这些日子逃亡路上的艰辛,是公主之前从来没尝试过的。

她也跟秦景抱怨,也跟秦景哭鼻子,不高兴了也打秦景。但是她心甘情愿这样,并不觉得后悔。只要那个人是他,她就可以压抑自己的坏脾气,忍受那些辛苦,去和他在一起。

就算这短短几天,像偷来的一样。

公主想帮他拿一些,秦景连忙拒绝。公主这么娇弱,跟着他风餐露宿,无论她怎么表示自己很开心,秦景都觉得委屈了她。在他有能力的范围内,他一点苦都不愿意让她受。

所以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了秦景在前面走,公主在后面小跑着追。

公主道,“你让我帮帮你嘛!我不觉得辛苦啊。”

秦景没回应她。

公主跟这块木头在一起,早就习惯自说自话了,“秦景你站住!你这么不听我的话,我要生气了!”

“你还不理我?呜呜呜,你一定是嫌我烦对不对?嫌我老对你指手画脚对不对?好啊你的本性这么快就暴露了……”

公主说得自己都快真生气了,秦景还气定神闲地走在前头,一点都不受她影响。公主挫败,秦景要是愚忠,都好啊!偏偏他还不是!

不过……她依然有办法治他!

公主停住步子,咬着唇哭丧道,“我走不动了,腿好疼!”

这下,秦景是真的停了步子,回头来看她。公主就站在他身后,委屈地看着他走近。秦景心里知道公主可能在作,但他偏偏就是心疼她,看眼自己身上满当当的货物,再看眼盯着他的公主。秦景叹口气,将身上挂着的东西一点点卸下来,丢在路边。他弯下腰,蹲在公主脚边。

秦景伸手捏了捏公主的腿,并没有发现受伤的痕迹。他仰头看公主,公主调皮地冲他飞个媚眼,跟软骨蛇一样,人一下子趴到他背上,“我好累!你背我走吧。”

公主倒都倒得歪了,差点跌到地上,秦景伸手接住她,反手一推,将她送到了自己背上。

秦景先让公主等一下,去跟路边的一个老汉说了几句话,让对方帮忙看下货,才回来背公主。

公主被他背起来,伸手戳他的脸,笑盈盈,“秦景,你脸皮厚了啊。”他以前光天化日,都不怎么敢和她走近的,现在敢背她了!一大进步!

秦景疏淡的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有公主日日敲打,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撒娇卖痴,他总得有进步啊。

公主俯身亲他一口。

秦景步子微趔趄,急急躲开微红的脸。他低声,“这个还不行。”

“知道,”公主搂着他脖颈,埋怨道,“什么时候你敢亲我呢?秦景,我能等到那一天吗?你不会残忍地让我等到海枯石烂吧?”

秦景装作没听到。

两人这样回到了小屋前,公主从他身上跳下来,正想抱怨秦景的背好硬,就见秦景望着一个方向,公主探头看去。

他们这个静无人烟的小院,不知道什么时候迎来了一位妙龄少女。少女十五六岁左右,穿着粗布衣裙,发上别着一根木簪,和村里那些姑娘家打扮差不多。但她容貌却很不错,眼似水杏,花容月貌,立在院子里,左顾右盼,神色间几分焦急、几分期待,那种顾盼神飞的风姿,随便来个人,怎么也得神魂颠倒啊。

在这么个小村里还藏着这样的小美人,公主都觉得惊讶。

这小美人儿听到院外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到他们,眼底掠起惊喜之色。她狐疑的目光从公主身上飘过去,落到了一边站得挺直的七尺男儿身上。

公主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少女飞扑过来的雀跃劲儿,“秦大哥!真的是你!”

公主从来没见过秦景和女子近距离接触,他这个人冷淡得很,对谁都一个样。但这个小姑娘扑过来拉他的手臂,他竟然没推开,反而叫了对方一声,“阿月妹妹。”

不熟悉秦景的人,只会觉得他声音平白清冷,没什么感情。熟悉秦景的公主,却听出了他平静下的那点儿开怀。

他在高兴。

被叫做阿月妹妹的少女激动得不得了,“是我啊!秦大哥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刚才路过这里看到你家院门开着,屋子有扫过的痕迹,就猜你是不是回来了。我在这里等好久了,好怕不是你,而是遭了贼……我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真是你!真是太好了!”

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寒暄——她前世看陈昭和白鸾歌亲热的时候,只想掐死那两个人;她现在看着秦景和这个陌生姑娘,也想掐死这两个。

她难道真的这么倒霉,遇上的男人全都有青梅竹马?她总是那个插一脚的后来者?

公主眯眸:如果是这样,秦景就去死好了。

不能成为她的,他就去死吧。

不过他不用担心,他死了,也不会和他的青梅竹马埋在一起;就算他死了,他的骨灰也是她的。

谁也别想拿走。

秦景不知道是察觉到了公主的黑暗想法,还是终于想起了她,回头将公主介绍给对方,“这是我的……主子。”然后就卡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公主。

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中,公主微微一笑,“我叫宜安。”她的名字只有父母知道,她并不打算告诉陌生人——而且说不定这陌生人很快就成死人呢。

“宜、宜安姑娘好。”阿月被公主黑得发亮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又转向秦景了,“秦大哥刚回来,什么还没有准备,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秦景没有应下,反而看向公主。

秦景的表现让公主舒服了一点,宜安公主点头,“好啊。”

阿月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是对着秦景。秦景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了,看了公主一眼。

等阿月忙活着回家跟娘说喜讯、开心地走后,秦景迟疑下,问公主,“公主是不是不舒服?”

宜安公主摇头,一脸期待道,“我没有吃过农家饭菜,这倒是个有趣的经历。”

“公主真这样觉得?”秦景还是觉得她不对劲。

公主点头。

秦景不是多话的人,虽然还是觉得公主状态不对劲,但她都说没事了,他也不会多问,只默默关注着。而公主则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她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心里却在想:秦景,如果你不是我的,我就杀了你。你死后,我当然会陪着你的。不要怕。

☆☆☆

在公主和秦景逃亡到万潮村期间,陈昭从康州赶回来,回到了公主出嫁的仪驾中。他风尘仆仆,神色间却不显狼狈,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拜见公主。

在驿馆里坐立不安的白鸾歌和木兰都听到了外头世子的请安声,她们两个一个吓得摔了手中碗碟,一个眼底浮现兴奋之色。

白鸾歌简直想冲出去了,“是表哥!表哥他回来了!”她原先一直觉得宜安公主不可能这么轻易允诺她,心里一直不安着。再加上还得装模作样地假扮公主、提防别人认出她,那个心理压力大的啊。

眼下一门之隔,表哥温和的声音就在门外,白鸾歌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现,好想告诉表哥自己的艰辛。

木兰拦住她,“白姑娘!你想死,不要拉着我一起啊!”她心里只比白鸾歌更为痛苦:白鸾歌真是不管不顾,满眼就只有世子;可是木兰不是啊!

公主不见了!白鸾歌假扮公主!骗婚或悔婚!

哪一桩是好事啊?

被人发现,公主没事,有事的是他们这些下人啊。作为直接听到公主计划的木兰,这几天的每时每刻,她都觉得是自己的催命符——木兰完全没想过公主会保全她。

公主脾气那么乖戾!

白鸾歌这才坐定,说服自己:只要自己再忍几天,就能嫁给表哥了!到时候水到渠成,表哥就算恼自己骗了他,他那么疼自己,一定会原谅的。

木兰安顿好白鸾歌,出去跟世子说抱歉,公主累了,不想见他。

陈昭被公主拒绝得很习惯了,并不介意。他却深深看了木兰一眼,含笑道,“木兰姑娘面色很差,是舟车劳顿,没休息好吗?我一会儿让人送些药脂来,是以前一位游方名医给我娘的方子,望姑娘不要推脱。”

“多谢世子!”木兰连忙欢欢喜喜地道谢,作为宜安公主的一等侍女,世子真是接二连三地送了她不少好东西。

木兰心里更抱怨公主了:世子这么好,公主为什么要逃婚啊?还把秦侍卫拐走了!这要是被发现了,累及秦侍卫怎么办?公主是要害死秦侍卫吗?!

陈昭笑一笑,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他又去拜访自己未来的大舅子。刘既明得知陈昭回来,自然满脸高兴地迎接,并为自己的妹妹表示歉意,“宜安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多体谅啊。”

陈昭面上一派适宜的关心,“公主病了?”

“还不是前几天晚上的那群马贼闹的!”刘既明大骂那伙引起骚乱的马贼,并观察着陈昭的神色。他虽然觉得陈昭的手段不至于如此粗劣,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陈昭一怔,面上有明显的诧异之色,疑问地看向刘既明。

刘既明心想:不是这个人太会骗人,就是他真的不知情。

刘既明就把那事详细一说,在他眼中,陈昭神色越来越凝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陈昭突然问,“自那晚后,大公子就没见过公主了?”

“不是……第二天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