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长女的故事,颜秉文久久不能回神。
他当了那么多年县令,古怪稀罕的事情也算见了不少,可这些事情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故事来得匪夷所思。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明知道以长女的性格,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颜秉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简直颠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
迎着他半信半疑的目光,颜惜微郑重回答,“千真万确,不敢有一丝欺瞒。”
颜秉文连连吸气,仍是不能平复如潮水般疯狂涌动的心绪。
他踉跄着双脚,走到不远处一方供人歇脚的石凳上坐下。
那石凳一直被烈日炙烤,热得发烫,连鸟雀都不愿意歇脚,颜秉文却仿佛毫无感觉,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若非放在膝上的双手一直在微微发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尊雕像。
颜惜微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父亲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就像她当初那样。
良久,颜秉文终于“身死家亡”的庞大信息中醒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向长女,“为什么一早不说?”
颜惜微苦笑道:“女儿一开始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噩梦,并未在意,直至一件件事情与梦境贴合,方才发现梦是真的,一旦父亲在李家案子的审理上出现问题,圣旨就会如约而至!”
“圣旨……”颜秉文倒吸一口凉气,初夏的天气他却犹如置身数九寒冬,浑身冰凉。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官,除了中进士那一年的皇榜之外,从未见过圣旨长什么样,就连调任乐平县令,也是吏部出的文书。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圣旨上,且还是催命的那一种。
“正因为如此,女儿才会处处插手这桩案子,就是不想父亲重蹈梦境中的覆辙。”
“女儿也曾提醒过刘捕头,及早悬崖勒马,可惜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反而暗中篡改证据,误导父亲。”
看到颜秉文渐趋铁青的脸色,颜惜微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事情发展就会回到梦境那样,女儿迫于无奈,唯有出此下策,让父亲看清楚刘捕头的真面目,不要再受他蒙骗。”
“阿成……”颜秉文喃喃低语,这是他年少时对刘成的称呼,后面逐渐被“刘捕头”三字代替,但这个称呼从未在他心里消失……
“刘捕头早已迷失在钱财与权力的欲望之中,不再是当年父亲认识的那个阿成了;他心里对父亲并无感激,反而诸多不满。”
颜惜微知道这件事对于颜秉文来说很残忍,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谁而改变,长痛不如短痛。
颜秉文双手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如一条条游曳在皮肤下的小蛇。
许久,颜秉文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吧,我们回去。”
接下来的几日,颜秉文将所有涉及李家的证物全部重新检验,并带回了那个关键的证人石莽。
一件件伪造的证物被排队出去,取而代之的是真正能够指证凶手的证物,而石莽也承认了,他确实曾看到事发经过,但收了李家的银子,昧着良心颠倒黑白,冤枉季氏与李四通奸,并杀手李老夫人。
真正的情况是,是鸡鸣时分,他出来起夜,回去的时候,迷迷糊糊走岔了路,来到东厢房这边,看到李举正偷偷摸摸地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影扛进屋里。
他出于好奇,就扒拉在窗外看了起来,他看到李举将一个昏睡的男人放在床上,并扒光了他的衣裳,与季氏同榻而卧,做出苟且的假象。
季氏晚膳里被下了药,所以睡得极沉,纵是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李举做完这一切正欲出去,意外与李老夫人撞了个正着,后者年老睡眠浅,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哪知竟看到自己儿子在栽赃媳妇通奸,面对这荒唐透顶的一幕,李老夫人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李老夫人当场就将李举一顿臭骂,喝令他赶紧将李四带走,莫要铸成大错;谁想李举竟是说什么也不肯,还让李老夫人不要多管闲事,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李老夫人气极之下说要去报官,李举当然不肯,拦着不让李老夫人走,两人推搡之际,李举被扯掉了一粒盘扣,之后失手将其推倒,后脑勺磕在桌角,当场气绝身亡。
这件事确实是无心之失,李举自己也慌了神,匆忙离开了,石莽以为他是畏罪潜逃,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县衙报案,就看到他带着一个美艳的不可方物的女子回来。
李举似乎很信任女子的话,他一路将女子带到一片狼藉的东厢房,慌乱地问她该怎么办。
相较于亡母的伤心,他更担心自己的处境,如果这件事被捅到县衙,不说偿命,坐个几十年牢是逃不过的了。
听完他的担心,女子却是咯咯轻笑,清脆如檐间的银铃,那声音似有魔力一般让石莽一阵恍惚,等他醒过神来时,女子已经在教李举如何将罪名嫁祸到季氏二人身上。
石莽越听越害怕,只觉得李举和那女子都疯了,他怕牵扯到自己,就想悄悄离开,哪知不小心掉了腰牌与几个铜板。
而李举,在掩盖现场的时候,不小心将女子赠予的一方帕子掉落在案发现场,等他回来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一并看到的,还有那粒盘扣以及属于石莽的腰牌。
李举看到刘成怀疑的目光,心中着急,便让人暗中截住刘成,在许以一半家财后,刘成答应替他隐瞒真相。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世人所看到的那些。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季氏与李四当堂无罪释放,李举则以误杀、陷害两罪被关入大牢,但这件案子并未结束。
据李举招供,他在外头认识了一名叫烟月的女子,对其痴迷至极,言听计从,之后更是生出休妻娶她的念头;但季氏是官宦之女,哪怕她父亲只是一个八品县尉,那怒火也不是如今的李家能够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