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颜秉德活了半辈子,何曾被人这样说过,尤其还是一个小辈,气得他脸色发青,重重一拍桌案,瞪了他恼声道:“反了,竟敢这样与长辈说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三叔吗?”
颜惜微拉住准备辩驳的颜仲平,平静地道:“三叔息怒,二哥也是因为紧张侄女的名声,才会一时失言,顶撞三叔,侄女代他给您赔个不是,还请三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随着这话,她垂眸行了一礼,算是道歉了。
“罢了。”颜秉德也知道自己那话过份了,顺势下坡,转了话题道:“说吧,今日来找我什么事?”
颜惜微斟酌了一番,凝声道:“城郊那百余亩良田,这几年一直都是三叔在帮忙打理,那些佃户,三叔想必都是熟悉的。”
“这是自然。”颜秉德摸一摸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略有些得意地道:“不是三叔我夸海口,这几十名佃户,每一个的名字我都能喊得出来。”
“我家三爷花在那些田地上的心思,可比布庄还要多几分。”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耳边响起,是一名身形丰腴的锦衣妇人,发间戴着一对金步摇,随着步子在秋阳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见过三婶。”惜微与颜仲平朝妇人行了一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颜秉德的妻子齐氏。
颜秉德诧异地道:“夫人你不是去观音庙进香了吗,怎么来了?”
齐氏冷笑道:“我若不来,你怕是要被两个小辈欺负个没完了。”
她也不看颜秉德的反应,目光一瞥,落在颜惜微身上,薄唇一勾,冷笑道:“当年你把田地交给我家三爷打理,自己做了甩手掌柜,这几年来,一时是三爷没日没夜的管着这一大摊子;为此,连自家布庄生意都给耽搁了。”
“这次你被人告密,揭了老底,也是我家三爷冒死在锦衣卫面前撒谎,才保下你们一家老小,这其中的风险,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二爷与三爷是亲兄弟,理该互相帮忙,所以也从没想着要回报;结果呢,你这个做侄女的,翻脸不认人,既不念亲情也不念我家三爷这些年的辛苦,说收回就收回了,真真是好能耐。”
惜微也不生气,只是静静听着,待她嘴皮子翻飞痛快之后,方才微笑道:“三婶误会了,惜微正是深知三叔这些年的辛劳,才不敢继续让他操劳。”
齐氏脸色微微一变,这看似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话,却将她后面的话悉数堵了回来。
臭丫头,果然牙尖嘴利!
齐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憋着气道:“既然这样,你今日又来提这事做什么?”
“惜微刚刚接手,那些佃户都不甚熟悉,闹了一些误会,导致他们不愿去收割稻子;所以惜微斗胆,想请三叔出个面,劝一劝他们,先把稻谷收了,需求可以慢慢谈,只要不是太过份的,我都会尽力满足。”
颜秉德与齐氏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嗤笑道:“侄女可有趣了,没事的时候把我家三爷一脚踹开;有事了,就叫我家三爷出面替你摆平;呵呵,这天底下什么好事都让侄女给占尽了。”
颜仲平几次想要说话,都忍了下来,这会儿实在忍不住,闷声道:“三婶,惜微已经登门相请了,你又何必再说这种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齐氏一扬下巴,斜睨着眼道:“若是听不惯,只管走,没人拦着。”
“二哥。”颜惜微朝颜仲平微微摇头,随后对颜秉德二人道:“之前的事,是惜微做的不够好,让三叔三婶委屈了。”
“若是三叔肯帮忙解这次的围,我愿将两成的地送给三叔,以作答谢。”
颜仲平一怔,两成田地就是将近二十亩,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惜微竟然打算送出去。
他正要说话,却见颜惜微朝他微微摇头,无奈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颜秉德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很快压下,斜盯着她,怪声道:“哟,侄女可真是好大方啊,张口就是两成。怎么,觉着我惦记你们家田地?”
“三叔说笑了。”颜惜微欠一欠身,微笑道:“三叔开着布庄,生财有道,又岂会惦记区区田地,是我想着这几年三叔这般辛苦;于情于理,都该拿这两成。”
两成……
颜秉德心思飞转如轮,片刻已是有了主意,摆手道:“还是算了吧,免得外人说我贪图侄女的便宜,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不值当,不值当。”
“是啊。”齐氏在一旁帮腔,“这七传八传的,万一传到世子爷耳朵里,到时候来兴师问罪,我们可担待不起。”
见俩夫妻一味推脱,颜惜微面色微沉,“既然如此,这事就先放一放,但佃户那边是万万不能再拖了,还请三叔辛苦一趟,劝一劝……”
“别!”颜秉德抬手打断她的话,“当日,我在二哥面前也说了,既然你长姑娘信不过我,执意要收回田地;那么,关于田地的事情,我也不会再过问一个字!”
“当日是侄女说重了话,还请三叔再帮侄女一次!”颜惜微敛袖欠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颜秉德压下眉眼间的得意,摸着八字胡须,一脸为难地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再推脱,倒显得我不尽人情了。”
就在颜惜微以为他同意了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道:“但佃户们都已经知道,我不再掌管这百亩良田,就算我肯硬着头皮去说,侄女以为,他们会相信这空口白牙吗?”
颜惜微直起身,眸子静冷幽深,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那三叔认为该如何是好?”
“这我怎么知道。”颜秉德凉声说着,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侄女打小就聪慧过人,自己去想呗。”
颜惜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了这么许多,三叔还是想要这百亩良田的掌管之权。”
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所想,饶是颜秉德脸皮再厚,也不禁微微发躁。